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暗沉的天色如潮水般渐渐褪去,晏行川瞅了眼站在厨房里的陆知序,忽然道:“知知,天快亮了。”
“我知道。”陆知序拎着两袋饺子:“所以你想吃点什么?”
陆知序神色无波,晏行川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是说,天都要亮了,你就不想跟我一起去看场日出吗?”
陆知序一愣。
手里拿着的饺子还散发着微微的寒气,她转头看向晏行川,刚要问这地方怎么看日出,晏行川就在她面前轻轻叹了口气。
公寓暖色的灯光下,十七岁的小晏总眉目微垂,看着还怪可怜的。
她默默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问他:“那我们去哪儿看?”
*
陆知序家公寓顶楼的天台上,凉风缓缓吹过。
晏行川和陆知序她并坐在一张长椅上,抬手将裹在她身上的一条围巾拢紧了一点,半揽着她等太阳升起。
陆知序裹着围巾看了一眼身旁的晏行川,觉得自己简直是色令智昏。
远处的街道灯火稀疏,天台上更是空空荡荡,除了一中附近飞过来的,时不时就叫一声的几只鸟外,大概就只有她和晏行川这两个活物了。
陆知序从高处往天边看时,只有s市的大楼在昏昏天光中棱角分明,顶上连片像样的云雾都找不出来——
这么简陋的看日出,大概也就只有晏行川才能想得出来了。
天台上凉风习习,陆知序偏头倚在晏行川肩上,险些在漫长的的等待中睡过去。
周遭一片寂静,陆知序越等越困,就在她几乎要睡过去时,天幕中沉沉的夜色才陡然被阳光穿破了一线。
耀眼的金色光芒从层层叠叠的云后挣脱出来,险些刺了一下陆知序的眼睛。
远处高楼之巅,熹光泼泼洒洒地被扬下来,红日的影子还没完全显露,半边天幕就已经染成了瑰丽的橘调,仿佛天国之门被人豁然洞开了,露出里头浩荡的光影。
陆知序微微偏头,就瞧见那光芒隔着千山万水、林立高楼,轻轻洒在了晏行川脸上。
他半边脸上被镀了一层金光,是个近乎流光溢彩的模样。
她心口微微一跳。
十年后,晏总的模样不可谓不俊美,年少时养出来的矜贵气度已经完完全全地刻在了他骨子里,他整个人就像一块久经雕琢的美玉,千锤百炼,于是身上充满了理所应当的俊美。只可惜表现出来的脾气实在太不好,硬生生吓跑了一堆向他暗送秋波的小姑娘。
然而十七岁的晏行川又不太一样,陆知序从前见他时,只觉得他年少的时候既锋锐又张扬,眉眼还没有完全长开,就已经带了不可一世的自傲。
可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天光太好的缘故,她再看向晏行川时,总觉得他眉宇间好像又存了些什么其他的东西。
仿佛再多他看两眼,就会被他眼里折射的光芒灼伤。
陆知序错开目光,不知怎么想起了晏行川在会议室里质问她的话。
那时他问她,是不是觉得他只是一时新鲜,总有一天他们是要分手的。
她当时没敢直面这个问题,这会儿再想起来,她才终于听见了自己心里的那个答案——
是。
她确实觉得他们走不到最后。
她并非不愿意相信晏行川,她只是突然觉得害怕。
陆知序想,或许父母暴躁且失败的婚姻早早就化成了一颗种子,种进了她心里,她从幼年时起就已经彻底失去了发展一段健康关系的能力。
她会被打动、会下意识扑向有光的地方,甚至还会对在乎的人做某种意义上的妥协,但她并不会爱一个人。
陆知序一个人在日出中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一旁,晏行川静静瞧着熹光升起,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天际的光茫高高洒落,在粉尘下映照出光的形状,陆知序指尖微动,将目光从一片涣散中收回来,挪到了天际升起的太阳尾巴上。
她想,够了。
哪怕她这辈子也学不会怎么爱一个人,哪怕她和晏行川的关系总有一天会终结,能看这么一段瑰丽的日出,也算够本了。
*
太阳彻底升起后,晏行川牵着陆知序的手,和她一起回了公寓。
他们在公寓里煮了一袋三鲜馅儿的饺子,水汽缓缓升腾时晏行川盯着锅边的水泡,忽然向陆知序道:“要不我去报个厨艺进修班吧?”
陆知序:“?”
晏行川看着锅里的速冻饺子,拧了拧眉:“你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我也不喜欢找个保姆来当电灯泡,总不能咱俩谁都不会做饭,下半辈子就窝在家里天天叫餐吧——”
说着,他又忽然鬼鬼祟祟地压低了声音:“反正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不如把后半辈子的厨房大权交给我?”
陆知序:“……”
她上一秒才生出来的那点对建立关系的惶恐还没散去,这一秒晏行川就猝不及防地跟她谈起了后半辈子,陆知序舌根一僵,好半天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只好转移话题:“让开点,饺子熟了。”
说完,她就在扑腾的水汽中忙不迭地捞起了锅里的饺子,一副“我忙着呢别来烦我”的模样。
晏行川盯着陆知序一脸被他碰瓷了的样子,没忍住笑了一下。
他附身上前,故意逗她:“知知,你还没说好不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婚后。
晏行川:陆知序你就站在厨房门边看着我是吧?不会递个盘子?!
陆知序:反正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后半辈子只能靠你——
晏行川:……
第35章
晏行川语气里没事找事的成分太多,陆知序上一秒仅剩的那点为难在他的故作中迅速散了个干净,她抬手戳起一只还冒着热气的饺子,塞进晏行川嘴里,冷淡道:“食不言。”
晏行川被这她直接堵嘴的动作震惊了两秒,才默默把嘴里的饺子咽了下去。
一面咽,他一面又盯着陆知序这幅既无奈又不耐烦的模样看了两眼,顿时觉得她这神情实在是新鲜得很。
他没忍住伸手晃了一下她的胳膊,小声道:“知知,你之前不是答应我,要再去看一次古城楼的‘白鹭涛’么——”
*
漠漠水边,苇叶如涛。
晏行川再次包下了那艘奇贵无比的游船,以一种十分拉风的姿态,和陆知序一起登上了观景台。
观景台建在临水山腰处,从上往下眺望时,人的目光可以一直延伸到湖岸尽头。
这次他们掐着点出门,终于如愿见到了昨天没能见到的盛景。
碧水之间,羽翅雪白的水鸟展翅而起,浩浩荡荡,陆知序一眼望过去,只觉成百上千的鹭鸟如雪一般纷扬翱翔,仿佛在人心里下了一场人为的大雪。
温柔又张扬。
看过了“白鹭涛”后,s市十月的阳光就越发炽烈了起来。
陆知序顶着遮阳帽和遮阳伞犯困,晏行川却突然不知抽了什么风,开始拉着她在s市的街头巷尾里闲逛。
大概是好不容易没了工作压迫,也没了公司里那堆一看见他俩同框就恨不得把不对劲写在脸上的电灯泡,晏行川干脆在老旧的城市里放飞了自我,他拉着陆知序从城东一路坐公交到了城西,一路暖风拂面,他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冲着陆知序摇。
稀落的风轻轻洒在陆知序脸上,吹散了一点她周身的热气。
她半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的晏行川——
兴致勃勃,仿佛将所有的跃跃欲试都写在了脸上,陆知序难得被他外放的情绪感染了一小会儿,任由他拉着自己到处瞎逛。
晏行川在老城区的街巷里穿来绕去,边走边给陆知序介绍相关景点。
临近黄昏时,他还特意拐进了一条僻静狭窄的老街,排队买了一碗其貌不扬的烤豆腐。
咸辣鲜香。
陆知序尝了一口,是记忆里的味道。
她看着站在小巷子里的晏行川,天光正毫不吝啬地洒在他身上,衬得他整个人都闪闪发亮。
她问:“怎么想起来这儿买吃的?”
“这是高一的时候在校门口摆摊的老伯。”
脏兮兮的巷子里,晏行川的衬衣显得格外干净,唯有手上那碗包装简陋的豆腐有点不伦不类,将他业界精英的气质破环了一点。
他就着陆知序吃过的勺子尝了一口豆腐,含混道:“味道怎么样?”
“不错。”
陆知序看着被他捏在手里的勺子,轻轻应了一声。
他们这一逛起来,就彻底忘了时间,等到昏黄的日光完全淹没了街道以后,陆知序才骤然被路边背书包的中学生们唤起了一点记忆。
……她好像忘了点什么。
她心有惴惴地看了眼手机,就见社交软件界面里,挂着十几来自江子昊的未读消息。
【江碎嘴子】:陆陆啊,作业写了吗?
【江碎嘴子】:马上就要回学校了,借我看看呗——(揣手.jpg)
【江碎嘴子】:你人呢?!
【江碎嘴子】:……
——完犊子了,今天还要上晚自习!
陆知序倒吸一口凉气,也顾不上回公寓去拿书包,当场给杜薇薇发了个求助消息,就开始拉着晏行川在路边打车。
好在老巷子离主街道不远,路边来来往往的出租车也不算少,陆知序紧赶慢赶,终于还是打上了车,在上课前匆匆赶回了教室。
才一走进去,吵吵嚷嚷的补作业动静就瞬间包围了她。
杜薇薇扬手把从陆知序家公寓里拿出来的书包扔给她,瞥了她一眼道:“老陆,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连回家拿个书包的功夫都抽不出来?”
陆知序伸臂接过她的包,难得沉默了两秒。
她拿舌尖轻轻顶了一下自己的上颚,还没想出来怎么回答杜薇薇,座位后头的江子昊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陆陆!快!你快把作业借我抄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