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言慢慢吞吞为难地抱着包袱出了门,临出门还问道:“夫人,这箱子怪沉的,都装了些什么?怎么也没有让我和雅言给你收拾呢?”
箱子里是昨晚上我收拾起来的衣物细软和一些值钱收拾,这次去安平侯府,说不定能找到好机会逃走,这箱子里是我目前能找到的全部家当了。
只是可惜,这屋子里没有一张银票或者散碎银两,若是逃出去,还得先把首饰拿去当了。
“昨天你们抱来的字帖和笔墨纸砚,我瞧着都是大家字帖,笔墨纸砚也都是上好的,正好我不是有个还在读书的弟弟,想来他比我更需要这些,所以我就借花献佛了。”
桃言打趣,说道:“夫人这是自己不想练字偷懒,便把这些物件都送给弟弟了呢!”
我笑了笑,也没有否认什么。那些笔墨纸砚和字帖,这会儿都被我扔在了犄角旮旯里。
又慢条斯理地吃了好些,我这才起身和雅言出门。
缓步走到门口,便瞧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杜夜阑今天穿着苍色常服,远远望去,倒是有几分孤寂的味道。
我垂眸自嘲轻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何来孤寂?
上至公主,下至京都闺阁,大抵都是愿意为他红袖添香的。
远远传来一声清冷里带着欣喜的“好好,你终于来了”,许是杜夜阑的声音混在春风里,听着竟有些温柔。
我提着银朱红的裙摆抬头望去,杜夜阑笑着疾步向我走来,他额前的发丝在风里拂动,像是一根羽毛,极轻极轻地在我心上掠过。
恍惚好像回到了三年前,我站在三皇子府凄清荒芜的院落里,抬头便看到他向我奔来,急切的眉宇间是纯粹的深情,唤我名字时的嘴角是那样温柔的笑意。
我记得那日的春风还带着料峭寒意,他额前的长发被吹得凌乱,掩住了他风尘仆仆的脸庞。
我和他都十分狼狈的那一刻,他被吹乱的青丝却像是在我的心底也扎了根,然后如雨后野草疯长,乱了我的心。
那天他对我说——
“魏青梧,此后余生,就算千山万水,刀山火海,我也一定如今日,来见你,带你走。”
眼眶微微酸涩,我嗅了嗅鼻子,仰头望向天空。
一滴雨水落下,砸进我的眼睛里。
哎,回家的日子,居然下雨了呢。
三年前那天,侍卫杜夜阑九死一生强闯三皇子府,要带走不受宠被软禁数月的三皇子妃,却最后失败,孤身离开,生死不知。
再后来,清江右岸,我在雪中等他三天三夜,他明明就在对岸,却始终稳坐军帐,不肯出账看我一眼。
什么千山万水,刀山火海。
不过是一条清江,便让他失了约,毁了诺。
头顶一暗,宽大的手掌挡在了我的眼睛上方,遮住了雨水。手掌上还有一条蜿蜒丑陋的疤痕。
我推开杜夜阑的手,问道:“你等了我很久吗?”
杜夜阑低头牵住我的手,说道:“好好,能等到你的话,多久都不算久。”
我弯了弯嘴角,将自己的手从杜夜阑手里抽回,转身走向马车。
“既然如此,那杜丞相以后便多等等我好了。毕竟我这辈子,最讨厌等人了。”
我回头看向杜夜阑,笑道:“所以,为了不让自己难过,我决定以后都让别人等我。不知道丞相大人介意吗?”
杜夜阑望着我许久,然后答道:“好好,以后你再也不必等。你要往哪里去,我便自然会追上去寻到你。”
“这样啊,那我先走一步,丞相大人坐另外的马车追我吧。我不太习惯和男子同坐一辆马车呢。”
杜夜阑苦笑,说道:“好好,我是你夫君。”
我摊了摊手,撇子问道:“夫君又怎样,难道你不是男人吗?如果你肯承认你不是男人,那倒是可以与我同坐一辆马车。”
我看向站在杜夜阑身后的管家和家丁,挑眉问:“你们家丞相不是个男人,你们知道吗?”
管家和家丁面面相觑,一个个把头低得快掉到地上去了。
杜夜阑站在原地,笑着看我,倒也不上前来。
我哼了一声,心情舒畅地进了马车。最后杜夜阑也没坐另外的马车,倒是直接骑着马跟在了我们后面。
从丞相府到安平侯府,要绕过东西二街。
我的记忆从清江中箭身亡到地府一日游后还阳,前后总共不过三五日的时光,可是在这人间,竟然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
重生丞相府的这两日,我倒是没感觉时间过去了这么久。
可此刻街上人声鼎沸,我撩开车帘探头向外张望,看到包子铺上弥漫的白汽,看到拿着糖葫芦蹦蹦跳跳的孩童,看到挎着菜篮子讨价还价的妇人,倒是有了恍如隔世的怅惘。
我是真的回到这烟火人间了啊。
自从六年前嫁去北周,我便几乎都生活在三皇子府和皇宫,只有极少的机会和时间能够出门去,每次出门,身边也都有各种眼线跟着,完全是生活在囚笼里。
但如今,我不想在另一个囚笼里活着了。
宽袖下的手稳稳压在红木箱上,我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再次坚定了要逃离丞相府逃离京都的想法。
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远离所有的权谋名利之争。
马车突然急停,我没坐稳,人狠狠撞在了车壁上,幸亏坐在我身旁的雅言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我,才没让我撞到脑袋。
惊魂未定,桃言便已经掀开帘子骂了起来。
车夫忙道:“前头有辆马车突然冲过来,闪躲不及,夫人没事吧?”
我缓了口气,说道:“我没事,谁家的马车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不怕惊扰了百姓?”
桃言生气地问道:“就是,哪家这么不长眼,连我们丞相府的马车都敢冲撞?”
桃言话音才落,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傲慢的声音。
“怎么,丞相府的人眼睛都瞎了,认不出珍荣公主府的马车?”
桃言这丫头显然也是个火气大,并且还没习惯当个忍气吞声的婢女,立刻骂道:“公主府又怎样,公主马车吓到了我们夫人也不——”
雅言一把拽回了桃言,狠狠瞪了瞪桃言。
桃言不服气,忽然外面那个傲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杜丞相可在?”
我想了想,拉住了桃言,隔着帘子喊道:“我家夫君不在,既然是公主府的马车,那自然是要让公主先行的。”
我让车夫先给对方的马车让路,可对面忽然又说:“杜丞相为人谦逊有礼,怎么丞相夫人却如此不懂礼数。你们的马车冲撞了珍荣公主,还不速速下车拜见公主赔礼道歉?”
桃言咬着嘴一脸愤懑,“夫人,明明是他们冲撞了我们!”
我撇了撇嘴,也有点生气。
昨天才察觉这珍荣公主可能和杜夜阑有什么私情,今天就撞到了这公主。从刚才的对话来判断,对方明显是知道这车上只有我一个人后,想要故意刁难我。
赔礼道歉什么的根本就不是难事,这事情我在北周做皇子妃那几年,已经练得滚瓜烂熟。
那时候司徒景湛的各种红颜知己,母妃长辈,刁蛮姐妹就爱拿捏我这个无依无靠的软柿子,动不动就栽赃我,陷害我。
我起初还傻乎乎反抗,后来亏吃多了,为了让自己少吃苦头,便无师自通了跪地求饶这门绝活……毕竟,司徒景湛从来都不会替我解围。
我现在只需要掀开帘子下车,然后跪下,红着眼磕头出点丑,那珍荣公主心里爽了,自然就不会与我计较。
但我现在,偏偏不想这么干。
杜夜阑不是爱演深情和后悔吗?
那我倒要看看,我和珍荣公主面前,他帮谁?
他口中深情和真心,能不能抵的上皇家权威呢?
逼一个男人在两个女人中间做抉择,这个戏码我以前也很熟,不过通常来说,挑事的那个女人一般是司徒景湛的红颜知己,而我则是司徒景湛抉择之中,永远被放弃的那一个。
从前没吃过猪肉,但此刻学学猪跑还是行的。
我掀开帘子站在马车上,回头遥遥看见杜夜阑骑马追上前来,便冲他一笑,大喊道:“夫君,这个婢女好生恶毒,他们的马车撞了我不说,非但不赔礼道歉,竟然还要颠倒黑白,仗势欺人,逼我认错!”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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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少年啊,已经长大了
我从马车上跳下,杜夜阑单手扶住了我,眸色焦急,问道:“你可有哪里受伤了?”
我正打算摇头,背后桃言便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冲着杜夜阑喊道:“大人,夫人方才撞上了车壁,瞧着可疼了!”
我……
其实还好,因为雅言拉着,我并没有撞得很厉害。
不过我懒得解释什么,只是抬头看着杜夜阑说道:“他们让我跪下磕头道歉,可明明是他们的马车先冲撞了我们的车,但……他们好像是公主府的。”
我望向那辆马车,果然也是十分华丽。一个穿着精致的婢女站在马车前,一脸趾高气昂,定然就是刚才喊话的女子。
那婢女听到我说话,便十分凶狠地说道:“大胆,丞相府的马车自当避让公主的马车,你们非但没有避让,还拦住了我们公主的去路。一介平民,冲撞公主之后竟然还不立刻下车道歉给公主行礼,杜丞相难道是在这般纵容府中人?”
杜夜阑将我拉到身后,低首向我耳语道:“莫怕,无事。”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心安理得躲在杜夜阑身后看戏。
公主的婢女许是觉得杜夜阑没有立刻搭理她,很是有些生气,拧着眉头喊道:“杜丞相,公主方才受到惊吓,这件事须得严惩——”
“咳咳”一声轻咳从公主府的马车里传出,那婢女立刻没了声音。
一只葱白玉手抬手掀开了马车上的帘子,我踮起脚尖,望见一抹粉色身影。
“杜昭哥哥,想来你夫人的马车冲撞本宫也是无心之失,我只是有些心慌,并无大碍,你也不必为了我对夫人动怒生气,更无须责罚。”
珍荣公主的话才说完,那地下的婢女便立刻着急了起来。
“公主,你怎么能这么心善?杜夫人冲撞咱们还要恶人先告状说是咱们冲撞了他们,怎么能如此轻易放过?依奴婢看,便应该抓进那大牢里去!”
珍荣公主又中气十足地咳嗽了两声,然后说道:“初夏,丞相夫人自小便养在庵中,遇事无措一紧张便说了些错话,情有可原。莫要为了这点小事为难杜丞相。”
“杜昭哥哥,让夫人与我道个歉便好。只是你夫人的婢女,倒是要好好管教下。”
那叫初夏的婢女闻言,便道:“这婢女颠倒黑白,还敢对公主不敬,我看不如掌嘴三十下,以儆效尤!”
那马车里的珍荣矜持地应了一声。
初夏听完,立刻就走向了桃言,看样子准备直接动手掌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