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嘉道直接从袖中拿出一物置于桌上。
“可认得此物?”
那是一根被白帕包着的木棍,其上脏污不堪,一头还被磨的尖细非常。
“这……好像是民女的发簪?”季妧不确定道。
又定睛细看了一会,确定的点头:“没错,就是民女丢失的那根,为何会在大人这里?”
潘嘉道见她直接承认下来,神情微顿。
“季秀娥就是用这跟发簪杀了黄林汉,而后自戕的。”
季妧象征性瞪了下眼睛以示惊讶。
“所以呢?”
“一切都过于巧合了些。时间、地点,还有这个。”潘嘉道敲了敲木簪旁的桌案,“你确实没有带刀具,偏偏把这个遗落在了死牢。”
季妧轻笑出声。
“无巧不成书嘛。
狱吏搜查的时候也没说不准戴木簪,那头发太顺太滑、导致它突然滑落,也不是民女能控制的。
民女这里倒是有一问要问大人:若有人持刀杀人,凶手是刀、是人,亦或者卖刀之人?”
潘嘉道没有接话。
季妧自问自答:“刀可以用来切菜、砍柴,有人偏偏拿去杀人,刀何辜?犯下凶案的明明是持刀之人,卖刀的却被抓了起来,卖刀的又是何辜?”
“所以你觉得,季秀娥、黄林汉的死,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本就是一副正容亢色的相貌,如今沉下脸来,威圧感十足,换个人早已膝盖发软不打自招了,
季妧却镇定从容依旧。
“发簪确是民女的,也是民女不小心遗落在死牢,但民女可没有握着季秀娥的手让她去杀人或自杀。一切都是她自己的意志、自己的选择,难到不是?”
“杀人未必用刀,也未必需要自己动手。想杀一个人,有时诛心便可。”
潘家道的目光紧锁着她。
季妧丝毫不见慌乱。
“潘大人可有证据?”
“狱吏隐约听到,你那日跟季秀娥提起了黄林汉。”
季妧嗤笑:“民女只当叙家常,哪想到她会起杀机,别人的脑子怎么想,也不归民女管吧。另外敢问大人,大周律法又有哪一条规定了——诛心有罪?”
两人直视对方,用眼神进行了最后的较量。
这回是潘嘉道先开的口。
“你确实聪慧非凡。”
“大人过奖。如今季秀娥已死,相关案子也该彻底了结了吧。”
潘嘉道摇头:“季秀娥罪无可赦,她的死归根到底也是咎由自取,但其子黄骏才并非自杀。”
“是吗?听了大人公堂上的结案陈词,民女还以为他是自杀的。”
潘嘉道看着她,目光意有所指:“黄骏平证词本身有矛盾之处,还有那份罪己书,细究其来源……”
“罪己书无一字是假,这话可是大人亲口所说。还是大人仍然怀疑我和关山是杀害黄骏才的凶手?那就奇了怪了,既然怀疑,何不将我二人收监,公堂上还替关山脱罪?”
“杀死黄骏才的另有其人,并非你们夫妇,自然不能委屈好人。”
季妧拍了拍心口:“这样我就放心了。”
顿了顿,又道:“所以大人的意思是,黄骏才一案暂时不会结案,你会继续追查下去,即便他死之前正在图谋害人,本身就死有余辜?”
“便是十恶不赦之人,也应该有个公道。”
季妧假模假式啊了一声。
“大人可真是青天在世。虽然民女的立场让我觉得黄骏才这种人不配得到公道,但脱离这个立场来看,民女还是比较赞同大人的。那就预大人早日找到真凶。”
潘嘉道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放下后,突然问了句不相干的话:“你是否认识宋璟?”
第477章 信他一次
季妧这下是结结实实愣住了。
主要是不明白,潘嘉道为何会在这种时候提到宋璟。
潘嘉道也反应过来此话有歧义,抬手示意她不必紧张。
“宋璟与本案无关,只是……你许是不知,在公堂之前,本官就曾耳闻目睹过你。”
季妧心里已经有了大概,却还是道:“愿闻其详。”
“正月里,雪灾又逢战乱,本官焦头烂额,城里富户多是自扫门前雪,宋璟和他的同窗们却四处奔走助灾抚民,帮了本官很大的忙。
本官把他们叫来县衙嘉奖时,问到演说寇将军事迹以鼓舞人心的主意是谁出的,宋璟并未居功,直接报上你的名字。
本官听后甚是好奇被他称赞如许的究竟是何样女子,今日一见,果然是敏而善谋七窍玲珑,不输男儿。”
如今再听当初事,季妧心情微有些复杂,但也仅仅是一瞬。
“大人谬赞了。民女和宋举人同村,认识,不过不熟。
宋举人什么都好,就是喜欢谦虚,我当时不过随口说了句不关痛痒的话,可能给了他一点灵感,但具体的主意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行动和实施也是他和书院那帮学子,跟我没有多大干系。”
潘嘉道心知她和宋璟的关系恐怕不止于此,但也没有说破。
“你也不必自谦,有功就是有功。碍于你女子的身份,本官不好把你叫来县衙,事后嘱咐过你们村的孟里正对你另行嘉赏,他可有照做?”
“孟里正如实传达了潘大人的话,也对民女进行了嘉赏。”口头上的。
潘嘉道显然是听不到她心里话的,拈须点头:“那便好。”
“刚刚大人说耳闻目睹,这是耳闻,那目睹……”
“一德堂推介会现场,你被高高托起……”
季妧突然呛了一下,双颊隐隐发烫,暗啐自己就不该多嘴。
潘嘉道注意到她的不自在,却没有就此打住。
“当时托你的是关山?你二人,真的是夫妻?”
季妧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假成亲的事不会被识破了吧。
“那是自然,我们去衙门办过婚书的。”
潘嘉道若有所思。
“那你是否知晓他的过去?”
季妧的心又揪紧了一下,刚刚自己被潘嘉道质疑都没有这般紧张。
关山虽对过去讳莫如深,但不论如何,他和关北军中脱不了干系这是事实。
归属军籍,却无故脱离军营,被发现怎么说都要治罪的。
甚至还可能牵扯出关山那些旧日恩怨。她又不知内情,谁知会不会牵累到关山?
这一瞬间,脑子里想了许多,但面上还算镇定,看不出什么。
“他被匪徒所伤,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你就不好奇?”
“他的过去与我无关,我看中的是他这个人,以及他的未来。”
潘嘉道点了点头,也不知何许意思。
片刻后又问:“他今日不在。”
这人看着挺古板,怎么比她还八卦?
“他今天有事……”
记起还要去隋家马场,季妧不想再耽搁。
“大人还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嘴里这么说,却已摆出了送客的架势。
潘嘉道倒也识趣,起身告辞。
不过在一只脚迈出堂屋之际,又突然回首。
“日后若……不妨试着相信律法。”
季妧轻笑:“我始终相信律法。”
她只是不喜欢迟到的正义,何况这正义已经迟了许多年。
潘嘉道目光微闪,不过到底没再说什么。
店里这会儿有点忙,徐来福和张翠翠都在招呼客人,李式在柜台后结账、记账。
小舟踩着木架给一个客人拿货架顶层的东西,瞥到季妧送客出来,以及那客人的长相,脚下一滑,从木梯上摔了下来。
“哎呀小舟!你没摔着吧。”
徐来福和张翠翠最先跑过去,就连那些客人也一脸担忧的问他有没有伤着。
小舟低垂着头,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季妧见小舟情况还好,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觑了眼潘嘉道,清了清嗓子。
“爬个梯子都能摔到,你可真有本事。同样都是慈幼局出来的,人家七八岁的干活都比你利落。不信你出去瞧瞧,码头扛包的、作坊做工的,就连刚会走路的小娃娃都得挤在一间破屋子里糊冥器,他们为了口饭吃容易?我管你吃管你住,给你这样的机会,你一点不懂得珍惜,反而隔三差五出错。”
又指了指那包被弄撒了的调料。
“这包调料的钱从你工钱里扣,再有下回,你直接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