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祥如此这般一讲,下了个结论:“陛下是会知道的。那是老王头啊!”
王太傅这个人,对太子和章昺那是太上心了,章昺这个行为让他觉得不妥,虽然糊了过来,王太傅是不肯罢休的。如果劝了之后章昺没有做到王太傅认为合格的程度,这位老师会使出天下所有老师统一的杀手锏——找家长。
靖安长公主笑了:“阿昺这个小兔崽子也该受点教训了!整天端着个架子,不像个活人,哪里有一点我章家人的样子?!我看阿奴(太子)人很好,怎么儿子这么不着调儿?一定是他娘不好!”
指责完太子妃,靖安长公主的笑又隐了:“只是可怜我大哥。他开始对阿昺也是很看重的,往阿昺身上堆了多少好东西,就堆出这么个玩艺儿来!临了临了的,还要闹心……”
钟祥道:“拿酒来,咱们喝两盅。办法总会有的。”
“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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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祥现在开心,是因为钟源没有告诉他公孙佳又病了,只说公孙佳还要善后。
公孙佳休息了两天才缓过来,她病得顺理成章,一直闭门谢客。期间,各处亲戚都打发人送来了慰问品,新交的朋友容瑜也命人送来了容家秘制的冰饮,还给公孙佳写了封短信,信里代上次生日宴的时候刚结识的那些小姑娘捎带了问候。
公孙佳打开短信看了又看,明确地在上面又看到了纪莹和纪英的名字,心说,这纪家真是有意思,他们摆平章昺了吗?
章昺当然是搞不定的,他绝不肯将自己捆在纪家,回府就催计进才写贺表。计进才的才华还是有的,硬着头皮写了一篇。章昺看了,觉得没有很惊艳,但也四平八稳,催他誊抄了,自己好给他送上去。
那一边,纪炳辉本是想稍晾一下章昺,听说章昺出城接回了吴宫人一家三口,他哪里还能坐得住?只好又来了一趟王府找外孙,看哪里出了什么问题。他一直有点外公的架子,章昺先前不觉得,现在越看越不顺眼。
不过章昺一向也是个好端架子的人,装得也挺像,纪炳辉也没大看出来外孙怎么了。他只是劝章昺:“你怎么把他们又接了回来了呢?吴选的事情还没有办完,吴宫人在宫外这些日子,他们都见过。还有一个计进才,也是惹眼的人物。你趁早回宫,别在外面带着他们招摇。”
章昺道:“知道了,我会办的。”
“阿昺。”
“我说,我知道了。”
纪炳辉听出话音不对,不晓得哪里又出了毛病,他怕背后有什么大阴谋,硬生生忍下了,还揖了一揖,告退回家就命人去查!
章昺目送纪炳辉离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情绪却变糟了,打算再催计进才快一点!他连夜就进宫送进去!本来他对吴宫人的感情已经因为这件事情有些淡了,但是纪炳辉一来,又激起他的逆反之心了,吴宫人,他留定了!只等计进才这贺表递上去,王太傅也为他说话,阿翁赦了吴家的旧事,就把吴宫人晋为孺人!正式给她一个名份!
这个时候,王太傅又过来劝说章昺。
现在吴宫人的底子也算洗白了,但是章昺还是留恋她就不行!王太傅要跟章昺讨一句实话。
章昺想的却是请王太傅配合,将吴家洗白的事做实。王太傅见章昺一开口就是“吴”,脑袋“嗡”地一声,道:“殿下还是应该将心思放在正事上,您在吴宫人这里耗费了太多的精力了……”
章昺才被纪炳辉坏了心情,对王太傅虽然有理,但是觉得王太傅管得太宽。那是他的事情,他亲娘管、外公也想管,现在太傅还要指手划脚?好,太傅是有劝谏的资格的,但是,就烦!
王太傅是前朝过来的人,是见识过前朝末期的混乱的,所以人虽方直,但是因为经历过于丰富,对人情世故也知道一点。一看章昺这样就知道不妙,不是一两句话能劝到的,他咳嗽两声,假装体力不支,也走了。
出了广安王府,第一句话就是:“去宫里,我要面圣!”
第69章 赢了
皇帝快过生日了, 马上七十大寿,说是普天同庆也不为过。这个寿数,在历代皇帝里都是拔尖儿的, 如果不算传说中活了几百年又或者白日飞升的圣君的话, 他能排进前五。
难得的是, 他活到这个岁数,眼不瞎耳不聋,走路不用人搀着, 偶尔还能自己违规写点圣旨,比如过年的时候给自家亲戚女眷发点走后门的红封之类。
越到做寿,皇帝的心情是越好的。
直到王太傅求见。
皇帝当时正在皇后那里准备用晚膳,闻言很奇怪地问郑须:“近来王太傅有什么重要的差遣吗?还是哪个皇子皇孙不用功?”他儿孙一大堆, 尤其是登基之后,儿孙的数量猛增, 最小的一个儿子前两年才开始上学, 今年新近接了两个孙辈入宫读书。他还以为是有什么新学生闹腾, 惹急了老太傅。
王太傅是个颇有分寸的人, 虽然古板迂直一点,但是不会装腔作势。
郑须道:“没有。”
皇后道:“王太傅年纪也大了,何妨宣进来问一问?”又问要不要留王太傅顺便吃个饭。
皇帝草根出身,这上头比较随意:“先问问他有什么事吧, 要不是什么大事儿, 就留他用个饭。”
王太傅急匆匆赶过来, 看到这样, 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臣无礼。”
皇帝虚虚指了指饭桌:“来,坐下慢慢说。怎么回事?”
王太傅道:“是广安王。”
“哦?坐,给太傅摆上碗筷。”
王太傅谢完了恩, 才说:“臣有事要奏,不报与陛下,实在吃不下饭。”
“你说。”
王太傅道:“广安王业已成年,他有自己的主意,老臣并不意外,他要是没有主见,老臣才要担心。但是这主见,不能放在妇人身上!”
“嗯?”皇帝筷子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挟了筷子鱼,“什么妇人?”
王太傅道:“吴宫人。将宫人带到宫外安置,本就不妥,吴宫人再与前朝余孽有干连,就更是荒唐了!”
皇帝放下了筷子:“什么余孽?”
即使同情吴家、同情计进才,也不耽误王太傅给吴家定性,更不耽误他认为章昺做错了。王太傅将吴宫人的来历讲了,又讲了吴选、计进才的事,末了说:“吴宫人自请出家,事情已经结束了,广安王又将她给接了回去,真是……唉……”
皇帝的表情从开始的不太在乎,已变得稍稍严肃了一些,问道:“他怎么处置的吴选和计进才?”
王太傅道:“一同接了回去。”
“哼!”
王太傅想维护章昺,忙说:“这件事情他没有做错,是永安县主……”
“那不是公孙昂的女儿吗?”
“是。”
“这里面又有她什么事?”皇帝有阵子没听到过公孙佳的消息了,冷不丁听到,觉得很奇怪,“她没好好将养身体?”
王太傅苦笑一声:“广安王将人送到了她建的庙里。呃,听那意思,仿佛是给老家人养老送终的庙。她将广安王请了过去,请广安王将人接走,她不肯留这些人。”
皇帝道:“你怎么过去的?”
王太傅道:“安国公来找臣的。”
皇帝轻笑一声:“一群小滑头!”
王太傅道:“臣年轻的时候,不喜欢小滑头,现在倒觉得滑头没什么,心里明白、做事清爽就好。与他们计较什么呢?劝导广安王原本就是臣的职责所在!臣尚且束手无策,只好求助陛下,他们小辈能做什么呢?他们肯来寻臣,就已经是明白人啦,知道广安王的事情更重要。”
“你仔细讲。”
王太傅将自己的经历给皇帝讲述了一遍,他的重点还是落在章昺的态度上,顺带将公孙佳说过的话简化了一下。皇帝却说:“她的原话是什么?”
王太傅能当太傅,记性是不错的,又原样重复了一遍,说完又要说章昺。皇帝已问了:“听完了这些,计进才服了?”
“是。吴选也服了,”王太傅又添了一句,“广安王与延福郡主都认为县主说得对。”
“那不是很好吗?既然肯服,接回去也不是什么大事。”
王太傅苦笑道:“陛下,臣虽老迈,却也年轻过的。谁个少年时没点心思呢?臣何曾阻挠过他纳妾?这个妾,有些过份了。带出宫来出游,在宫外待人接物俨然主母,有个台阶下就马上接了回来。臣才从广安王府回来,广安王当时就更固执了。”
皇帝叹了口气:“你辛苦啦,这事我知道了,小孩子,不是什么大事。来,用膳,新鲜的鱼,没有腥味儿,很好吃。”
王太傅心想,陛下一向圣明,此事我给陛下带到,只要他出手,就一定能将广安王管教好。也宽心坐下来吃饭,边吃边想起一件事来:“那吴选?”挤兑完了吴宫人,王太傅又为吴家进了一言,果然是个诚信君子。
皇帝摆了摆手:“皇曾孙的舅舅,总不能一直是一个伶人。”
王太傅愈发的宽心,跟皇帝吃完了一餐饭,再轻轻松松地回了自己家。到了第二天,没有关于吴家的消息传出,王太傅一点也不急,他对皇帝总是有一种信任的,皇帝答应过的事从来就没有食言过。他也不去见章昺,既然告知了皇帝,他就不去再做画蛇添足的事情了。
另一边章昺事情却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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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昺是一心要与纪氏拉开一点距离,至少不能事事都靠着纪家人,否则就等着被他们揉搓吧。不要说纪氏了,就是吕家,也够他喝一壶的了。吴宫人这事,那是给他没脸,吕氏就敢这么干了?
还有,他拉拢的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没一个顶用的,还吃里扒外!他展现了足够的诚意,与他们结交,然后呢?有内鬼!与吕济民一搭一唱的,弄了个大笑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比较而言,还是妹夫钟源临机处事果断又有条理,公孙佳一个女孩子办法也比那群货强!或许,纪、吕的人里,也有人能想出很好的解决方法,但是他们就是不给他出主意,那要他们何用?
章昺于是定下了接下来的路线——还是得跟看着脑子清楚、势力又比较大、还有能力的人结交。
他拍拍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地道:“均衡之术,我怎么就忘了呢?原本……”与纪氏最不对付的就是钟氏,不是吗?他好好一个妹夫就放在眼前,干嘛舍近求远?干嘛去扒拉纪氏门下的走狗?真是忙得昏了头了!
有这个想法,他就想与钟源联络感情了。然而延福郡主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很有章家公主们的风范,赶在章昺前面去求了叔叔晋王,将自己丈夫塞给了叔叔,章昺扑了个空。皇帝的大寿是最重要的,章昺不好抢人,只好先自己个儿处置自家后院的事儿。
吴宫人回来了,宫外的王府又有了一个能干的女眷,不需要章昺再听管事的汇报一些鸡毛蒜皮的破事了。章昺本以为自己只要等计进才誊抄完贺完,往宫里一送,加上王太傅的说项,他再给吴宫人请个孺人的身份,后院的事就算办好了。大寿前后,惯例是会给一批官员、后宫等等批量的升迁以活跃气氛,并且有可能有些特赦,这些都不难。
岂料这边给吴宫人请封的奏本他还没写好,宫里太子妃给他下了命令:“回来。”又将他调回了东宫。章昺窝着一肚子的气,还不能与亲娘叫板,只好先回来看看出了什么事儿。
到了东宫一看,很好,王妃吕氏被太子妃以“闭门吃斋抄经为陛下祈福”为名,关到东宫小佛常里,到现在也没有放出来。
章昺的气顺了一些,平平稳稳地给太子妃问了安。
太子妃也客客气气地说了声好,又说:“你近来在忙什么呢?”
章昺道:“阿翁圣寿将近,我在外面看看有何盛世景象,准备写一篇颂文。”
“不是携妾姬寻欢作乐吗?”太子妃的脸板了下来。
章昺眼角一抽:“我有没有欢乐,您还不知道吗?”
太子妃道:“我知道,阿福他娘也是个孽障!我已经管着她了!你也收敛些吧!你也知道圣寿将近,凡事都要体面谨慎,一团和气、花团锦簇的才好。你怎么对你外公也不讲道理了呢?阿福他娘是办了错事儿,何至于迁怒到你外公身上?他那么大年纪了,还在为你奔波。太常家虽是亲戚,亲戚间也是要有人情的,他舍了脸去办这个事儿,难道还当不得你一个好脸?”
章昺的拳头缩在袖子里紧了又紧,道:“是。”
太子妃道:“得闲去看看你外公,别到处乱跑。还有,那个吴宫人,领回来吧!阿福他娘都进佛堂了,没人动她了。在外头也养不好身子,如何能够诞育后代?你外公既答应了你,将她那个弟弟出脱出来,就会办到的。见你外公的时候好好说话,好好谢一谢。怎么就这么巧了?吴选也太上不了台面了!他脱了贱籍,再给他另办个户籍,你收敛些,不要太抬举了,将旧账又翻出来,毕竟有那样一个祖父、又有那样一个经历,翻出来你也要脸上无光、不好收场。”
章昺道:“外公如此辛苦,吴家的事就不劳他耗费人情为我操心了。我自己办。”
“你要怎么?”太子妃急了,“不可直接向你阿翁求情!你为了一个宫婢去求你阿翁,你阿翁会怎么想?不成体统!”
章昺心道,往日看您处事妥当,这事儿办得,还不如一个病歪歪的丫头呢。他没有接太子妃的话,仍然说:“我有办法,我自己办。”
太子妃又惊又怒:“你是翅膀硬了,不听为娘的话了吗?”
章昺撩开衣摆,当地一跪:“阿娘何出此言?儿子只是觉得自己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再没有一点担当,凡事都让外公耗费人情,让阿娘操心,真是愧为男儿。您放心,我会办好的。”说着,伏地拜了两拜,爬起来说,“阿娘若是没有别的事,儿便告退了,偌大年纪,总在内闱领训,不成体统。”
太子妃道:“我不用你有担当!你只要安安稳稳地坐着就好,一切我们都会为你安排好的!你怎么闹起小孩子脾气来了?你小时候都不这么闹,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章昺又一长揖,扬长而去。
太子妃仿佛被人踹了个窝心脚,整个人仰在了仰子上,抚着心口说:“这是要气死我呀!”侍女抢上前来为她奉茶、揉心口。太子妃罕见地抱怨:“我难道不是为了他好?我是他亲娘,难道我会害他?”
侍女们早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一个说:“大郎会想明白的。”另一个就说:“您为大郎操碎了心。”左右不离太子妃关心章昺。
太子妃道:“我为了他,连乐平侯都顶了!他……哎哟,我夹在这中间,谁知道我的苦?”
早些时候,纪炳辉找到了女儿,让她好好管管外孙:“在外面都玩野了。”又说了章昺如何不与自己亲近。当时太子妃也是义正辞严地对自己父亲说:“阿爹,大郎娶妻生子,阿福都快能发蒙了,您总得让他喘口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