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医官道:“醒了一小会儿,喝了两口药又睡下了。”
事实上只喝了一口,还洒出来半口。
唐明的脸色比早上唐岳山离开时更苍白了些,气息也尤为微弱,唐岳山心如刀绞,他从丫鬟手中拿过巾子,擦了擦唐明即便在昏迷中也因为疼痛而渗出额头的冷汗。
随后他问两位医官道:“他……可还有救?”
两位医官面面相觑了一眼,用眼神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蒋医官轻咳一声开了口:“我等自将尽力!”
“本帅要的不是尽力!是你们治好他!本帅就这么一个……”唐岳山的话说到这里,捏紧了拳头,隐忍痛楚道,“侄儿,本帅膝下无子,他就是本帅的继承人,本帅不容许他有任何闪失!不论是他的命还是他的……”
言及此处,唐岳山扫了眼唐明的某处:“他可还能……再举?”
他不是读书人,讲不出文绉绉好听又含蓄的话,再举已是他面对医官所能掐出的最文雅的字眼了。
两位医官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毕竟这个……他们是当真说不准呐,少了一个囊袋,按理说没有彻底变公公,可他又伤得这么重,到底是不能与正常男子相提并论了。
医官们没给个准话,唐岳山很愤怒,就在医官们被他吓得几乎开始觳觫之际,下人禀报唐大夫人来了。
唐岳山一改震怒之色,敛起周身杀气:“你们先退下!”
“是!”
医官们如释重负,暗道唐大夫人来得真是时候啊。
唐大夫人是红肿着一双眼眸进屋的,这一场连一场的噩耗,让她早晨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唐岳山的目光落在她哭红的双眼上,眸光动了动,起身让出床边的位置,微微拱了拱手。
唐大夫人目不斜视地与他见了礼。
二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得很明显。
“给大夫人倒杯茶。”唐岳山吩咐下人。
下人:“是。”
“不用了。”唐大夫人哽咽拒绝,摸了摸唐明的脸,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我苦命的孩儿……”
唐岳山定定地看着唐大夫人的侧脸,郑重道:“大嫂请放心,我一定会治好明儿的!”
唐大夫人捂住嘴,含泪点了点头。
唐大夫人坐了一会儿,医官还要给唐明喂药,她不便耽搁儿子的治疗,遂起身离开。
许是哭太久,站起的一霎她一阵目眩头摇,身子踉跄了几步。
唐岳山神色一变,上前一把扶住她,眸中尽是紧张之色:“大嫂!”
唐大夫人被扶住,眩晕感很快过去,她看了看握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脸色一变,忙将手臂抽了出来。
第282章 晓真相
唐岳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往后退了一步:“大嫂慢走,明儿若是醒了,我会让人通知大嫂。”
“有劳。”唐大夫人略一颔首,在丫鬟的搀扶下出了屋子。
之后医官继续为唐明治疗,而唐岳山再次回到军营审讯顾长卿,宣平侯在军营也是有人的,他不可能上午赌输,下午就违背承诺。
他没对顾长卿用刑,却用上了最恶劣的审讯环境。
顾长卿被带了一间专程询问重罪士兵的暗室中,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冷冰冰的刑具,许是经历太多鲜血的洗礼,饶是被擦拭得锃亮干净,也难掩那股子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你可认罪?”
“断唐明一臂,我认。”
“半夜行刺之事?”
“不认,不是。”
无论唐岳山如何审讯,顾长卿都始终是这几句,他明明已经被老侯爷打成重伤了,头脑却依旧能保持清醒,这让唐岳山很窝火。
顾长卿承认断唐明一臂就已经足够给顾长卿论罪了,可这不是唐岳山想要的,唐明成了半个废人,不论那晚的刺客是不是顾长卿,一切都因顾长卿而起。
若不是顾长卿弄伤了唐明,唐明怎会连个刺客都打不过?怎么遭此毒手?
顾长卿要为此付出代价,巨大的代价!
碧水胡同。
昏迷三日后,顾琰总算悠悠转醒了。
姚氏守着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脑袋靠着床柱睡着了。
她本就在孕期,容易犯困,这几日又衣不解带地守着顾琰,一不留神就给睡过去了。
顾娇刚给顾琰换了一个吊瓶,扭头见他睁开了眼睛,轻声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琰摇头,他没什么不舒服,就是身子有些疲软。
他扭头看了看屋子,问道:“这是哪儿?”
“姑爷爷这边。”顾娇说。
刚把顾琰带回来时,顾琰的情况有些惨不忍睹,为了不刺激姚氏便让住到了这边,之后姚氏知道了,却也没乱挪动他。
对于姚氏,顾娇自然不可能讲出全部的真话,她只道是顾琰自己去买东西,结果迷路晕倒了。
顾琰有心疾,这种情况从前也发生过,姚氏没怀疑什么,只是仍旧很心疼顾琰、很紧张顾琰。
顾琰扭头看到了熟睡的姚氏,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就听得顾娇道:“我没说。”
简简单单三个字,没头没尾的,可顾琰听懂了。
或许这就是龙凤胎的默契。
顾琰放下心来,又问道:“我睡多久了?”
顾娇摸了摸他额头,道:“三天。”
“那……”顾琰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什么,却欲言又止。
顾娇将滴度调慢了些:“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小米粥和蛋花汤怎么样?”
“都好。”顾琰垂眸说。
顾娇点点头,转身出去,到门口时她停下步子,微微测过脸,望向一旁的地面,道:“那个混蛋已经被收拾了,不用害怕,他不会再伤害你了。”
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走到阳光下。
顾琰闷闷地嗯了一声。
顾娇也没着急立马让弟弟变得活蹦乱跳的,有些创伤要通过时间来抚平。
顾娇不知道的是,顾琰醒来后最先在意的其实并不是唐明那些恶心的所作所为,那些事他会在意,也会需要很久才能从心底抹去,但不是现在。
现在他满脑子都是都是昏迷前从唐明嘴里听到的一个名字。
顾长卿。
作为侯府的小公子,他当然对这个名字不陌生。
他竟然是顾长卿……
他想到了儿时的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因身子虚弱的缘故,他两岁才学会走路,三岁才能满处跑。
有一日他趁着午睡悄咪咪地爬下床,来到了侯府的小花园,那时,正有一名玄衣男童在花园里练剑。
男童不到十岁的样子,却比十岁的孩子更高,挥动着与他身型极为不符的长剑,一身正气,英姿飒爽。
那是哥哥。
他知道。
待到男童收了剑,他哒哒哒地跑过去:“哥哥,我是顾琰,你可以叫我琰儿,也可以叫我阿琰!嗯……娘亲叫我宝宝,如果你喜欢,也可以这么叫。”
他见他满头大汗,还扯下了自己脖子上的小兜兜递给他:“给。”
对方却没接,看向他的眼神充满冷漠:“我不是你哥哥,你也不是我弟弟。”
那眼神,他当时不懂,只觉有些受伤,可长大后细细想起来,那不是伤,是刀尖划过他稚嫩的小心脏的疼痛。
“你就是我哥哥!你是父亲的儿子,我也是父亲的儿子!”
“但你不是我娘的儿子,我们,永远不可能是兄弟!”
三岁的他,就那样被人丢弃在了冷风里。
约莫是真的疼到了,乃至于他至今都还记得。
可他放弃了吗?
他没有。
他不懂为什么他的父亲是哥哥的父亲,而他的娘亲却不是哥哥的娘亲,他去问父亲。
父亲说,他当然是你哥哥,你也是他弟弟。
唔,他就知道!
他很开心。
可转头,他就看见父亲冲到哥哥的院子,将正在练字的哥哥拎出来痛揍了一顿。
“谁许你欺负你弟弟的?你再敢这么乱说话,我打断你的腿!”
不要,不要打断哥哥的腿!
他急急忙忙地跑过去,抱住父亲的大腿,让他不要打了:“不打哥哥,不打……不打!”
父亲抱着他走掉了,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哥哥,满脸愤怒与屈辱。
他来找他。
他咆哮着对他说:“你别再来找我,我看见你就讨厌!我讨厌你!我希望这个家里根本就没有你!”
他其实想和他说,哥哥,二哥和三哥打我,他们把我的胳膊打青了,好痛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