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铮点点头:“按住了,我去回话,别让他们再惊扰到了他人。他们不体面,咱们要体面。”
“放心。”
元铮又按着刀回去了,身后,守卫们一拥而上,将追人、被追的一齐拿下,嘴一塞,世界都清净了。
元铮去后不久,那边声音就消了,公孙佳已是比较满意了。待元铮回来附耳汇报完了,公孙佳点点头:“原来如此。”
此时,最紧张的要数吴选了,他深恐自己的运气不好,明明是给他做个脸的事儿再遇到个搅局的,功亏一篑,岂不要亏死?他紧紧地盯着公孙佳的反应,生怕自己又走背运。哪知当钟佑霖问:“怎么了?”
公孙佳却微笑了一下,说:“好事。”
朱瑛问道:“什么好事儿,我也要听!”
他叫了几声也要听之后,纨绔们都静了下来,也不盯着舞女看了,也不卷袖子吆喝赌钱了,都听公孙佳说是什么好事。公孙佳道:“往常都是咱们被参,如今咱们也做一回道德先生,怎么样?”
众纨绔一齐叫好!
叫完了,由朱瑛发问:“那咱们怎么做?”
公孙佳先下令把苦主带过来,让他们写状纸文书,按了手印、确认无误。再低声吩咐单宇,单宇领命,去寻被抢走的妇人。有人名、有地址,问了相貌衣着,先将人找到。
这事在吴选看来是办得周密,比他那个争宠失败的姐姐要厉害得多,但是在朱瑛等人的眼里就不够痛快了。信都侯在座上挪了好几下,有点坐不住了,问:“不打上他们家吗?”
公孙佳道:“何必去打?”今时不同往日,这家苦主也不是穷到叮当响,还薄有产业,也曾递过状纸的。这些东西,她现在能通过赵、李、容的关系网把证据给它搞到、坐实。她要做的,可不是一味的打杀。
不过看朱瑛等人的样子,不出出气是不可能的。公孙佳看看钟佑霖担忧的表情,这表哥又要跳出来骂人了,她摆摆手,说:“凿冰,开到三尺见方他们还不滚,都填进冰窟窿里去!”
朱瑛高兴了,咧了咧嘴,信都侯却摇了摇头:“公孙,你真是太善良了!”这不就是吓唬人么?就得拿着这些走狗打上纪家的门才好。
信都侯等人这么样子是有原因的,他们与纪家也不是特别的和睦。说起来,“贺州同乡”是有大贺州、小贺州之分的。小贺州是最早围绕皇帝的那一群人,其中之佼佼者就是钟祥、朱勋,后来又多了霍云蔚他爹等人。大贺州是连同纪氏一同算在内的,纪氏的势力与贺州相邻,两家联姻之后可谓一家。本朝立国之后,皇帝为了照顾自己的家乡,将这一片地方划入了贺州的辖区,并成了一个比较大的行政区,贺州成了个上州。
然而纪氏不大瞧得上这些老贺州人,日常跟大家说不到一块儿去,纪炳辉更以他的门第为傲。举个例子,御史。纪炳辉是开府的实权人物,但是与文臣的关系又不错,对御史的影响也是有一些的。但是,御史常年参奏老贺州的纨绔们,对新贺州的子弟就比较宽容。
要不这些人怎么能这么快接受公孙佳的呢?底子就在这里。
凭什么大家都是渣,只有我挨打?
遇到个纪氏的部将犯事儿,又有人要追究,信都侯等人都等着公孙佳开一把大的呢。公孙佳此时又只是赶人,拿证据,也不亲自动手了,就有点小失望。
公孙佳对上信都侯的眼睛,又笑了,她要是让这些人都猜到了,还混什么朝廷?这些人在朝廷里都是垫底的脑子。她对钟佑霖道:“哥哥,得你跑一趟。”
钟佑霖挺起了胸脯:“做什么?”
“把小姨父请来!”
延安郡王是正经的京兆,京里有什么事儿得归他管。公孙佳又多说了一句:“记得跟表哥说一声。”这表哥说的是章明。钟佑霖道:“好嘞!”瞪了自己的狐朋狗友们,“你们不许支使药王!不然我回来跟你们算账!”
他走了,公孙佳对信都侯道:“不解气?”
信都侯哼哼了两声,公孙佳说:“小元,去,看着他们,走脱了一个,今天咱们回家就好好说道说道。”
元铮靴跟一碰,抱拳道:“是!”
信都侯还没反应过来这命令是什么意思,吴选已经完全明白了,目光里闪着丝惊恐。冰洞开到三尺,人还不滚,就填进去。按住了不许走脱,还怎么滚?这是打定主意要把人塞进去了?想到一群人被告知冰洞凿好就要塞进去冻死、淹死,却被死死钉在原地不能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冰洞凿好。
一声声凿冰的声音就是催命的钟声,一点点裂开的冰面就是吞噬生命的巨口,这种具象化的等死的绝望……
吴选心里又是恐惧又是兴奋。
朱瑛是个行动派,已经拖着乐陵侯跑在元铮后面跟着看热闹了,一群人呼呼啦啦都跑了去,眼看着冰窟窿凿好了,人塞了进去。噗通一个,噗通又一个……
公孙佳问吴选:“你不去看看热闹?”
“我、我……”
公孙佳说:“不愿意就算了,也不必太合群。今天的事儿,就这样吧。看来他们也没心情做别的人,好在你们都认识了。以前的事,翻篇了。”
吴选伏在地上,说不出话来,身体微微地颤抖。公孙佳道:“阿姜。”
阿姜上前:“吴郎君,请吧,我给您安排车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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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选被送走,压根不知道被塞进冰窟窿里的人最终被捞了出来,根本没有死。
信都侯等人看了一回,过了瘾,对再把人捞出来也就没有太大的意见了。回来重整酒宴,那边单宇也已经侦知了被抢妇人的位置,回来复命。公孙佳道:“好,等郡王来了,让他带人去解救!状纸呢?”
信都侯道:“哎,要这么麻烦么?”
公孙佳道:“你且等着看。”
延安郡王被钟佑霖从另一家的宴会上拖了过来,看了人证、物证,不得不说:“我这就去拿人!”好要命,他儿子还在背后盯着他。
公孙佳深深一礼:“郡王为国操劳,辛苦了。”
延安郡王还能说什么?苦哈哈地说:“大过年的哎!”
章明对表妹的所做所为颇为赞同,说:“能将这些人带好,你也辛苦了。”信都侯这些都是什么人呀?今天接到消息,说强抢民女的不是他们,他们反而是跟着公孙佳摇旗呐喊解救民女的人,章明下巴都要惊掉了。这对少年老成的世子来说,是极其罕见的。
公孙佳道:“我们准备联名上表,你要不要也签个名?”
章明问道:“你想好了?这一下可不止是得罪一家的事儿。”
公孙佳道:“什么得罪?我只是提醒御史,不要只盯着一棵树摘果子,好烦的。”
章明想了一下,说:“奏本呢?笔呢?”
“呃……还没写。”
一瞬间,章明觉得这个表妹好像也不是很靠谱。气道:“你去写,明天我去找你,还有,这些人你……”
“放心,我理会得。”
章明这才跟着延安郡王去抓人。
这父子俩走了之后,信都侯又觉得不过瘾了:“咱们为什么不也跟着过去呢?”
钟佑霖比他明白些,骂道:“你还撺掇呢!我们把小姑父都坑进去了,这人情面子是能随便使的吗?我回家又要挨骂了。”延安郡王是他小姑父,还是他的堂舅,回家亲妈可能要打他。钟佑霖可怜兮兮地看着公孙佳。
公孙佳道:“怕什么?我做事,什么时候不好收场了?快着些,合计一下奏本。”
她就说了奏本的大意,即,他们过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发现了行凶者的身份之后上报了京兆,他们真是守法的好……呃……二世祖。又说,行凶者也是贺州人,这样可真不好,人们总说我们是暴发户,这样太给我们贺州人丢脸了,提倡所有的贺州老乡遵纪守法。
信都侯听了就乐了:“嘿!纪家的人也算是贺州人?”
还真算,只不过平常谁都没把他们算进去。现在公孙佳笔一挥,把这些人也算成了贺州人,把他们从沾上了纪氏清流庇佑的边儿上扯了下来。
何况,公孙佳笑道:“你们不会抓他们的把柄吗?乡里乡亲的,帮帮他们!督促他们改邪归正!”
好些年了,清流双标的毛病也是难改。说穿了,再清正严明的人,五服九族不可能没有一个混蛋,为什么只有老贺州的子弟被参得多?当然,暴发户臭毛病多是真的,可比例、风评也不应该如此惊人不是?
现在纪炳辉自己跟赵司徒他们掰腕子,多好的机会?公孙佳可不想错过。
再者,这群纨绔也是真的闲得慌,给他们找点事做,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盯着纪氏,纨绔们自己惹事生非的功夫就少了,也算是曲线救国了。同时,让这些纨绔以及他们背后的亲朋好友们给纪氏的势力找点麻烦,多好呀!
朱瑛第一个叫好:“妙!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他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人,而文人里御史再不潇洒也是个令人尊敬的职业,他顶愿意蹭一蹭这个事儿的。
信都侯慢一步赞同,他的气终于顺了!“合该如此,总叫他们参我们,现在也轮到我们参他们了!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个呢?”
公孙佳道:“你自己先别犯事儿。”
信都侯道:“那不碍于事儿的,我不犯大事儿,他们参我,不痛不痒。他们好装个好人,我参一参他们,把他们的房顶掀开,叫里头脏的臭的都显出来丢人现眼,看谁丢脸!”
所有的人里,钟佑霖的文笔算最流畅的,由他起了个草稿,公孙佳一看,只叹了一口气,说:“小元,你来。”
最后由元铮起草了个还显稚嫩的草稿,让钟佑霖去誊写,大家都署名。平日里“纨绔”、“纨绔”地叫,这些人与纯粹意义上的纨绔还是有些区别的,那些纨绔是顶着父祖的名头吃喝玩乐不干正事,公孙佳这边的“纨绔”们,除了朱瑛还有亲爹管着,别人自己就是当家人!十几个人都有爵位,还是开国功勋留下来的爵位。
签上了名字,份量极重。
信都侯等心满意足,问道:“还要做什么?”
公孙佳道:“我去寻赵翁翁他们聊一聊。”
钟佑霖道:“我陪你去吧?”
朱瑛等人也说要随车前往。
公孙佳道:“都不用,你们这几天千万别与人起冲突就行。别到时候大家互相参来参去的。”
朱瑛等人都答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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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接着就去见了赵司徒。
她将事情说与赵司徒,赵司徒道:“倒也是个办法,陛下也时常为这些人头疼,若使他们能够改恶向善,也是大功一件。”
公孙佳道:“还有另一件事,翁翁请看。”
她给赵司徒看的是一份对照的表格,上面列着近十年来被参的人、所参他们的御史,这些人的派系等等。
赵司徒看完了,将表格扣到了一边,公孙佳缓缓地说:“御史职责所在,不避亲疏,我敬佩。可只盯着一群人参,当别的恶事都不存在的,党同伐异,这是党争!长此以往,会出乱子的。一样米养百样人,世间的人本就不同,想把他们捏在一起本来就难,反其道而行之,怕是要祸起萧墙的。何况,如今边境尚称不上安宁。”
赵司徒用力地点了点头:“不错。”
“所以……”
赵司徒道:“我与老谢聊聊吧。”
公孙佳道:“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您才是中流砥柱,这些事儿,靠您了。”
赵司徒道:“老了,老了。后生可畏呀。你让信都侯他们瞪起眼睛来参人,也要当心祸起萧墙。”
公孙佳笑了,反问道:“您觉得他们干正事,能有多大的耐心?”
赵司徒大笑:“那你就要不停地给他们找事做了。”
“也不用太费心,他们知道自己端的是谁的碗。”
赵司徒颔首,捻须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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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公孙佳等人就联名上了一本,经赵司徒检查,递到了皇帝的手里。延安郡王、公孙佳、纪宸、信都侯等都被召到了宫里。
公孙佳等人早串好了供,延安郡王只管拿状纸、证人、证据呈给皇帝。公孙佳与信都侯等只说了自己所见——将人塞进冰窟窿里自然是不会讲的,“犯人”也都上交了。其余的一个字也没提纪氏,更不提纪宸。
纪宸谢罪,纪炳辉也只好跟着领一个没有教导好儿子的错。
公孙佳倒又做起好人来,说:“疏于管教就不是什么大事儿,谁家没千百个奴仆?能一个一个的管得着么?咱们各自警醒就完事儿啦。”
李侍中还要批评她:“此言差矣!怎能不加管教?为君为父,是有教导之责的!”
这些嘴皮子官司只是表面,真正让人疼的是,这才调入京的杂号将军就被免职了,皇帝命朱勋重新考核新晋的将领。在这样的调动之下,赵司徒裁撤更换了数名御史,就没有引起太多的人注意。
信都侯等人果如公孙佳所言,盯着纪炳辉一系的纨绔不到一个月,之后就懈怠了,依旧是吃喝玩乐,又上了新御史们的黑名单。对此,公孙佳也唯有一笑而已,带不动,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