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过太多考着考着就掉队的人,大家一起从家乡出发,却每考一次都能掉队几个,乃至于根本没人能走到最后,又或是只能孤孤单单地走到最后。
难得他们几个全留在了京城,这实在是上天的眷顾!
从今天起,他们便都是朝廷的庶吉士了!
庶吉士并不是正规意义上的官,硬要给安个名头那就是朝廷的预备官,他们将在翰林院的朝馆进行为期三年的学习,三年后散馆,成绩优异者将成为真正的翰林。
那时的考试就不是两百进八十了这么高的机会了,历届散馆都只录取三人,其余的根据成绩以及平日里的表现派去地方上做官或教学。
虽说考试很残酷,但好在还有三年的时间。
萧六郎对这个结果并不算太意外,冯林与林成业都是勤奋刻苦之人,又得了老祭酒不少指点,本朝第一大儒亲自他俩,他俩要再考不上都说不过去了。
五月十一日,萧六郎去翰林院报道,同来报道的还有榜眼安郡王以及探花宁致远。
按照昭国的律法与传统,历届新科状元都是被授予翰林院修撰一职,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主要职责是掌修实录,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以及草拟有关典礼的文稿。
而榜眼与探花则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一职,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主要负责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
他们是新来的修撰与编修,这些重要大事暂时轮不到他们几个新手去做,他们目前的主要职责依旧是学习,除了继续研读原有的经书外,还须熟悉律法、宫廷政务、章程、农学、算学、史学、天文等。
可以说他们需要学习的东西比科举的时候更多更繁杂了。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可内阁是那么好进的吗?以为考上三鼎甲便自此高枕无忧的人,只能说是太天真了。
他们每三月一次考试,年底还有岁考,岁考一次不通过,警告处分,两次不通过就会降级。
安郡王的伤势痊愈了,他又恢复了玉树临风的样子。
他虽是正七品编修,可他分到的办公房比萧六郎的更大更宽敞。
这并不奇怪,毕竟内阁是庄太傅的地盘,翰林院也大半掌控在庄太傅的手中。
可宁致远分到的办公房也比萧六郎的好,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不是吧,你……”宁致远帮萧六郎搬东西,一来到屋门口便闻到了一股难以言述的味道,他小声道,“你的办公房怎么在马棚附近啊?”
冬季尚可,天一热,那味儿……呃,不要太销魂!
宁致远继续小声道:“你还说要给我穿小鞋呢,我看你是被别人穿小鞋了吧。庄家的事我听说了,那位庄太后回来了,不然他们不敢做得这么明目张胆,你先忍忍,等这阵子风头过了,兴许陛下找个机会就能给你腾个地方了。”
萧六郎早料到回了京城,等待他的不会是一条康庄大道,他不甚在意地说道:“你别老往我这里来。”
“你当我想来啊?”宁致远小声道,“他们让我来看你笑话的,回头我笑几声,你别往心里去啊。”
宁致远深谙为官之道,第一天就被人拉了阵营,不能自保前只能假装投敌。
他心里其实是向着陛下的,也是愿意与萧六郎成为朋友的。
“东西放下了,我走了。”宁致远轻轻都把一摞书放在萧六郎的书桌上,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又折回来,拿起几本书,“对不住了兄弟。”
他说罢,将书啪的扔在地上,扔得巨响。
随后给他拾起来,拍了拍,迅速用袖子擦干净放好,逃一般地出去了。
萧六郎自嘲地摇了摇头。
被孤立只是第一步而已。
还有个雪中送炭的宁致远,也没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嘛。
最近京城出了几件大事,最引人瞩目的自然是养病一年多的庄太后高调回宫了,一回宫京城的天都变了;第二件事也与庄太后有关,那就是庄太后竟然在京城一块依山傍水之地,要大肆修建府邸。
自打庄太后回宫,京城的百姓不论厌恶唾弃她,谈论的都是她。
“太后又要给自己建行宫了吗?她有三处避暑行宫了还不够?还折腾?”
“不是为她自己建的,听说是为了她娘家的侄孙女。”
“是侄孙女,不是侄孙?”
谁都知道庄太后自己没有子嗣,最疼的亲大哥的小孙子庄玉恒,难道不是为他修建郡王府吗?
他快到说亲的年纪了吧?也该给他建一座府邸了。
“不是安郡王呢,是安郡王的妹妹!”
“哪个妹妹?”
“自然不是那个草包妹妹!是女学第一名的庄家大小姐。我大舅哥是那里的工匠,我听他说,太后下令,以公主府的规格造的!”
茶楼中的众人听到这里,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以公主府的规格建造,这是要把庄家那位千金捧上天吗?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庄小姐才情兼备、品貌无双,确实值得太后疼爱呀。太后从行宫养病归来,就把她接到了宫里小住,她真是比咱们皇室的公主也不差了。”
皇室的公主若无疼爱,也不过是空有头衔而已,庄家大小姐这样的,有太后为她撑腰的才是昭国真真正正的无冕公主。
一时间,百姓们是羡慕死了庄月兮,庄月兮的风头本就不小,这么一来,更是恨不得连三岁的孩童都知道。
庄月兮也很高兴,她没料到太后会这么宠她。
她今日换了一身红衣入宫,想让太后眼前一亮,谁知庄太后的神色却淡了下来。
“不好看。”庄太后摇头。
庄月兮微微一愕,这是她最漂亮的打扮了,母亲与下人们都说比青衣好看。
可为了讨太后喜欢,庄月兮还是换回了青衣。
庄太后的眉眼这才温和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太后好像是在看她,却又好像在透过她看什么别的人。
这一日下午,到了入宫给皇帝复诊的日子。
上次皇帝干溺,虽强撑着去上了朝,可一回到华清宫就倒下了,万幸是顾娇留了药,今天药吃完了,魏公公上门了。
小净空放了学,来医馆找她,见她在收拾小药箱,问她道:“娇娇娇娇,你要去哪里?”
“出诊。”顾娇说。
“去哪里出诊呀?”
“皇宫。”顾娇说。
对顾娇而言,皇宫也好,民宅也罢,都只是一个要去出诊的工作场合而已,也就没什么好大惊小怪或者隐瞒的。
皇宫呀……
小净空的大眼睛眨巴了一下,上前一步,抱住顾娇的手,一脸萌萌哒:“娇娇你可以带我一起去吗?我好几天没和你在一起啦,我太想你啦。”
如果皇帝在这儿,就能听出自家胖儿子是和谁学的肉麻兮兮的了。
顾娇对小净空的卖萌杀毫无抵抗力,加上小净空是听话的小孩子,从不给顾娇添乱,顾娇寻思着带他也不是不行,主要今天家里也确实没人。
萧六郎与老祭酒去翰林院与国子监了,顾琰与顾小顺去学艺了,姚氏与房嬷嬷又去了庙里许愿。
顾娇点头答应了:“好吧,不过你不能乱跑。”
小净空拍拍小胸脯:“我保证不乱跑!”
顾娇将小净空带上了马车,看到小净空,魏公公眼皮子突突一跳,这小祖宗怎么也来了?
“魏公公好。”小净空礼貌地打了招呼。
魏公公讪讪一笑:“好,好。”
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以往都是三个一块儿胡闹,今儿七殿下不在宫里,许尚书家的小公子也不在,他一个小娃应当闯不出啥祸来。
而且怎么看,这个小娃娃都是三个里最乖的一个,什么糊墙啊、群殴啊是肯定都是七殿下与许小公子带头干的坏事!
小净空一路上特别乖,坐在顾娇身边,萌得像个瓷娃娃,这让魏公公彻底放下心来。
进华清宫后,魏公公领着顾娇去给皇帝复诊,把小家伙留在小花园里玩耍,给他拿了点心与瓜果,也安排了一名面相温和的小宫女看着他。
魏公公与顾娇一走,小家伙就开挂了!
“宫女姐姐,我们来玩捉迷藏吧!”他萌萌哒地说。
然后他就捉不见了!
钮祜禄·小净空坏坏一笑,溜出了华清宫。
他要去找姑婆!
皇宫这么大,他其实也不知道姑婆到底住哪里,不过他有向小七打听过,太后是住后宫的,从御花园穿过去就到了!
他答应了娇娇不乱跑,所以他真没跑,他一蹦又一跳!
他蹦进了御花园,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咦?娇娇?你也在这里呀?”
他蹦过去,唰的抱住了对方的腿。
对方吓了一大跳,一把将他推开!
小净空跌倒在了草地上,不疼,却懵圈了一把,他抬起小脑袋,古怪地看着对方:“你不是娇娇!你为什么要穿娇娇的衣裳啊?咦?我见过你!你是那个给我糖葫芦的姐姐!”
庄月兮闻言,也认出小净空了。
这不就是她去碧水胡同找顾娇的那一次,碰到的小家伙吗?
她被小家伙的海东青啄伤了脖子,疼了好些天呢。
等等。
他方才叫她什么?
娇娇?
庄月兮的脑海里突然闪过顾娇的模样——一袭青衣,左脸上一块红色胎记……
庄月兮的脸色唰的一下变了。
“庄小姐,庄小姐!”
一名宫女提着篮子走了过来,“您要的篮子和剪刀。”
这个宫女是太后派来伺候她的,方才去给她拿摘花的工具了,不然她也不会落单。
庄月兮的脑子里隐隐闪过一个荒诞的猜测,她觉得这个猜测不可能,但结合太后回宫后的种种异样,以及太后那晚出现时穿的粗布衣裳,她一阵不寒而栗。
她没接宫女手中的篮子,而是猛地倒退好几步,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小家伙,嘴唇抖动了一下,转身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