“都闭嘴!你们笨,以为宋军也跟你们一样笨吗?知不知道宋军统帅是谁?”
金军统帅心烦意乱之下,厉声制止营中聒噪。
“这次统帅宋军北上的是宋廷枢密院枢密使杨丛义。你们知道他是谁吗?知道他打过哪些仗吗?知道常年驻守在河间府的罗聪是他的亲信吗?知道北边潮白河大营统帅姚昶是什么人吗?知道他是谁的人吗?”
金军统帅一连数问,众将顿时默不作声。
“你们不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金军统帅厉声呵斥。
深沉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而后说道:“杨丛义年轻时并无多少战绩,在整个宋廷也无多少名声,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当年完颜亮帅军南下长江时异军突起,连胜几场,先后在和州、扬州击毁完颜亮亲自统帅的渡江大军,让完颜亮渡江南下的想法彻底破灭,因为渡江失败,完颜亮暴怒杀人,导致他统帅的大军发生叛乱,最后不得不仓惶北归。杨丛义则帅军在后一路追击,从长江的扬州追到淮河以北的亳州、宿州,短短三个月时间,他便从一个小小的一军统制官升为统帅四万多人的大军都统制。两年后更是在宋廷北伐失败之际,以奇兵偷袭兴仁府,一举将完颜亮派往济州击败宋廷北伐军的五万军队歼灭,以一军之力,彻底扭转北伐战局,后又领兵北上直取大名府,切断完颜亮部署在真定府的近二十万大军与汴京之间的联系,使得宋军有机会南北夹击汴京,迫使完颜亮不得不议和,从汴京撤往西京大同府。”
“就这样,杨丛义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统制官,用三年时间便统帅宋廷近二十万大军,从大名府一直到济南府、益都府,乃至整个山东全是他的兵。杨丛义这些年一直在汴京城与济南府之间来回走动,就是在筹备谋取燕京,对于这样一个人亲自统帅的军队,你们敢说对岸只有五千人?只是为了阻止我们,好让潮白河大营里的军队撤退?无知!”
金军统帅说过这一番话之后,见将官们脸上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些变化,而后又说道:“潮白河大营统帅姚昶是谁,我今天也不妨跟你们说说他的来历,还有我跟他的关系。”
此话一出,众将官马上眉眼一抬,来了兴趣,不由的开始胡乱猜想大帅会跟宋军潮白河大营统帅有什么关系。
不等他们开始发挥想象力,金军统帅直接抛出秘密,只听他说道:“我不怕告诉你们,我曾经是他的手下败将。”
众将一听,顿时哗然。
金军统帅不管他们如何小声议论和他们脸上有怎样惊奇表情,接着说道:“十几年前,就在完颜亮帅军南下长江失败之后的第二年,金国各地的民乱仍然没有平息,而我当时就在上东。在完颜亮帅军南下之前,山东各地就有无数乱民,他们不是占山为王,与朝廷对抗,就是攻打县城,抢夺粮仓钱库,那两年我领兵在山东各地奔走,四处平乱。记得是在完颜亮帅军南下那年秋冬,山东民乱更甚,其中一路乱民聚众数十万,从北向南一路劫掠到海州,攻克海州城后,就在那儿住下了。由于那路乱民声势浩大,益都留守派我统兵三万,南下剿灭乱民,跟他们先后打了一个多月,后用计将那路乱民头目杀死,那头目一死,十万乱民四散逃进山里。乱民虽然散了,但他们还是乱民,还有可能聚众为乱,于是我便奉命驻守沂州,守住山口。后来不久,我就遇到了更强大的乱民,姚昶!”
提起姚昶,金军统帅心里还是难掩伤痛,要不是姚昶,他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大金国也不会支离破碎。
稍稍停顿,整理了一下思绪,他接着说道:“完颜亮南下失败的第二年秋冬,山东境内冒出一支乱民,趁完颜亮聚全国各地兵力于河间府、真定府,准备攻打燕京、辽阳府,山东境内兵力空虚,先是一举攻占了山东首府益都府,而后招兵买马,吸纳收拢各路乱民,短短半个月时间便聚众两三万人。随后他们以益都府为根基迅速攻占附近州县,后来更是弃登州、潍州、密州等地不顾,直接南下沂州,围攻沂州城,因为他们知道拿下沂州,就终于拿下大半个山东。他们一路南下,一路收拢各地乱民,等一个多月后来到沂州城下,姚昶率领的乱民数量已经多达七万人,而沂州驻军不到三万人。除了兵力比我多一倍,他还带来了从小将我养大的亲人长辈,所以沂州之战我败了,只带了一万多精锐撤退。后来在济州、泰安、济南府等地,又跟他率领的乱民交战多次,各有胜负,但最终山东大势已去,我只能带着部下北上。”
“关于姚昶的真实身份,我也是在多年之后才弄清楚,他根本不是山东乱民,一开始他和罗聪就是宋军,还是统领几千兵力的将官,他们是被杨丛义暗中派去山东的,就是为了配合宋军谋取汴京。姚昶和罗聪后来一直就在山东,一个驻济南府,一个驻益都府。而杨丛义把他们放在这两个地方的意图也很明显,就是要他们有朝一日北上燕京!这次他们三个人一起北上,所图甚大。如果说对岸的宋军把冰层凿碎,只是为了掩护潮白河大营顺利南撤,你们就把杨丛义和姚昶想的太简单了。”
这金军统帅不是别人,正式当年姚昶拿益都府留守完颜呼贺威胁过的沂州守将完颜希正。
完颜希正说完这番话,终于歇了口气,目光再次从众将身上扫过。
金军统帅不再说话,营内顿时安静下来,似乎人人都在思索一些问题,至于他们在想什么,他们自己不说,没人知道。
片刻沉默之后,终有将官忍不住问道:“大帅,既然宋军可能有其他意图,我们该怎么办?是想办法过河,还是暂且向南撤退?”
完颜希正没有马上给他答案,因为他也没有答案。
如果不能搞清楚宋军意图,任何行动都可能是在做无用功,除了拖累军队将士,并无任何益处。
要搞清宋军意图,那就需要时间。
杨丛义是不是已经从济南府返回河间府,有没有带来其他军队,潮白河大营有何异动,平州城有何异动,这些都要清楚,才能合理推测战局,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之前一心想着趁天寒,运河结冰,一举攻下通运大营,而忽略了潮白河大营派兵五千渡河西进,如果当初多关注一下北边的潮白河大营,现在也就不会这么被动。
但错了就是错了,没有反悔重来的机会。
说到底这是他作为一军统帅的失误,毕竟当初可是向他禀报过潮白河大营宋军动向,他没有追问,更没有关注,才致如今这个局面。
虽然他心里也在祈祷对岸宋军斩断冰层,阻挡他们返回西岸,是为了掩护潮白河大营撤退,他这个猜想很难站得住脚。
如果潮白河大营要撤退,根本不需要冒险渡过潮白河来到西岸,更没必要半夜顶着刺骨寒风斩断冰层,修建雪墙,直接从潮白河东岸撤退不是更好?金军能过得了运河,却过不了没怎么结冰的潮白河。
退一步说,就算潮白河宋军是眼馋金军大营内的几万匹战马,那么他们完全可以破了大营,抢了战马就走,根本没必要花那时间断冰建墙,要知道运河有几十里长,纵使斩断三五里冰层,还有几十里呢,怎么可能挡得住金军过河?
除非他们动用大军将整条运河上的冰层全部斩断,才能真正阻挡金军渡河返回西岸。
可是这可能吗?
四五十里长的运河,三四寸厚的冰层,如何在短时间内全部斩断,如何又保证不会重新结冰?
就算宋军真的下大力气将四五十里冰层全部斩断,白天能靠士兵一刻不离的坚守,保证冰层不会重新结冰,那夜晚呢?难道他们可以不管白天黑夜,十二个时辰都在驻守在河边吗?
有些事是不可能的,就比如半夜,寒风飘雪中守护运河水不结冰。
面对着许许多多的可能与不可能,完颜希正大脑也是一片混乱,仅凭有限的信息,他根本理不清头绪,更不可能给全军将士指明方向。
但有一件事他知道,并一再告诫自己,这一战他们败不起,否则燕京城就是宋军嘴边的肥肉。
一众将官在等他们的大元帅给他们答案,告诉他们到底该怎么办。
而作为统兵元帅的完颜希正却不能马上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甚至连一个不对不错的答案都很难给他们。
毕竟这是战争,不是儿戏,不做对的事,本身就是在座错事。
就在营内陷入沉默之中,难以打破僵局之时,一斥候顶着风雪入内,将众人之间的沉默打破。
“探到什么?”见斥候入营,完颜希正迅速发问。
“回禀大帅,小的向北边探了十几里,运河对岸全都有宋军驻守,沿岸都有冰墙。”斥候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