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片粥上得很快,没一会儿,被晏行川称为张叔的中年人就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粥上了桌,还附赠了几碟颜色鲜亮的小菜。
端上来的鱼片粥鲜香扑鼻,粳米熬得浓稠软糯,鱼片更是雪白,陆知序从碗里舀起半勺,吹凉了送进嘴里,立时就有微烫的香气在舌尖化开。
她咽下嘴里的粥,终于觉得,今晚这顿饭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对面的晏行川见她吃得认真,低头搅了搅粥碗,露出一点清清浅浅的笑意。
粥喝到一半时,陆知序的桌子前忽然凑过来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眼巴巴盯着她的粥碗问:“姐姐,你吃的是什么呀?”
声音奶声奶气,还透着点乖,陆知序偏了偏头,放低声音了答他:“这个吗?是店里点的鱼片粥。”
小男孩点头哦了一声,慢吞吞地朝着不远处正在点餐的中年女人喊:“妈妈,我要吃这个。”
“好。”那女人回头应了一声,向老板道:“就和那桌一样,来两碗鱼片粥吧。”
话音刚落,小男孩就抬手拉了一下陆知序衣袖,道:“谢谢姐姐。”
声音乖乖巧巧,陆知序愣了一下,一边有点不适应被陌生人拉住衣袖的怪异感,一边又觉得小朋友实在很可爱,不知所措道:“不客气。”连说话的声音都轻了一度。
对面的晏行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发窘,轻轻挑了挑眉,逗小朋友道:“可这碗粥是我给姐姐点的,你是不是也该谢谢我?”
“啊?”小朋友抠着手指困惑了一下,好半晌才皱着脸说:“那也谢谢哥哥。”
谢完了哥哥姐姐之后,那一桌的鱼片粥也差不多做好了,点完餐的中年妇女朝小男孩招呼了一声,示意他快点回去坐着。
陆知序目送小朋友离开,又低头喝了一口粥,有点好笑地想:晏行川刚才强行讨要谢谢的样子,实在是很幼稚。
她失笑了一会儿,对面小朋友的声音就再度响了起来。
刚坐下的小朋友安安静静地喝了一口粥,抬头问:“妈妈,今天礼拜五,我喝完这碗粥回家,可以先不写作业吗?”
中年女人回答得毫不留情:“不行。”
小朋友皱了皱脸,磨磨唧唧地开始撒娇:“妈妈,你最好看了——我礼拜六再写行吗?”
“先喝粥,”中年女人被这糖衣炮弹软化了一下,犹豫道:“喝完再说。”
小朋友依言开始喝粥,陆知序在旁听得好笑,默默冲晏行川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还挺可爱的。”
晏行川夹起一片酸黄瓜,回她:“是啊,看来还是个惯犯。”
陆知序:“……”
喝完粥后,陆知序坐着犯了会儿食困,晏行川轻轻向服务生招了招手,示意结账。
对面的小朋友吃了两口粥后,发现一碗实在太多,他根本就没能力喝完,只好别别扭扭地继续撒娇:“妈妈,你最好了,我最喜欢你了——”
他妈妈早有准备似的看着他,不为所动。
不远处的服务生抱着账单走过来,扫了一眼餐桌,对晏行川道:“小菜是老板送的,两碗鱼片粥一共二十四。”
晏行川嗯了一声,拿出钱包准备结账,片刻后,却忽然愣住了。
……出门那会儿没仔细看,拿了个空的旧钱包。
他翻钱包的手顿了一下,好半天才十分尴尬地掀起眼皮。
陆知序看他翻了半天钱包也没说话,有点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对面座上,晏行川微微低头,手里捏着他的空钱包,耳后晕出一抹不自然的红。
陆知序前后十年都没见过晏总这幅窘境,一时觉得有点新鲜,颇为隐晦地挡着脸欣赏了一会儿,才慢悠悠解围道:“说好我请的,我付吧。”说完,她就利落地结了账。
一旁的小朋友还在撒娇,中年女人看了看他们这边的动静,干脆抬手指了指晏行川,道:“你看那个哥哥。”
小朋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来,中年女人继续道:“不可以不写作业哦,因为你要是不好好学习,将来就会像那个哥哥一样,连请女孩子吃饭都付不起钱。”
晏行川:“……”
陆知序:“……”
过去和小朋友解释只会更丢人,晏行川默了一会儿,好半天才沉着脸地和陆知序一起走出了粥铺。
店外路灯昏暗,气温也有点低,陆知序默默跟在晏行川身后,偏头看了一眼他还在发红的耳根。
晏行川轻轻瞥她,刚准备告诫说“不许再看了”,陆知序就忽然盯着他的耳朵笑出了声。
笑声不大,却极轻快,像是遇到了什么真心值得高兴的事。晏行川看着她难能一见的笑容,愣了一会儿,刚欲脱口的告诫被不轻不重地堵住了一下,连带着心里那点为数不多的气恼,也一块儿云散烟消了。
片刻后,他盯着含笑的陆知序,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佯作恼怒道:“笑什么!”
陆知序笑得更厉害:“哈哈哈哈——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是很好笑。”
她毫无形象地笑了两分钟,才慢慢直起腰来和晏行川道:“好了,不笑了,我们回去吧。”
晏行川抬头望她。四目相对之间,周遭仿佛在一瞬间模糊了。四野的行人私语、远处的汽车鸣笛,都渐渐远去了,只剩少年人脸上的那一点薄红异常鲜明,透出三分不似寻常的,诡异的暧昧气息。
陆知序深吸一口气,刚想说点什么来转移一下话题,晏行川的手机铃声就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
她趁机移开目光,晏行川在铃声中深而静默地望了她一眼,片刻后,才抬手按下接听键。
陆知序有点心虚地摸了一下鼻子,拿余光瞥转过身去的晏行川——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晏行川的耳根,似乎比刚从店里出来时,更红了一点。
她略带尴尬地吸了一口气,默默走上人行道,想要赶快打一辆车回去。
另一边,晏行川刚挂断电话,就瞧见了陆知序预备伸出去打车的那只手。
他轻轻咳了一声,径直上前将那只手拉了回来。
陆知序一愣,转头便看见拉着她衣袖的晏行川敲了敲腕表,慢条斯理道:“十点了,你一个人回公寓不安全,我刚叫了司机过来,等会儿我送你回去。”
不是问句,说话的语气也很肯定,说明这件事情没什么商量的余地。陆知序看着晏行川拉她的那只手,兀自出了一会儿神。
晏总二十多岁的时候不知中了什么邪,极度爱找她的茬,仿佛一周里不呛她两句,他就不会说话了。但说话的语气大多都带着玩笑的意味,好似知道她下一秒一定会怼回去,所以提前就准备好了合适的言辞,好和她你来我往地应对上两句,既不肯定、也不强势,只是单纯地让她觉得无理取闹。
这样平淡的语气,倒还挺少见。
她幅度很轻地瞥了一眼晏行川,刚准备说好,却又忽然鬼使神差地想逗他一逗,故意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晏行川轻轻扫她一眼:“上回也不知道是谁吃饱了撑的,在路边和小混混动手。”
陆知序:“……”早知道不说话了。
行吧,他有把柄,他是老大。
回去的车程也就十来分钟,陆知序才在车上发了会呆,晏行川招呼司机师傅把车停在小区门口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车辆平稳停住,晏行川弯腰拿起她的书包,用眼神示意她下车。
她愣了一会儿,才慢慢打开车门。
校区附近的夜晚比商业街安静得多,只有临近的几只鸟还在叽叽喳喳,快走到公寓时,陆知序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灯火,在心了慢慢叹了一口气,终于停住了脚步。
晏行川颇为疑惑地回头望了她一眼,目光里有沉静的夜色。
“晏行川,”陆知序沉默片刻,迎着那道目光,认真道:“谢谢你。”
说着,她又有点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次的谢谢和之前的一样,都不是随口敷衍,我很真心——你以后也别老臭着张脸了,我拿你当朋友,咱们之间有话可以直说,不用拐弯抹角。”
晏行川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从喉咙里压出一声低低的好。
声音很浅,几乎转瞬就消散在了风里。
听到这句回答,陆知序半皱着的眉头终于松了松。她弯了弯唇角,从晏行川手里接过自己的书包,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就一个人踩着灯火进了小区。
晏行川在路灯下默默看了一会儿她的背影,露出一个近乎怅然地微笑,无奈道:“当你的朋友可真不容易啊……陆总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陆知序:我拿你当朋友……
晏行川:——可我不想拿你当朋友。
ps:下一章写职场剧情,晏总掉马进行时!
第12章
回公寓之后,陆知序放下书包,给自己放了一浴缸热水泡澡。
氤氲的水汽顺着墙壁升起,她把自己疲惫的骨肉泡进水里,忽然觉得有点累了。
“老大,醒醒。”陆知序贴着浴缸瞌睡了一会儿,耳边就忽然响起了近似敲门的声音,一道很熟悉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问:“您没事吧?”
她陡然睁开眼睛,刚想问怎么了,面前人的眉眼就十分意外地扎进了她的眼睛里。
是江眠,晏氏集团总监助理,她的副手。
陆知序一愣,半晌才从四周熟悉的环境里反应过来——这里是她的办公室。
面前电脑上最新的一条消息来自一个小时前,显示邮件发送成功,她低头按了按小腹,胃还在疼,熟悉而又绵长……不是梦。
她摇了摇脑袋,有点发晕地问江眠:“怎么了?”
江眠将手里抱着的两份文件递到她面前:“这是修改过后的策划,需要您看看。”说着,她又低头看了陆知序一眼,迟疑道:“您脸色很不好,真的没事吗?”
陆知序抬手接过文件,低头沉默了片刻。
是不太好——任谁澡泡了一半就时空穿梭,脸色都不会好看的。
江眠看着她苍白里透着两分冰冷的脸色,忽然有点后悔多问这一句。
陆知序升任总监后辞退了两任助理,理由是对方非但工作能力不足,还喜欢置喙她的生活作息,江眠就职第一天就被策划部里的老员工提醒过,陆总监工作时雷厉风行,最烦多话的下属。
她叹了口气,低头等着陆知序告诫她别多管闲事,很轻的翻文件声就和办公桌后的低低的嗓音一块响了起来,陆知序半垂着头,礼貌道:“谢谢关心,是有点儿不太舒服。”
她一愣,就见陆知序扶了扶额,微微抽气道:“还挺疼——等我看完这两份策划以后,你去和晏总请个假吧,就说我胃不舒服,下午例会取消,请他不用过来了。”
声音里带着忍耐,以及幅度很轻的抱怨。
江眠呆呆地看了陆知序一眼,忽然想起了公司里有关陆总监的传闻。
她转职成为总监助理前,曾在晏氏的财务部工作过两年,那时陆知序还没有升任总监,就已经和晏行川晏总十分不和,满公司里都说她半点不通人情世故,将来一定会被晏总给炒了鱿鱼。
陆知序却毫不在意,每天照旧和晏行川在会上互相呛声。
那时谁也没有想过,她会在一年内做成三单漂亮的大案子,硬生生凭着手头的业绩升任了总监。
那之后,陆知序“入职仅四年就以铁腕升任总监”的传闻,就慢慢在晏氏散开了。
整个策划部都喊她老大,说她平素雷厉风行、说一不二,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魔。
无数传闻纷纷扬扬地转进江眠脑海里,又不着痕迹地飞了出去,她低头对陆知序答了一声好,默默想,公司里的传闻或许太夸张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