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妧跟着叹了口气。
“娘娘,您多虑了。”
其实她挺想顺势劝劝郑贵妃,既然这么为孩子的将来担忧,不如从现在开始广积阴德。
就怕这么说了,出不了景阳宫的大门。
“小皇子贵胄天成,极目皆是坦途,又摊娘娘这样的娘亲,怕是连一丝风雨也沾不到身的。”
郑贵妃摇了摇头:“做母亲的,总想保护自己的孩子万全,同时为他谋划好一切。”
万全?就是天子也不敢说万全吧。
而郑贵妃所谓的谋划,不是那至尊之位又是什么呢。
季妧没有接话。
郑贵妃顿了顿,笑道:“本宫怎么忘了,你还未曾嫁人,又怎会明白这种感觉。”
视线再次落在季妧脸,一寸寸刮过。
“此等姿容,着实不愁佳郎难觅,只可惜你与汉昌侯府闹崩了……不过不打紧,本宫可以替你做主,给你找户好人家,绝对不输汉昌侯府的门第,如何?”
季妧看得出来这不是客套话,忙道:“多谢娘娘美意,民女暂时还不打算嫁人。”
“不打算嫁人?”郑贵妃似有些不可思议,“别傻了,女人这辈子的最终归宿就是嫁人。你也不小了,趁早替自己盘算盘算,别为了别人误了自己。等你觅得良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会明白一个道理——为别人活,哪里有为自己活重要?”
这个别人指的是谁,根本无需点明。
郑贵妃话里的深意,季妧也一清二楚。
她只当听不出这弦外之音,犹豫了片刻,选择将自己的“黑历史”合盘托出。
“娘娘有所不知,民女在乡下……是招过一次赘的。只不过后来,那没良心的男人跑了……”
这些事,即便她不说,想必郑贵妃也派人查过了。
幸而冯恩已经做了扫尾处理,寇长卿又被双刃剑抵着脖子开不了口,所以他们能查到的,也只是可以被他们查到的。
而且她十分笃定,她的这些“黑点”,对尉老夫人来说是个隐雷,搁在郑贵妃这,连个把柄都算不。不然哪用得着跟她说这些废话。
果然,郑贵妃一点诧异的神色都没有。
“这样的美娇娘都能抛舍,可见是个眼瞎的,你也不必为此伤情,还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你。”
相比之下,郑华蕤要吃惊的多。
“你既是已嫁之身,为何还梳着姑娘发髻?”
“侯府不满我招的那个夫婿,想逼着我再重新……”季妧羞惭的垂下了眼睫,“王爷不想民女再被辜负,说等他长大些,会亲自为民女挑选一名夫君。”
郑华蕤哼了一声,收回目光,轻视溢于言表。
不过季妧在乎吗?当然不在乎。
郑贵妃点了点头:“既是皇侄要给你做主,本宫也不好越俎代庖,不过他毕竟还小,恐耽误了你,你若是有了心仪之人,大可来告知本宫。”
季妧欣然领命之时,突然嗅到一股异味。
微微耸动了一下鼻尖,发现这气味接近某种排泄物……
郑贵妃有燃香的习惯,所以寝殿内一直氤氲着淡淡的芳香,如今这芳香之中突然夹杂了臭味,且臭味越来越浓……
季妧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三姐,这是什么……”
离她最近的郑华蕤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这股气味冲击的干呕了起来。
郑贵妃也被恶心的不行,正想唤人问问怎么回事,神情突然僵住。
一阵珠帘声响,奶娘急忙走了进来,二话不说跪地请罪。
“娘娘,小皇子他……”
“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还不快接过去!”
郑贵妃脸色煞白,将襁褓急急递了出去,
她做这个动作时脸是偏向内侧的,但满脸的嫌恶却恰巧落入了季妧眼底。
第737章 金风玉露
一阵人仰马翻之后,殿内重又恢复了平静。
乳母将小皇子抱下去清理了,郑华蕤觉得身上沾染了异味,也回了偏殿沐浴更衣。
内殿开了两扇窗户,新鲜的空气涌进来,那股异味终于慢慢淡化。
郑贵妃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似乎有些失态。
瞥了眼季妧,见她眼观鼻鼻观心站在原地,略松了口气。
“让你笑话了。皇上怕本宫累着,不许本宫照看皇儿,平日都由乳母照料着,这猛一下……倒让本宫慌了手脚。”
季妧适时给她递上台阶:“初为人母,总有这样一个阶段,娘娘已经做的很好了。”
郑贵妃黛眉轻展,正欲让她坐下,抬手时下意识搓了搓手指。
已经擦洗了好几遍的掌心仍旧残存着热烘烘的触感,那股臭味似还萦绕在鼻端……
胃里再次翻江倒海起来,郑贵妃收回手,瞬间没了谈话的心情。
她看了眼贴身侍奉的大宫女。
宫女颔首,朝帘外招了招手,四五个宫人鱼贯进来,每个手里都捧着毓秀锦盒。
“蓝彩碎花琉璃樽、百彩彤珠如意坠、蓝羽彩绣织锦披风……”
盒子逐一打开来,用具、配饰、衣物等等,每一样都精美绝伦,也都是女孩子喜欢的。
“季姑娘,这些都是贵妃娘娘赏赐给你的。”
季妧作出一副受宠若惊、愧不敢受的样子。
“今日是小皇子的满月宴,民女空手而来,却满载而归,实在是……”
郑贵妃不以为然:“怎么能是空手而来?闵王府送来了两分礼,本宫已经看过了,煞是有心。”
季妧暗道,礼都是滕秀备的,可没有她什么心。
“拿去玩吧,都是些小玩意,宫里多的是。”
季妧又照流程推辞了一二,这才收下。
见郑贵妃面露疲色,季妧识趣告退。
郑贵妃点了点头,算是准了。
“季妧。”
在她转身之际,郑贵妃喊住她,目露深意。
“本宫欣赏聪明人。”
季妧笑了笑,微一屈膝,迈步出了内殿。
天色已然黑透,宫城四处皆已上灯。
喧闹了一整天的皇城重新归于寂静,而当这份寂静与黑夜融为一体时,角角落落都变得压抑无比,仿佛于这无边的黑暗中正蛰伏着一头巨兽,张着血盆大口,随时择人而噬。
可这样的死地,却是大宝唯一的生地。
季妧跟在宫人身后,一路都在沉思。
所想不是别的,正是方才那一阵慌乱中郑贵妃下意识的举动和微表情。
也不是说做母亲的就不能嫌儿子屎臭,但她总觉得,郑贵妃反应是不是过激了点?
尤其递给奶娘时那迫不及待的样子……由于事先背过身去,还差点在奶娘接手之前脱手掉在地上。事后也没有后怕等情绪,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这点。
这真的是一个为了儿子安危而日夜悬心的母亲吗?
宫城之外,原本整齐停列着各府马车的地方,如今只余下孤零零一辆。
宫人替她将礼盒放置妥当,收了季妧的谢钱便离开了。
罗勒放下梯凳,罗兰拿来披风替她系上。
“王爷可回府了?”
在去景阳宫之前季妧就跟滕秀安排到她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交代了,让宫宴散后自行回府。
本来勋贵大臣和命妇女眷出入宫禁的地方就不在一处,大宝若是刻意等她,反倒不好,还可能给她惹来更大的麻烦。
大宝肯定不愿独走,但这种时候,滕秀可不会由着他性子胡来。
“这会应该在府上了,王爷说让姑娘你尽快回府。”
季妧点了点头。
都这么晚了,不回府还能去哪儿。
罗兰看了眼堆积在马车一角的礼盒,问:“姑娘可有被为难,可有感到不适?”
季妧知道,她是担心郑贵妃对自己不利。
摇了摇头:“郑贵妃这人……还挺好说话的。”
或许是她的识趣合了郑贵妃的意,又或许是她呈现的状态太过无趣、郑贵妃懒得应酬她了,不管怎么说,今天算是有惊无险的渡过了。
至于那些弦外之音、话里之话,若夜风过耳,谁会当真呢。
马车刚驶出皇城范围,罗勒隔着帘子道:“姑娘让打探的那位贞军医,有消息了。”
快到王府那条街时,马车停了一下,罗兰从车上下去,马车继续往南行去。
差不多两刻钟之后,马车再次停下,从车厢内走出一个墨衣公子。身姿挺拔,五官毓秀,就是肤色略黑了点。
他跳下马车,待站稳之后,仰头看了看匾额,上面四个鎏金大字——金风玉露。
“确定他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