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的衙役是见惯了世面的,都不免多看几眼。
孟里正上前报上名姓由来,询问今天报案能否受审。
衙役说里面是今天最后一宗,后面没案子待审,潘大人早有通知下来,新来报案者直接受理,无需排期,让他们且在一边等着。
等待的间隙,跟来看热闹的那些人实在忍不住好奇,就找村民们打听。
大丰村来的那几个乡亲,亲耳听到季秀娥做的那些恶事,到现在还没消化,憋了一肚子正没处说,见有人询问,季妧也没有阻拦的意思,便一股脑往外倒了个痛快。
结果这一说就收不住了,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惊乍声,过路的行人越来越多的被吸引了过来,到最后守门的衙役也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就连衙门里旁观的那些人也忍不住心猿意马,勾着头直往外瞧。
两刻钟后,终于听到退堂鼓响。
不过这个退堂并不是真正的退堂,只意味着一场结束,中场休息一会儿,便可以接着审下一场了。
原定的中场休息时间是一盏茶,两盏茶过后,仍然没有收到升堂的消息,大家就有些着急。
县衙大门东侧有一个鼓架,鼓架上放着一面大鼓,这是专供告状人击鼓喊冤用的。
不过仅限人命大案,不能随便使用。但只要告状人击了鼓,知县就必须升堂理事。
季妧几步走过去,抽出鼓槌,在众人的瞠目中,狠狠擂响了大鼓。
果然,这边鼓声刚落,紧接着就听到里面传来三声堂鼓响,三班衙役两厢伺立,齐声高喝“升堂”。
潘嘉道虚白着脸从暖阁出来,重新坐上大堂,一阵“威武”声过后,原告、被告便被带了上来。
季妧一只脚刚迈进大门,老道士举着竹幡呼哧带喘的跑了过来。
“阿弥陀佛,你说你也不提前知会一声,老道我差点没赶上……”
惊堂木一拍,满堂肃静。
潘嘉道为官多年,审案无数,多离奇的案件多离谱的人都见过,但像今天这桩实属首次。
要说案情骇人听闻,更骇人听闻的也不是没有过。
但像这种诉状书、人证、物证啥啥都准备齐全一块带上公堂的,还是头回见。
而且原告本人,女儿之身、小小年纪,上得公堂不但毫无惧色,反而从容坦荡,不管堂上询问什么,都能应对如流。
反观那些被一同传唤上堂的,除了孟里正、老道士,以及疤脸男子,余下的百姓多是第一次来衙门,面对海水朝日图、明镜高悬匾,以及那两排齐刷刷的水火棍,无不颤颤巍巍、胆战心惊,跪在大堂之上连头都不敢抬,还抖个不停。
潘嘉道的目光在季妧二字上稍稍停留片刻,将诉状书又看了一遍。
诉状书上,来龙去脉、前因后果,既不繁杂失节,亦不脱空含糊,总之条分缕析,十分精确明白。
给潘嘉道的感觉是,他甚至不需多作思考,直接按流程走就可以了。
不过问题麻烦就麻烦在,这个季妧既是原告,也是被告。而她状告的季秀娥,既是被告,也是原告。
季妧状告季秀娥三大罪:
其罪一、谋杀亲弟。
其罪二、拐卖亲侄。
其罪三、串通相师毁侄女名节在先,撺掇娘家人送侄女陪葬在后,更于今日直接持刀上门行凶。
此外还有若干附加罪行,比如恶意诬陷弟妇痨病,致其不治身亡等。
若诉状书所言属实,即便不看那些附加罪行,仅凭主控的三大罪,季秀娥也罪该万死。
更何况季妧还有人证物证。
人证方面,有老道士出面指证季秀娥与白府管家密谈之事,还有大丰村的村民亲耳听到她承认以上全部罪行。
物证方面,季秀娥亲手所写的罪己书便是最大的杀器。
经过与季妧最后那段交谈,季秀娥似乎死了为自己辩驳之心,对季妧的陈述置若罔闻,连罪己书的由来也抛开不提,只反过来状告其和关山合谋杀害黄骏才。
民事诉讼中,原被告均有举证的责任,亦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利,县官判案主要依靠的便是原被告以及证人的这些证词,若被告单方面放弃辩驳,基本等同于认罪——
季秀娥明显抱着鱼死网破之心,这一点任谁都看的出来,她已经不在乎自己死不死,她只想拖着季妧一起死。
她一口咬定就是季妧夫妻俩害死了她的儿子,反反复复说了一遍又一遍。然而当潘嘉道让她举证之时,她又毫无证据可呈。
轮到季妧自辨时,她将之前当着村民的面说的那些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时间、地点、体力,这些原本有利于她的因素,却变得不那么利于关山。
即便有人能证实他白日里离开大丰村、之后都去了何处,却没人能证实他何时回的大丰村,以及整晚的去向。
哪怕季妧坚称整晚都和关山睡在一起,可她本身是关山的娘子,证词根本无法让人信服。
这一点,看潘嘉道的眼睛就知道了。
好在案件并不会当堂宣判,取得双方证词之后,三日后会再行复审,复审以后才会进行判决。
这三天,是衙门进行核实的期限,也是决定一切的关键。l0ns3v3
第462章 捧场
“我后悔了。”
从衙门出来,季妧如是跟关山说。
本应是开心的,好不容易坐实了季秀娥的罪名,关山却卷了进去,又哪里还能开心的起来。
其实也难怪,连她听了黄骏才的死亡时间都会联想到关山身上,更何况是旁人。
她觉得清者自清,不代表旁人也这样认为明知关山会成为嫌疑人,为了惩治季秀娥,她还是进了衙门。
“要不是因为我,季秀娥也不会攀咬上你,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你一块来……”
关山分毫不见忧色:“即便我不来,事后衙门也会派差役去家里传唤,这个与你无关,不要多想。”
季妧知道他这是在宽自己的心,不过空发愁确实也无补于事,关键还是要想出解决办法。
眼下的情况,除非关山能自证清白,亦或者官府能抓到杀害黄骏才的真凶,否则只怕很难洗脱嫌疑。
“衙门都是怎么核实案件的?”
季妧控告季秀娥的罪行,桩桩件件都属实,完全不怕他们核实。
她猜测,衙门的重心应该会放在黄骏才被杀这件事上。
“现场勘察、重新取证和必要的走访调查询问,同时亦会提审现有人证、核实现存物证。”
刑侦手段实在是很单一。
没有现代科技作支撑,监控、指纹、dna这些都没法提取,指望他们在三天内查出凶手也不现实。
那就只能走自证清白这一途了。
“这几天你先在店里待着,我待会从车马行雇辆马车,跟大伯和谢姨他们先回去。”
季秀娥已经被先行收监。黄骏才被杀一事上,由于只有口头指认,还没有切实证据,季妧和关山暂时不用被羁押。而两人之间关山嫌疑又更大些,是以他被勒令留在邺阳,随时等候传唤。
季妧的出行倒是没受到什么限制,只不过他们的马车被留在了府衙,大概是怀疑马或车是用来转移尸体的工具,所以想在上面找出些蛛丝马迹。
关山想了想:“你陪我留在邺阳?”
他知道季妧要回去做什么,不想她奔波辛苦。
季妧摇头:“大宝还在家,咱们两个都不回去可不行。”
回到店里,立马被小舟、徐来福等人围住。
季妧去县衙前特意来了趟店里,交代他们照旧运营,奈何他们实在忧心,在这坐立难安了半日。
辛子期和平安也过来询问,季妧把情况大致说了一下,眼看时候也不早了,便和季连送去了趟车马行,而后直接回村。
村里已经沸反盈天,话题全部围绕着老季家,尤其季秀娥这个中心人物。
她的事迹已然传遍了全村,提起无不唾骂连天,全是同情二房和季妧的。
但一想到季妧和关山牵扯进杀人案里,观感又有点复杂……对普通老百姓而言,想到身边可能会有个杀人犯,谁能不怕?
季妧没往心里去,也没让谢寡妇和季雪兰陪,独自去了趟孟里正家。
孟里正带着那些作证的乡亲先行回了村,奔波惊吓了这半日,都还没缓过神来。
季妧挨个上门表示了谢意,回到家,和往常一样做饭、吃饭、喂狗、喂兔子,而后洗漱睡觉。
睡之前还没忘记大宝的故事时间。
翌日一早,季连松驾着马车,两人直接去了黄坂村。
黄坂村和大丰村的情况差不多,到处都是议论这件事的,村口聚集的人最多,季秀娥家附近却甚是冷清。
比起之前因流言引起的猜测,如今这里是真的成了瘟疫般的所在了。
季妧从马车下来,径直走到大门口。
远远就看到地上有很大一片黑色印记,走近细观,不难看出是个人形,应该是尸体最初被发现的地方。
乡下人并没有保护凶案现场的概念,之所以这个印记还保留着,很大的可能是因为忌讳。
看人形印记旁边其他散乱无序的黑色痕迹便知道了,那些大多已经被脚印覆盖,变得模糊不清。
不过却印证了季妧心中的猜测——
由于事发当晚黄骏才歇在季家,所以她本能觉得第一现场在大丰村,但现在她推翻了之前的想法——这里很有可能就是第一现场。
那么,他是自己跑回来的,还是被人带回来的?若是被人带回来,是清醒还是无意识状态?是先杀后焚,还是直接焚烧?
凶手又为何非把人带到家门口再行凶?和季秀娥有仇,为了刺激她?
季连松和大多数人想法一样,觉得来这种地方不吉利,实在想不明白季妧蹲在那看啥。
季妧还能看什么,刑侦方面她是个完全的门外汉,能想到的也就是一些逻辑上的问题,但总比坐在家里空等强。
两人正说着话,黄骏平从堂屋走了出来。
看到季妧,他有些踌躇,半晌挤出一句:“人不是我杀的。”
季连松有些莫名,这是什么话?妧丫头也没说是他杀的呀。
季妧清楚,他还记着之前自己看他的那一眼。
老实说,黄骏平确实不像是杀人凶手,不然眼神不可能如此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