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冷地撇过脸,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庄太后要午睡了,顾娇与庄月兮被宫人请到隔壁的偏殿歇息。
顾娇有点儿来历不明,不过只要太后不赶她,宫人是没胆子把她怎么着的。
“你们也退下,哀家睡觉时不喜欢有人在身边伺候。”
“是。”
贴身的两位小宫女也退了出去。
偌大的寝殿只剩下庄太后一人,她躺在宽大而奢华的凤床上,半眯着眼,背对着桌子的方向。
轩窗大敞,和风阵阵,徐徐吹来。
顾娇在糖水蛋里放了姜,姜汁撞红糖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寝殿。
庄太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终于,她把心一横,坐起身,来到桌边坐下,抱着一碗糖水蛋,吸溜吸溜地吃了起来!
忽然,一道青色的小身影自梁上倒挂而下,小脑袋倒着悬挂在窗外,开心地唤道:“姑婆~”
庄太后身子一抖,差、差点噎死了!
吃糖水蛋被抓包,也是没谁了。
顾娇倒挂金钩,血液冲下头顶,小脸蛋红扑扑的,看上去有些可爱。
庄太后看了眼,又看一眼。
顾娇并没挂太久,素手在窗台上一撑,自窗外跃了进来。
庄太后面不改色地说道:“哀家只是不想浪费。”
顾娇点头点头:“嗯嗯嗯,粒粒皆辛苦!”
庄太后吃完,擦了擦嘴,一本正经地说:“也不怎么好吃。”
顾娇看着一滴残渣都不剩的碗:“……”
顾娇又道:“姑婆,你是不是不记得碧水胡同的事了?”
庄太后微微一怔,随即正色道:“哀家从不去记无关紧要的事!”
“哦。”
顾娇哦了一声,来到庄太后身边,单膝蹲下,拉着她的手,抬头看着她:“姑婆,我带你出宫吧。”
庄太后淡道:“你做什么?”
顾娇:“你在宫里不开心。”
庄太后本以为她会说,我带你出宫帮你找回从前的记忆,却不料竟是这么一句。
这丫头丝毫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她记起吗?
只是在考虑她开不开心?
庄太后移开视线,冷声道:“谁说哀家不开心了?哀家是昭国最尊贵的女人,是权倾朝野的太后,这天底下只要哀家想要的,哀家皆唾手可得。”
顾娇没说话,心疼地看着她。
以为姑婆忘记了,最难过的人是她,但其实……是姑婆啊。
庄太后不敢对上顾娇那双清澈的眼睛,她望着窗外,冷声道:“又是皇帝派你来的吧?什么对哀家好,不过是又在给哀家灌迷魂汤而已!哀家不妨实话告诉你,你这招……”
话音未落,她感受手心迎来了一股温软的触感。
她低头一看,只见小丫头摊开了她的手,将脸颊埋在她手心。
脸蛋软乎乎的,有着尚未褪去的婴儿肥。
睫毛纤长,每颤一下,都扫在她的手心上,也扫在了她的心尖儿上。
半个时辰后,秦公公照例来叫庄太后起床。
庄太后在后宫数十年如一日,对自己的作息无比严苛,一瞬一息都不耽搁。
“太后,奴才进来伺候您更衣了。”
秦公公在门外禀报完,捧着一叠华丽的衣物推门而入。
可当他来到庄太后的凤床并看清床铺上的人儿时,惊得一个激灵:“大——”
胆字未出口,他感受到了两道凌厉的目光。
他忙转过身,对着早已穿戴整齐的庄太后行了一礼:“太后。”
庄太后穿的不是凤袍,也不是寻常的宫装,而是……民间的那套粗布衣裳。
秦公公有些傻眼。
庄太后看了眼在床铺上睡得香甜的顾娇,不咸不淡地说道:“哀家要出宫一趟,你也去换身衣裳。”
“……是。”
秦公公应下。
作为庄太后身边的老人,他自然不用太后教导自己换什么样的衣裳。
秦公公时常出宫采买,宫外的行头也是有的,他吩咐了一句太后要在书房练字,让宫人们勿要打搅,之后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太后出了宫。
宫外的马车上,秦公公问太后:“太……咳,老夫人,咱们现在去哪儿?”
庄太后望着宫外的万里长空,呼吸着不该属于她的空气,喃喃道:“碧水胡同。”
那丫头似乎是这么说的吧。
碧水胡同在国子监附近,还算有名,秦公公恰巧知道。
此时夜幕已垂落,沿街亮起万家灯火。
这是她的太平盛世,可这热闹又并不属于她。
“前面就是了。”秦公公放慢了速度,正要拐弯进胡同,庄太后突然说,“就停在这里。”
“是。”秦公公下了马车,让随行的一个小太监看好马车,自己则扶着庄太后走下来。
碧水胡同的路原先是有些坑坑洼洼的,如今被各种奇怪的材料填平了,像是挨家挨户都填了一点。
“会元路。”庄太后突然说。
秦公公愣了一下:“太后……是要给这条路赐名吗?”
“不知道。”庄太后摇头。
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说。
她继续往前走,走得很慢。
忽然,右手边的一座宅子里,有人拉开院门走了出来,看到她,眼睛一亮:“霍大姑!好几天没见你了!你省亲回来啦!怎么去那么久?”
庄太后怔怔地看着她。
刘大婶儿走上前,拉过她的手:“来的正好!三缺一!”
“放肆!”秦公公小声咬牙。
刘大婶儿发现了秦公公:“诶?这是谁呀?你娘家的侄儿吗?”
秦公公差点就跪了!
他是奴才,哪儿能与太后攀亲戚呀?这不是折煞他吗?
“车夫。”庄太后说。
“怪俊的!”刘大婶儿的眼珠子在秦公公身上流连忘返。
秦公公夹紧双腿:杂家是阉人!
庄太后看着那只拉着自己手腕的手,在皇宫,就连皇帝都不敢碰她一片衣角。
刘大婶儿没察觉到庄太后的异样,主要是她从前也是一副老娘天下第一不好惹的模样,大家早习惯了,她呀就是面冷心热!
“哎!赵大娘!霍婶子回来了!”
“霍大嫂回来了?”赵大娘从屋里出来了,果真看到庄太后,对屋里唤道,“亮哥儿啊,快去叫你奶,霍奶奶回来了!”
“诶!”
一个叫亮哥儿的娃娃飞快跑出赵家,回了自个儿家,“奶!霍奶奶回来了!”
一时间,整个碧水胡同都被惊动了。
没有老太太和他们打叶子牌的日子,真是寂寞如雪啊!
一大群人围着庄太后,问她去省亲怎么去了这么久,家里几个孩子都急坏了,好几次看见那个小的在门口张望,问他想姑婆了,他说不想,可泪珠子在眼眶打转,那委屈的小模样,可把他们心疼坏了!
小的?
庄太后沉思。
那个小光头么?
说曹操曹操到,小净空刚好又出来往外看。
他将小脑袋伸出来,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极了。
他还不知胡同里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大家都出来了?
然后他就看人群里走出一个人。
是姑婆。
小净空眸子一亮,正要叫一声姑婆,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小嘴儿一瘪,背过身哒哒哒地跑进了屋!
赵大娘忙道:“好了好了,快去哄哄,改天再叫你打牌。”
庄太后几乎是被人簇拥到家门口的。
她生来就高人一等,十六岁入宫为后,到哪里都有千人簇拥,万人敬仰,但他们簇拥与敬仰的是出身高贵的庄家千金、是母仪天下的贤德皇后、是权倾朝野的庄太后,是她的重重身份,独独不是她这个人。
庄太后进了院子。
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