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六郎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确定她没撒谎。
这块玉佩不是在仁寿宫让人放进去的,而是在进入仁寿宫前便被谁放进了顾娇的篮子里。
会是在哪里放的?
顾娇去摘花的御花园吗?
萧六郎去了一趟御花园,没发觉太多蛛丝马迹,他脚步一转,去了华清宫。
“萧大人,您是来见陛下的吗?”门口的小太监问。
“不是,我来找魏公公。”萧六郎说。
“萧大人稍等。”小太监入内禀报了魏公公。
魏公公执着拂尘走了出来,笑容满面地说道:“哟,什么风把萧修撰吹来了?”他的笑容凝了凝,小声道,“是太子又不好好上课了?”
萧六郎客气道:“非也,太子功课有所进益,课上无不认真之嫌。”
魏公公长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想必陛下听了这话也能对太子殿下放心多了。呃……那不知萧修撰此番所谓何事?”
“我方才路过御花园,拾到一块玉佩。”萧六郎将那块残缺的玉佩递到魏公公面前。
魏公公看见玉佩,眼神儿就是一亮:“哎呀!可算是找着了!我就说嘛!绝不可能是顾姑娘捡走了!”
“公公何以如此?”萧六郎问。
魏公公叹道:“萧修撰怕是有所不知,这是宁安公主当年送给静太妃娘娘的玉佩。太妃娘娘回宫了,如今就住在华清宫内。昨日太妃娘娘的玉佩在御花园弄丢了,而又恰巧那个时辰顾姑娘去过御花园。陛下信重顾姑娘,没找人去盘问她,而是将自己那块玉佩拿出来给了太妃娘娘。”
他说着,笑了笑,“陛下那块玉佩也是宁安公主所赠,平日里亦宝贝得紧,这下好了,太妃娘娘的玉佩找到了,奴才也能去将陛下的玉佩拿回来了。”
萧六郎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意味深长:“公公是说这块玉佩是静太妃的?”
“是。”魏公公点头。
说曹操曹操到。
静太妃在蔡嬷嬷的搀扶下出宫散步,她依旧穿着师太的衣裳,戴着帽子,容颜有着大病初愈的憔悴,气度从容,眉目慈祥。
她一眼看见了门口的魏公公与萧六郎。
而萧六郎也看向了她。
四目相对,周围好似静了一下。
萧六郎的眸光深邃而冷静,如月夜下深不见底的幽潭。
萧六郎出生前静太妃便已迁去庵堂,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静太妃。
他之所以能确认对方的身份,是因为整个皇宫穿成她这样的没有第二人了。
萧六郎淡淡地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华清宫。
魏公公拿着玉佩笑呵呵地走过来:“太妃娘娘,您的玉佩找到了,是萧修撰在御花园捡到的。”
静太妃望向萧六郎的背影:“萧、修、撰?”
萧六郎出皇宫后,先去翰林院上了半天值,散值后他没立刻回碧水胡同,而是去了一趟国子监的明辉堂。
“行了,你退下吧。”老祭酒赦免了郑司业今日份的罚站。
郑司业如临大赦啊,从前有多嫌弃萧六郎这一刻就多盼望萧六郎,毕竟只有萧六郎来了,老祭酒才没功夫罚他了。
萧六郎进了屋,自有侍卫将明辉堂的大门带上。
“坐吧。”老祭酒说。
萧六郎在老祭酒对面跽坐而下,二人之间隔着一方矮案,上面堆放着一些国子监的学生所作的优秀文章。
老祭酒放下手头批改了一半的文章,看向萧六郎道:“出了什么事?”
他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萧六郎将玉佩的事说了,老祭酒的脸色凝重了起来:“你怀疑静太妃有问题?”
不愧是师徒,彼此间有一股难言的默契,萧六郎其实只字未提对静太妃的怀疑,他只是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
可老祭酒是何人?
万年绿茶白莲花,就不要在徒弟面前装纯情了。
萧六郎问道:“老师眼中,静太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自然是好人。”老祭酒不假思索地说,可他以往的认知未必就是准确的,一如他曾笃定庄锦瑟是恶人,到头来却发现庄锦瑟没那么恶,或许他觉得静太妃是善人,但其实静太妃也没那么善呢。
——绝不承认自己是在偏心庄锦瑟!
“知人知面不知心。”经历庄锦瑟一事后,老祭酒对这句话是深有体会。
“她与太后关系如何?”萧六郎问。
老祭酒淡淡地笑了笑:“从前二人很是亲密,她是庄锦瑟在皇宫唯一的朋友,庄锦瑟最信任的人就是她。我还记得有一回为了扳倒庄锦瑟,让还是静妃的她背了点小黑锅,庄锦瑟差点没把我杀了!我把庄锦瑟害进冷宫那一回,庄锦瑟都没那么生气。庄锦瑟没有孩子,待她的一双儿女视如己出……就是宁安公主与当今陛下。静太妃的母族也是庄锦瑟一手扶起来的。”
言及此处,老祭酒怅然一叹,“后来,先帝去世,陛下登基,静太妃去庵堂落发为尼,二人的往来就少了。”
萧六郎狐疑道:“她为何去庵堂?真是自请去的吗?”
老祭酒摇头:“不,是庄锦瑟下的懿旨。”
萧六郎沉思道:“陛下定然不同意——”
老祭酒点头:“你猜的没错,陛下确实不同意,可庄锦瑟只手遮天,陛下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也才堪堪与庄锦瑟打成平手,刚登基羽翼未丰的陛下根本不是庄锦瑟的对手。陛下与庄锦瑟的关系就是因为这件事破裂的。”
第332章 误会解除
老祭酒接着道:“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外界传言皆是静太妃自请去的庵堂。我也听陛下提起,才知庄锦瑟竟为了独揽权势,将最亲密的好友驱逐出宫。”
萧六郎蹙眉道:“陛下一定认为太后那些年对他与静太妃的好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算,太后只想要一个傀儡。”
老祭酒深以为然:“是啊,陛下确有此想法。其实不止陛下,天下人都是这般认为的,就连太后的母族庄家都觉得太后是做了这么多年的戏。”
天下人都在为静太妃与皇帝抱不平,没有一个人去在乎庄锦瑟逐渐寒掉的心。
没人去问庄锦瑟背叛挚友的背后是不是另有隐情。
谁弱谁有理。
庄锦瑟的强大注定让人畏惧她、痛恨她、忌惮她、恨不能灭了她,独独不会有人去疼惜她。
一切的坏事都会轻而易举地算到她头上,谁让她罔顾纲常?谁让她霸着皇权不放!
暮色西斜。
傍晚的霞光落在仁寿宫的斗拱飞檐上,渡了一层夺目的金光。
庄太后处理完近半的政务,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无言的疲惫。
皇宫的日子并不像外人想象的那么清闲,堆积如山的折子,处理不完的政事,永不休止的争执……每一样都无情摧垮着人的意志。
“太后。”秦公公缓步入内,心疼地奉上一杯花茶,“歇会儿吧,先用膳,这些折子明天再看也一样。”
“明日有明日的折子。”庄太后又打起精神,拿起另一本折子,“哀家不饿。”
秦公公语重心长道:“不饿也得吃点儿东西啊,您要是累坏了身子,顾姑娘又该心疼了。”
提到这个,庄太后就来气,冷冷瞪了他一眼:“以后不许一点小事就去找她!别以为哀家真不敢砍了你脑袋!哀家身边四个心腹太监,你别忘了前面三个是怎么死的!”
都是让您砍头了呗……
秦公公摸了摸肩膀上的脖子,悻悻地说道:“是,奴才以后不敢了。”
“太后太后!”
小宫女翡翠神色激动地奔了进来。
庄太后正烦着,惹她的人都得死!
庄太后不是好人,她杀过不必杀的人,她就是这么恶毒!
“拖出去——”
杖毙二字刚到嘴边,翡翠气喘吁吁道:“萧大人来了!”
杖毙二字有它们自己的想法,它们呲溜溜地滑进了庄太后的肚子。
庄太后翻了个白眼:“让他进来。”
秦公公偷偷一笑。
萧六郎进了偏殿的书房,庄太后一边看折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听听听听,这是什么赌气的小语气?
门外的秦公公笑得差点抽了,不就是萧修撰上午来送东西,结果没见到人就走了吗?
萧六郎说道:“过来吃个饭。”
庄太后哼道:“家里没饭吃吗?非得来哀家这里吃。”
萧六郎坦荡地点点头:“嗯,没饭吃。”
变无耻了,一看就是被霍弦那个老家伙带歪了!
庄太后一脸生气地眯了眯眼。
秦公公轻咳一声,道:“太后,奴才这就让人摆饭?”
“有劳秦公公了。”萧六郎转头对秦公公说。
“诶!”秦公公愉快地应下,乐颠颠地去了。
庄太后咬牙:“好哇,一个个吃里扒外的,仁寿宫已经不姓庄了是吗?”
晚膳摆在凌香阁,与书房在同一座偏殿。
庄太后没有去用膳的意思。
萧六郎无奈中透着一丝小委屈道:“我饿了,姑婆。”
庄太后又翻了个白眼,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下折子,与萧六郎一道去了凌香阁。
秦公公不知萧六郎过来,有几个菜肴是现炒的,他去过碧水胡同那么多次,他知道萧六郎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