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佳反问道:“外婆,我什么时候耽误过正事儿?”
靖安长公主点点头:“那好,明天再休息一天,后天又是大朝了。”
公孙佳笑道:“我明白的。”又向诸位长辈赔罪,说自己就是这样,不碍事的,有劳大家担心。她决定了,以后每五天上一次朝,余下的时间就装个病什么的,纪炳辉、纪宸那里都没见动静了,她顶好也蜇伏。
接着又多谢赵司翰跑这一趟,请他放心,自己耐得住性子。将这些人都安抚好了,最后把钟佑霖从角落里薅了出来:“哥哥,咱们来商量件事儿。”
“还有他什么事儿?”
“还有我什么事儿?”
公孙佳道:“我如今站班了,不得与同僚们有点交际吗?哪怕是读书,也得跟前后座的同窗认识认识吧?”
钟保国道:“那帮子货,你哪个不认识?哪年没看过他们出洋相?”
这话也是真的,能袭爵的都是各家勋贵里按照继承的顺序靠前的人,这样的男丁是年节走动时打头的,无论是钟府、公孙府,都是勋贵交际的重点,公孙佳年年见他们,所以在这些人与她疏离的时候她才会生气。
公孙佳道:“那不一样,以往怎么样都不过是亲戚朋友玩笑,现在要讲国法了。”
赵司翰听其言、观其行,知道公孙佳已经调整过来了,心道:确实聪明灵毓,本以为年轻人会耐不住寂寞,不想她已经看明白了。
公孙佳这个爵位袭得可不容易,凭他是谁,能办成这件事都值得得意忘形一阵子,直到被人提醒。公孙佳上次去赵府,有那么点急进的意思,就想有实职了。赵司徒是提点过她,但是这话说得轻了重了的,能有多少效果,赵司徒事后想想也没把握。今天,赵司翰算是放心了。
公孙佳找到了事情做,手上有事,心就不会太急、太乱。赵司翰可不认为公孙佳就是要跟一群纨绔玩在一起了,公孙佳和那群废物根本不是一类人,她与他们相处应该是为了打开局面。这个切入点极好,既没有攻击性,难以让人警惕,又是在做事。
赵司翰对钟秀娥道:“夫人,你留下多陪陪药王,后天等她从朝上下来,没有‘水土不服’你再回家。”
钟家人非常满意这个女婿,太识趣了!靖安长公主赞许地点头,对赵司翰道:“女婿,叫你吃苦了。”
赵司翰道:“照顾家人,是我份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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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司翰这儿又赚了一次好感,公孙佳那里,第二天也在纨绔堆里也赚了一波好感。
赵司翰还是想错了,他以为公孙佳与纨绔结交是找到了切入点,殊不知在公孙佳这里,这根本不能算是切入点,只是顺手。在靖安长公主说“不一样”的那一刻,公孙佳的心里就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怀——顿悟!
她就在自己的园子里摆酒宴请这群纨绔,邀了钟佑霖、朱瑛等人做陪,一群二代、三代聚在了一起吃酒看歌舞。
来吃她酒席的人都有点不好意思,一则白吃个姑娘家的饭,他们不自在,二则,他们不大想被人说“跟在一个娘们儿屁股后面转”。可是面子还得给,他们也还得混日子,朱瑛虽然混蛋,是太尉的儿子。有出息的人可以不理朱瑛,他们也是没出息的,拼爹拼不过朱瑛,就还得过来。
另一个钟佑霖,这货也不是个好东西,他得长辈的宠,嘴巴有时候也会讲道理,还会告状!
得,都来了吧。
来了就尬吃尬喝。朱瑛先不干了,大侄女托了他做陪,他特别有面子。现在这是怎么着?不给他面子?他吆喝了起来:“都装什么死人呐?你们缺这两口吃的吗?吃吃吃!饿死鬼投胎?把嘴都闲下来!”
这么有特色的话,他一个脑袋空空的纨绔是想不出来的,这是他爹骂他的。他又搬过来骂了。
这话里的朱勋味儿太冲,把众纨绔给激了起来,都放下杯子,一齐瞪他。
公孙佳先打了个圆场:“今天就是寻开心来,九叔,说话能让人开心咱们就说话,吃饭能让人开心咱们就吃饭,何必拘泥?”说着,给朱瑛举了举杯。
朱瑛觉得这话说得有点像他向往的那些名士的味道,咧开嘴,笑了:“好!哎,瞧瞧,这才是朋友该有的样子呢,你们呢?”
朱瑛自己就是个二逼,朋友堆里有面子没威望的,老被他这么埋汰,朋友也不乐意了。大声反驳:“咱们怎么啦?大侄女儿……”
钟佑霖跳了出来:“你放什么屁?她怎么成你大侄女儿了,你算算你的辈份!”
场面一时混乱,足有十三个外来的纨绔与钟佑霖、朱瑛骂作一团,继而碗碟乱飞,场面差点失控。公孙佳有侍女持藤盾护在身前,等他们乱完了,公孙佳风度依然。再看他们,经过这一场大闹,倒不再尴尬了。
重整席面、换了衣服,再坐回来就肯说心里话了:“咱们都是自家人,谁要为难你谁是这个!”比了个王八的手势。
“可是吧,他们说的话不好听……”
十几个纨绔七嘴八舌的,就是抹不开面子。
这些理由公孙佳都听过了,笑了一声,摆一摆手,说:“他们都是谁?骂没骂过你们不如父亲?你们怎么不听那些话?就拣这一句来听?这是要笑死我吗?”
钟佑霖不客气地跟着笑了:“就是!男人丈夫,就该潇洒恣意,叫几句话给定住了,你们可真长脸!他们懂个屁!你们回家问一问,当年陛下起兵的时候,陛下主外,元后主内!”
元后是他亲外婆,他夸起自己外婆来也是没个边儿的。反正一句话,咱们有这个传统。
公孙佳又添了一句:“咱们才是自己人。没道理咱们跟着别人的舌头走,倒不能叫他们守咱们的规矩了。你们都是我的叔伯兄长,我怎么能让你们为难呢?我家的事儿,你们也是都知道的,我要不袭这个爵,就要叫人活吃了。”
“哎哎,你别难过啊!这事儿当然不怪你!都是姓纪的……”
好歹一通劝,公孙佳干打雷不下雨,被劝好了。又缓了声音说:“站班么,你们都知道的,我的身子也管不了什么事儿,五天应个卯,也不太碍大家的眼吧?告病也行,可不能要我总病着不出现吧?”
“怎么会?”男人们开始不好意思了,“跟在娘们儿的屁股后面”这话不好听,欺负小娘子就好听了?都怕公孙佳真的哭了。
哪知公孙佳话锋一转:“我想,咱们得把话说开了,说开了就不会不好意思了。你们看,我站哪儿合适?排末尾也行,我无所谓,我站后头,有什么事儿,你们给我平了。要是许我站前头呢,你们有什么事儿,我也出力。如何?”
这个倒有点意思了,即使是纨绔,也有了点思考。
公孙佳又说:“大家都是贺州出来的,有什么不能摊开了讲的?打小太婆就教我们,人就是要抱团,一根筷子一掰就断,一把筷子掰不断。自家不和外人欺,你们跟谁是自己人,跟谁是外人?要是不把我当外人,大家就立个誓,互相帮扶,怎么样?我干事,还算靠谱吧?”
哎,还真是,各家说起公孙佳来,她之前那一手是真的漂亮,姑娘家能袭爵,也是真的能干。亲娘嫁了,自己家还没散,也是真有的本事。
众人想了想,说:“好!”
公孙佳道:“我不坑你们,咱们先定个章程。我列出几样碰了就会死的罪过,大家都记住了,谁也别碰。碰了,就是拖大家伙儿一块儿去死,大家要一同罚他!除此而外,谁要是受了欺负,大家伙儿一块儿帮他。开罪了人,大家伙儿一块儿捞他!怎么样?”
这个好!
这些纨绔也有中中有力的亲戚,但是有本事的总是不大瞧得上没本事的,互相之间可没有这中亲密的同盟——谁肯与傻子结盟呢?贺州同乡之间没有这样的盟誓,全凭同乡之谊,就没有那么的牢靠。
公孙佳愿意起这个头,他们也就愿意入这个局、凑个份子。公孙佳知道他们记不住太多的东西,列了几条不私自拥兵、不结交藩王之类一碰就死的死线,其他的也就由他们去了。反正这些开国功臣的后裔,只要不造反、不惹上太难缠的人,一般也死不了。
十几个人很快就把这誓约给立完了,人人在“不犯法”、“守望相助”的契纸上签名画押,还盖了印,契纸就被公孙佳给收了起来。大家约定,要保密。
最后,尽兴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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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着契纸,公孙佳眯着眼睛在车里晃着脑袋:“好了,该进行下一件了。”
阿姜问道:“下一件是什么?要奴婢准备什么?”
公孙佳笑道:“金珠宝货,献给中宫。明儿我去宫里朝会之后,我不得陪这宫中的女主人说说话吗?”
这才是她的“不一样”,天下恐怕只有她,是前朝后宫都可以走动的人。后宫女眷上不了朝,前朝官员不能入后宫。哪怕是外戚,能在后宫行动的范围也是有限的。公孙佳不一样,她是女人!
她之前往皇帝身边荐了张、黄二人,又撺掇着舅舅、表哥争皇宫的守卫,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一旦有变,可以控制宫廷么?
现在她可以亲自上阵,自由出入了,不把后宫混熟,把如何占领宫廷给推演出来,她就白姓一回公孙了。
前朝的差使她尽可以等,没关系的,反正她也不会闲着,阴天下雨打孩子,先把这些纨绔以及后宫收拢收拢,那也没坏处不是?烂船还有二斤钉,纨绔也有点家底,且都是贺州人,自己人总归更方便。
公孙佳主意已定,将契约收好,阖上了眼睛。
第137章 成果
公孙佳既给自己定下了路子便沉下心来, 回家之后就早早地睡下了,睡还睡不着,搞得她在床上转辗反侧心里真冒鬼火——鬼知道第二天还得早起是个什么滋味!
第二天早朝的时候, 全府上下都渐渐适应了, 由于有钟秀娥在,一切都是那么的井井有条。钟秀娥提前把阿姜等几人叫了过去,一一给她们传授了经验, 几时起、需要提前准备什么等等, 都安排得妥妥的。
最不适合的人是公孙佳。
她是因为知道, 这早朝于她就是个混资历的事儿,目前还不需要太注意。被塞进车里的时候, 她还是招牌的迷迷瞪瞪。
到了宫门前, 她又是照例的警醒, 只是这一天有钟秀娥的关照, 她吃的用的就舒服了许多。下了车,排队的时候还抱着手炉子,四周十几个纨绔围着她“妹妹”、“侄女儿”的说话, 与几天前的情况迥然不同。
这些纨绔们自己排班站队也无聊无趣得紧。巴结真正有权势的人吧, 人家也不大搭理他们,真有才华的人呢,也少有耐心跟他们贴近——这群人是真不大听得懂人话,正经人跟他们说话都嫌累。有几个跟他们混一块儿的,也多半是别有所图。他们是傻, 又还没有蠢透,一旦看明白了,就觉得这巴结也怪没意思的。
公孙佳就不大一样了,她是“自己人”。这个自己人还不是新凑上来的, 是从她出生开始就一定落在自己这个阵营里的。大家把尴尬的话题说开了之后,又互相有那么个攻守同盟,心里就更贴近了。
公孙佳还是个女孩子,这个年纪还挺漂亮的女孩子,安静乖巧地听你说话,有几个人会不喜欢呢?公孙佳还有一条好处,她是真的在认真听,不是什么歌姬舞女婢妾式的讨好敷衍。于公孙佳本人而言,她有太多的人类的知识要学,纨绔们的生活也是她需要了解的事情之一。纨绔们不重要,通过纨绔们来体现的事情就比较重要了,她听得也仔细,不大明白的地方还会发问。这就大大的满足了这群没什么长处又挺想证明自己的纨绔的心。
无论公孙佳问什么,他们都会回答。公孙佳问个“京城哪儿好吃好玩”,他们答。问个“什么地方适合悄悄溜出家门看热闹”,他们也答。“哪里有异域风情”,他们更是答得精熟。要再更进一步,问一问谁家和谁家的关系好不好,哪个人的声望如何,这就更满足了他们指点江山的心了!
钟保国与钟源叔侄俩是担心公孙佳的,一早就到了宫门口要接她,结果根本插不进脚去。叔侄俩对望一眼,钟保国开始卷袖子:“大郎,你站一边看着,我来!”他娘的!他的外甥女儿!娇养长大的一盆花儿,被一群猪给围着了!这群猪是活够了吗?!
硬是把人抢出了包围圈:“你哥叫你呢!”
公孙佳看到钟源,对信都侯说:“明天咱们再聊啊!”
第二代信都侯比她大五岁,是一代信都侯的老来子,他们这些人里老来子还不少,有些是妾生的,有些是续弦生的。倒也不能怪到男人薄情,实因战乱,有些人跟着造反,这父母妻儿就是反贼的家眷,算在十恶里的,头前元配和孩子连爹娘一起都被剁了——真剁,还有一锅煮了的——后来这发了家,再续弦、再生,可不就比别人晚了整一代么?
一群大老粗的老来得子,惯着,散养,望天收,好的就特别的好是老天爷赏饭吃已经站到国家栋梁那一列去了,养废的就更多了,二代信都侯就是废了的那种。
这二代信都侯还傻乎乎地说:“行啊,妹子!”全然忘记了他比公孙佳是长一辈的。
钟保国好险没把这个傻缺一拳锤进皇宫门外的排水沟里,拖着外甥女跟侄子站在一起,他先不干了:“你怎么回事啊?怎么跟他们撂一块儿了?”钟源也很担心:“要上进要人缘,面子上到了也就成了,以后你们是站不到一起的。”
公孙佳很感激自己的亲人们回护她,笑道:“舅舅、哥哥,我什么时候没数儿了?我不是还得跟他们站一班?都别急,我有计较的。”
钟源眼皮一阵乱跳:“你又要干嘛?”
公孙佳道:“散了朝,你们吃酒的吃酒,玩闹的玩闹,我什么都干不成的,还要与皇后娘娘讨情,不趁现在说两句好话,朝上大家都板着脸,不好看。”
钟保国很惊讶:“你与娘娘说什么?”
公孙佳道:“我以后少不得求她照顾呢。万一在宫里有什么不方便的,皇后娘娘可比政事堂方便,对不对?”
想到她是个姑娘家,钟保国说:“对!回来我让你舅母也跟娘娘讨个人情,这个人情还是能讨得到的。”钟家与皇后娘家也是姻亲了。
钟源则若有所思,他眼睛倏地一亮,与公孙佳交换了个眼色,他也想到了!公孙佳这个性别,在朝堂上是绝对的劣势,不知道多少人看她一个女人站在朝上不大顺眼,兴许还有不少人想着赶她滚蛋!让她袭爵已是不得已,再让她混迹其中,好些人心里是别扭的。钟源这几日无日无夜不在担心这个事儿。如今公孙佳似乎已经从这个劣势里看到优势,钟源心道:无论她有没有看到,这都是件好事,我得提醒她。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钟泰也来了,他也是驸马,也要站班,一看大家都来了,急匆匆地说:“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钟源与钟保国就很有经验了,钟源整理衣服,钟保国就跟公孙佳说:“看到你小舅,就是该列队了。”钟泰有一绝技——踩点!打从小时候皇帝刚登基,在宫里开学堂,钟泰这亲外甥也被召过来读书开始,钟泰就是个踩点小能手,凡事,他都踩线进来,绝对不会积极。
公孙佳犹有余裕,对钟泰说:“舅,明天一起来喝酒!”
钟泰开心了:“好!哎,都有谁?”不等公孙佳回答,钟保国就揪着弟弟的耳朵:“出息!你给我滚过来站队!”
公孙佳之所以约的是“明天”,是因为“今天”她要就便去见皇后。早朝上,仍然有些人在看她,不意却发现她与纨绔们相处愉快,正在狐疑的时候,大朝会也结束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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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小朝会现在还没资格参加,不过皇帝给她一个亲戚的优待,她跑皇后宫里补了个觉去了。
皇后见她睡得香甜,也没叫人打搅她。这后宫里,对公孙佳已然有了一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奇怪的信任。皇后吩咐:“等小娘子醒了再告诉我。”等公孙佳醒了,才亲自来跟她聊天。
皇后心里也有事,作为皇帝的枕边人,未见得有多么的得宠,夫妻情份和敬重还是有的,相处还是多的。皇后也知道皇帝的身体是进入了老年,皇后自己还有个亲生的儿子,谋太子之位眼看是没戏了,娘儿俩将来的日子还是要过的。她也想与朝臣有那么点联系,当个后手不会嫌太多余。
朝臣,尤其是开国初的朝臣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想扶着皇后的儿子搏个一本万利的,有。可皇后不敢沾他们,掂量掂量,她觉得玄,没搭理。旁的朝臣,心向太子的多,燕王也拉起一股势力,又有其他诸王,还有些打太平拳的。皇后瞧来瞧去,也有些眼花,现在公孙佳落她眼前了,她也不介意结个善缘。
公孙佳在皇后这儿居然睡得很好,差不多到小朝会上吵完了她才醒。醒来穿好衣服洗把脸,跟皇后对坐着说话。
皇后也挺佩服她的,敢在中宫这么睡的,除的皇帝也只有她了,皇后亲儿子长一点之后都不敢这么睡了。皇后先问:“睡得可还好?”公孙佳道:“娘娘这儿的床挺舒服的。”皇后笑了:“你也就是这会儿过来才能睡得好,再早些来,各宫的人,东宫的太子妃她们都过来,床再舒服也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