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我再说一遍。”他皱眉看着任盈珠,俊秀的脸上已经没了温润之色,“此事再别提起。”
话毕撂下筷子,转身朝外走去。
任盈珠跟着站起,冲着他的背影有些激动的质问“你不肯纳妾,究竟是因为爱重于我,还是因为心中藏着别人?!”
玉树一般的身影倏地顿住,沉默许久,终是一句未留,阔步出了院子。
第747章 不一样
宋璟走后,一直站在旁边侍奉的慈姑忽然曲膝跪地。
“夫人,奴婢对姑爷绝无非分之想。”
任盈珠盯着宋璟消失的方向看了半晌,颓然坐下,用帕子捂着嘴好一阵呛咳,这才转向慈姑。
“你的忠心我自是知晓的,不然上次被卖的就不止良环一个了。”
没错,任盈珠这回说要给宋璟纳妾,人选是慈姑,因为良环已经被卖了。
自良环得了准信,对姑爷的爱慕便不加遮掩,然而对于纳妾一事,姑爷似是有些排斥,始终不肯点头。
良环终于按捺不住,六月的某天夜里,趁着往书房送醒酒汤的机会,特意换上了单薄的衣衫……只可惜姑爷虽醉,却还保有几分清醒。
姑爷鲜见的发了怒,直接叫来观言将良环赶出书房,还发下话来,今后也不许她去前院伺候。
良环脸面尽失,满怀委屈跑到夫人跟前哭诉,没想到往日待下她极宽的夫人,非但没有宽慰她一言半语,反倒唤来了人牙子。
良环不明白。
她接近姑爷,夫人明明同意了的呀!
她又不光是为了自己,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夫人?
夫人身子不好,成亲至今迟迟没有动静,若一直不能给宋家孕育子嗣,老夫人早晚也是要给姑爷纳妾的。
与其纳别人,何如纳她?
她是夫人的心腹,自小伴着夫人长大,即便做了姨娘也不会背叛夫人,她生的孩子也可以养在夫人名下……
为什么突然要卖了她?
对此,夫人只有轻描淡写的一句“夫君不想再见到你”,便命人堵住了良环的嘴,将她绑出了宋府。
慈姑当时就在场,亲眼看着良环眼中的不可置信化为瞋目切齿,像是疯了一样的挣扎、哭求……
然而已经无济于事了。
夫人垂着头、品着茶,直到院子里的喧闹彻底平息,才抬起头,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
“主仆一场,谁曾想竟走到今日局面。若非她心太大,何至于……”
慈姑一向本本分分做事,在任府如此,到了人事简单的宋府就更是如此。
她自问没亏过心,所以从来不会惧怕什么。可听了这句话后,愣是让她生生打了个寒噤。
她不算是个聪明人,很多事都是后知后觉。
譬如良环对姑爷的心思,譬如夫人对良环的纵容。
良环被卖之后慈姑时常会想,若夫人在刚发现端倪时就敲打良环一二,良环再多的小心思都会摁灭掉,毕竟她眼中有夫人,并非一味卖主求荣之辈。
就算良环当真昏了头,夫人大可将她打发回任府,亦或者打发她嫁人……结果是都没有。
夫人明知良环对姑爷的心意,还任由她去献殷勤,甚至特意给她制造机会,自己则从旁默默观看。
慈姑不知,夫人究竟是在观察良环,还是在考验姑爷。
每当被老夫人催问有无身孕,夫人回屋之后,总会拉过良环的手,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话里话外,似乎她的后半生只能靠良环了,确切的说,是良环的肚子。
她的这种态度无疑给了良环更大的错觉,所以良环才会越来越无所顾忌……
对于发卖良环,夫人给出的理由是姑爷不想再见到良环。
或许是苦出身的原因,姑爷对人总怀有一份宽容和理解,对府中下人连打骂都没有过,更遑论动辄发卖的行为。
他确实不想再见到良环,也不想府中被搅的乌烟瘴气,所以事情过去三天后,姑爷来找夫人商议,提出的建议就是将良环送回任府或者送她嫁人。
慈姑记得清清楚楚,当听到姑爷这么说时,夫人表现的十分震惊,而后便扑到榻上痛哭不止。
“良环惹得夫君动了如此大怒,我还以为……原是我误会了夫君的意思,我对不起良环!这几天我一边挂念着良环,一边还担心夫君因为此事迁怒于我……”
姑爷也有些怀愧,以为是自己没表达清楚,才导致良环被卖、夫人痛失了心爱的丫鬟。
慈姑将一切看在眼里,可她不惯多言,也不敢多言。
今日饭桌上,夫人冷不丁冒出一句要将她抬房的话,为了避免步良环后尘,她是不能不多言了。
“夫人,奴婢只是个最低等的粗使丫鬟,相貌粗陋、资质蠢笨,做些洒扫做饭的活计还行,不配伺候夫人和姑爷。”
任盈珠的目光从她平平无奇的脸上扫过,语气一点波动也没有。
“良环貌美、机灵,却未必有你的福分。当初几个大丫鬟中,我除了良环,独独挑了看门的你,知道为何?”
慈姑低垂着头,没敢接话。
“粗陋有粗陋的好,笨也有笨的好,我就喜欢你的本分老实。我刚才跟姑爷说的话……”任盈珠顿了顿,“是认真的。”
“夫人!”慈姑一头磕在地上,“奴婢真、真不……求夫人收回成命!”
任盈珠似是被她这副模样给逗到了,苍白的脸上竟露出几缕笑意。
欲要张口,又是一阵呛咳。
“夫人,该歇息了。”屋外走进一个仆妇。
良环发卖以后,身边缺了用着趁手的人,任盈珠便又从娘家要了个过来,这回要的是已经成家的戴氏。
任盈珠咳的有气无力,咳停后,在戴氏的搀扶下重新站起身,目光仍旧落在慈姑身上。
“我的东西,我给你,你才能要,我没说给,你就不能伸手,连非分之想都最好不要有——良环跟了我那么久,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慈姑,你和良环是不一样的,所以你不用怕。”
慈姑听着脚步声走远,又磕了个头下去“奴婢去给夫人煎药。”
任盈珠并没有回自己院子,而是在仆妇的搀扶下去了孟氏那。
孟氏对任盈珠也有心结。
当初她一心想让璟儿休了方玉芷改娶任盈珠,哪里知道这任家小姐是个先天不足的,成亲整一年,肚皮一点动静也没有。
孟氏在乎宋璟,更在乎孟家香火传承,一个无法传承香火的儿媳,肯定惹她不满。
但任盈珠和方玉芷不同。
方玉芷娇生惯养、颐指气使,从未将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而任盈珠这样一个大家千金,非但一点千金小姐的脾气也没有,还很是善解人意,晨昏定省、吃穿用药,样样都妥帖周到,连陪嫁带来的贾嬷嬷也肯拨过来伺候她。
本人知礼识趣,娘家也不可小觑。
孟氏从前并未怎么将学政放在眼里,可她到底不是一无所知的乡下夫人,学政和礼部尚书的区别她还是知道的。入了京、清楚了仕途的艰难后,对于璟儿能有这样一个岳家帮扶她乐见其成,那么对于人家的女儿,自然不好过多为难。
婆媳俩和和气气说了一番话。
话至尾声,任盈珠随口提起了季妧。
第748章 如此难
“娘,季妧进京了。”
季妧二字刚从她嘴里出来,孟氏手里的珠串就扯断了线。
任盈珠看着一地念珠,心里已然清楚——那个疯妇说的都是真的。
无需再证实什么了,可还是想证实些什么。
于是掐头去尾,告诉孟氏,季妧来京城了,而且有一阵子了。
至于她和汉昌侯府的纠葛、以及她现如今的身份,一概没说。
孟氏果然变了脸色。
任盈珠清楚的从她眼中看到了厌恶和防备。
对于这个婆婆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方玉芷那等娇蛮脾性她都能忍住,并且将局势把控在自己手里,让方玉芷始终处于下风,如今只不过提到一个名字,就让她这般如临大敌……
孟氏回过神,一把抓过她的手,脱口而出的第一句,是问她宋璟知不知晓。
任盈珠的手腕被抓的生疼,可是不及她心口疼。
她摇了摇头,孟氏明显松了口气。
都说知子莫若母,孟氏比谁都清楚,她压制得了儿子的人,压制不了儿子的心。季妧在京城的消息只要进了宋璟耳中,他必然会去找她。
季妧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来京城?
肯定是听说璟儿在京中做了官,后悔了。
亏得当初把话说的那般硬气!到头来不还是悔了?
胸中积压了两三年的恶气终于稍稍得解,伴随而来的是被放大的恐慌。
季妧想做什么?
她不是已经招赘了吗?
已嫁之身,她还想做什么?
还想来祸害璟儿?
不行!
绝对不行!
以前她不同意,是因为季妧女户的身份、有个拖油瓶弟弟、自身也不检点,如今让她厌恶的这一切都没有改变,甚至连黄花闺女都不是了,她更不会同意。
尤其季妧害的他们母子隔阂至今……璟儿虽仍对她百依百顺,可这种孝与顺与以往是不一样的。
孟氏也说不来哪里不一样,她只当是心结未解的缘故。
做娘的,一片苦心总是为了自己的孩子,难不成还能是为了她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