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有无踪卫暗中守着这地方,过去数年,他纵使月月都来,宫中也无人察觉。
唯一的意外是在一个雪夜。
突然有人走错了地方,跟他问路。
苏曜回到紫宸殿,简单地用了膳,心无旁骛地歇了半日。
寿安宫在傍晚时会设家宴。这样家宴上只消他在,妃嫔之间刀光剑影必定不断。所以太后索性不邀妃嫔,只让他去,与太妃太嫔们一同用个膳。
对这位母后,苏曜心情总有些复杂。
卯时,天色已近全黑。苏曜步出紫宸殿,坐上步辇,在宫人们的前呼后拥下至寿安宫中赴宴。
慈安殿里的宴席尚未开始,但太妃太嫔们闲来无事,都愿意早早赶过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
寝殿、内殿、侧殿一时都很热闹。先帝没了,太妃太嫔们没了往日争斗的心思,相处也和睦起来。坐在一起喝茶吃点心,聊一聊近来新养的猫儿狗儿,就像寻常人家颐养天年的老妇人。
只是,顾燕时注定是其中不太受欢迎的一个。
她年纪太小,论资历远比不过旁人。前些日子自太贵人加封太嫔便罢了,如今不足一个月又加封太妃,饶是太后将理由说得周全,仍不免有几位太嫔心里不平。
这几人要么进宫极早,要么膝下有儿女,如今却要屈居顾燕时之下,当然不忿。
顾燕时于是刚到侧殿就不知不觉就被她们围在了当中,听了好一会子冷嘲热讽。
“到底还是你们年轻人心思活络,知道如何讨好太后。不像我们,岁数大了,纵是想陪太后聊上几句,太后也不爱听。”说这话的是位徐太嫔。
一旁的方太嫔掩唇而笑:“可不是么?咱们都让宫规约束惯了,比不得小姑娘敢想敢做。也不知是用什么法子凑到了太后跟前,好处倒一捞一个准。倘若早个几十年进宫啊……”方太嫔又笑了声,“必是个有本事的狐媚子。”
“狐媚子”这三个字都说出了口,方太嫔却还能笑着转向她,手和善地在她膝头拍了拍:“我就说这么个道理,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别挂心。”
真是什么都让她说了。
顾燕时低着头、含着笑,只听不开口。
她知道自己这太妃的位子是怎么来的,当然不可能拿这身份压人。
况且,让她们说几句也没什么。
太嫔们到底和后宫妃嫔不一样。她们已是可以含饴弄孙的人,位份之差虽会在吃穿用度上有所差别,却也不值得她们去下狠手害人。
几句刻薄话,她听了也就听了。
况且,这样的事便是放在她身上,她也不能不恼——活了半百年纪,突然让个小丫头压了一头,谁能高兴呢?
不过,这些话她倒也没听太久。
因为齐太嫔来了。
“聊什么呢?这样热闹。”齐太嫔人未到声先至,顾燕时转过头,她正将手搭在她肩头,满面的笑容,“过年这几日忙着四处走动,倒没顾上贺你晋封。哎,真是好事,你年纪小,日子还长,封位高些才能过得安生呢,不能像我们一样凑合。你又还能让太后过得也乐一些,真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她声音清朗,快言快语地说了一通。顾燕时讷讷地应了声“是……”,便忙要起身请她坐。
齐太嫔一按她的肩头:“坐着吧。”说着自己寻了张空置的绣墩,安然坐下,又问她们,“你们方才聊什么呢?”
几位太嫔相视一望,不好再说。
这小丫头扎眼,齐太嫔却是宫中相处多年的老姐妹了。又因齐太嫔素来不争不抢,人缘极好,她们看出她与静太妃关系好,便也不想为了这么一个小丫头和她惹出不快来。
几人间一时就安静下来,齐太嫔一瞧,笑了声:“怎么还不肯说呢?罢了,那我也不问。静太妃——”她再度看向顾燕时,“太后也爱吃我做的点心。今日上元,我想做两道给她,太妃帮我打个下手?”
“好。”顾燕时立即应声,就与她一起往殿外走。
慈安殿的侧殿修得极大,齐太嫔拉着她走远了些,回眸一扫,压音笑道:“别跟她们计较。她们在宫里闷了这许多年,难受的事憋得多,说话不免刺耳。”
“我知道。”顾燕时抿着笑,点点头。足下迈出殿门,余光忽见有人影,她唯恐撞了人,连忙往后一退。
对方也止了步。四目相对,她迎上一张熟悉的脸。
苏曜垂眸,端正一揖:“静母妃安。”
礼罢,他注意到一旁的齐太嫔,遂又添上一句:“齐母妃安。”
顾燕时一时怔忪。
不论私下里再如何放纵无礼,只消他想演,就必能做好君子端方的样子。
这副样子又偏偏很好看,让她挪不开眼。
齐太嫔笑言:“适才刚听太后吩咐宫人专门备了陛下爱喝的茶,陛下快去吧。”
“诺。”苏曜抿笑,目光在顾燕时面上一转而过,“快开席了,两位母妃有事?”
“去给太后做两道点心。”齐太嫔没提适才的不快,“其实早些时候已蒸上了,只怕宫人出错,亲自去取来才安心。一会儿就能回来了。”
苏曜点点头:“两位母妃慢走。”
顾燕时闻言,颔一颔首,就继续往外走去。
苏曜目光移到她背上,伴着她出去,心里轻笑:还真不理他了?
顾燕时走在前头,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
她心底被激起一阵悸动,迈出外殿门槛时终是下意识地回了下头。他却正继续往里行去,背影颀长。
她凝神,默默地将目光收回来,跟着齐太嫔继续往小厨房去。
待她们再回到殿中,家宴已然开席,殿中歌舞正热闹。
顾燕时尊封太妃,座次往前移了不少,倒与齐太嫔分开了。左右两位她又都不太相熟,大多时候便都很沉默,偶尔附和着说笑两句而已。
酒过三巡,元宵端上来,众人都凑趣地吃了些。接着气氛便松散下来,众人三三两两地离了席,去殿前殿后的院子里找合适的地方,静等烟火。
宫中的烟火总会放得很好。尚工局有能工巧匠,能让烟火放出各样不同的花式。
除夕那晚,顾燕时见过一个“福”字的,橙红颜色炸在夜幕上,喜意十足。
也不知今晚会有什么新花样。
顾燕时心存期待,拉着兰月的手去了后院,想找个视角好些的地方看个尽兴。
不同于殿前是一片宽敞干净的广场,后院是方偌大的花园。小桥流水、假山凉亭都有。
顾燕时刚到院中就看上了那座假山上的亭子,那地方高些,必能看个清楚。
她伸手一指:“我们去那边!”
语毕她加快脚步,绕着石子小路行向假山。
没走两步,已有烟花放了起来。她直嫌这小路铺得太过蜿蜒,眼看着离那假山并无多远,却害得她硬要绕来绕去走上好一阵。
终于行到山边,顾燕时找到石阶,拾级而上。
假山上的石阶同样是蜿蜒的,要拐两道弯才可到山顶凉亭。
石阶为留韵味并不十分平整,眼下天色也已晚了,顾燕时拎着裙子,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如此专心致志自不会摔了,只是若前头有人非要到了面前才能看到。
苏曜安然坐在一旁的假石上,以手支颐,笑吟吟地看着她。
一步、两步。
小母妃走得可真小心。
三步、四步、五步……
他的黑靴猛地映入眼帘,她终于一下子抬起头。
“母妃。”他启唇,月色下一张清俊的脸上,邪邪地眯起笑来。
作者有话要说: 顾燕时:how old are you(怎么老是你)
第28章 赔礼
顾燕时顿住脚,进退两难。
她想直接转身下山,可若那样,未免太不客气。
踌躇半晌,她只得和他搭话:“陛下怎在此处?”
苏曜挑眉:“母妃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也太不厚道了吧?”
“什么……”顾燕时神情一慌,急道,“是陛下说账已清了的……”
“账清了便不见朕了,还不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他反问。
她被问得语塞,不知如何应答,心慌意乱地愣在那里。
他又问:“母妃要去哪里?”
“去凉亭里看烟花……”她小声。
他颔首:“正好,朕也要去凉亭里看烟花。”
言罢他就起身,先一步往山上凉亭走去。顾燕时神情僵硬,只觉自己说错了话。
她还是太老实,就不该告诉他自己要去凉亭!
现下,她只得硬着头皮跟他一道上去。
踏入亭中,顾燕时后知后觉得发现自己来凉亭蠢极了——他在那半道上坐着,根本就是成心等着截她的道。
太妃太嫔们大多年纪大了,腿脚多有不便,不会在这样黑灯瞎火的时候登假山。
唯她能有这个心思。
他许是看到她往这边来就猜到了。
如此看来,又会难免一场纠缠。
她只得庆幸现下天色已然全黑,凉亭中又未掌灯,四周围还有些草木遮蔽。她便是在此处与他独处,也不会教人看了去。
身边的兰月更是贴心,见这情形不对,轻轻一拽她的衣袖:“奴婢去下面寻个不起眼的地方守着……”
“好……”顾燕时轻应。
苏曜在凉亭一侧坐下,等兰月走远了些,打趣道:“你身边这丫头心很细啊。”
顾燕时不做理会,安静地走向他。行至近前,天边恰有烟花炸响,那瞬间的一亮,照得他笑颜分明。
她正好有事想问他,望着他道:“张妙仪的事是陛下干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