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佳也笑了:“那您就等着看好吧。”
直到与夏寄谈完了,赵俭才得到了机会见一见这位“妹妹”。他比公孙佳大不了多少,一旦有了名份,哥哥听妹妹的训,就有点让人尴尬了。
赵俭却是一派坦然——这又不是亲生的妹妹,训就训吧。之前也不是没当过跟班。权当是一位老师了,师生的年纪就随意了!
荣校尉从旁一看,心道,赵氏三代之内是不会衰落了。司徒祖孙三代,固然有清高之气,却是知道谁能干谁不能干,肯折节相交。
赵俭是来跟着观摩的,话不多,互相问候完了之后他就默默地跟在帐前。公孙佳读了赵司徒的信,并没有就开始说教——快到地方了,到了地方让赵俭加入进来干活,边干边练出经验来吧!
赵俭来得正是时候。
赵俭也有两把刷子,他来之前做过功课的,夏寄捎完信、送完东西没做停留,第二天就走了。夏寄一离开,赵俭就寻公孙佳说话去了,他拿出了自己准备的规划蓝图来。
城防图,单宇、元铮等都是看得懂的,因为抄家灭门的时候要用到,这规划蓝图……从来没学过!
看公孙佳的样子,是要自己先研究研究,两人就识趣地退了出来。因为单宇有话要跟元铮说!个混蛋,居然趁虚而入了!她要跟元铮先协调,怎么着值夜的差使得他俩轮流着来!
理所当然的,谈崩了。
元铮只是摆出了一个事实:“你还不如小秋能打,更比不过我,轮值是‘宿卫’懂吗?是护卫,轮不到你的。”
气得单宇跳脚:“你好为君侯着想,你好忠心!轮不到我也轮不到你!小秋还是义子呢,你是什么?”
元铮板着脸说:“七百六十二。”
“啊?”
“来来回回这些年,收做义子的有七百六十二个,好稀罕的么?”
单宇觉得不对味儿,不过,无论如何,先怼了再说其他:“你瞅瞅这外头,君侯手下几千几万号人呢,你做这几千几万个里头的一个,你真稀罕,哦?”
元铮给了她一个白眼,气得单宇一个倒仰,这下彻底谈崩了。
第170章 赵俭
单宇、元铮谈判没谈出个结果来, 公孙佳研究赵俭带来的图纸也没有敲定最终的方案。
赵俭的方案太过规整了!
她对筑城并不精通,赵俭在拿出蓝图之前研究了多久不好讲,她的的确确是临时抱佛脚, 在出发前半个月才把筑城的步骤、要领临时搞明白的。公孙佳本来还寄希望于赵俭能有什么令她眼前一亮的方案, 看一看蓝图, 她觉得赵俭可能跟她是照着同一本书学的。这蓝图样样都合乎规范,堪称样本。
给它扩大个几倍都能照着盖座京城了。但是公孙佳并不满意,因为这就是个照着书本硬扒下来的作业,可能比公孙佳看过的资格还少。
公孙佳还看过些边城的资料,她心里的新城与书本上四方规整的城池是完全不同的。
因为地形的关系, 世上几乎没有完全方正的城池,即使是大平原, 也会因为河流的走向以及耕地、风水等原因而有些不规则。何况边城?它接下来必然会有可能迎送大军,也许会被敌军围城, 也有可能开互市榷场……这些都要考虑到。
但是新城究竟要修成什么样子, 公孙佳现在也无法敲定个最终的方案——她也没实地考察过。一口否决了赵俭的提案又不太好, 公孙佳考虑怎么让赵俭知道,他这个图纸并不适用。
公孙佳沉吟不语, 赵俭有些紧张, 之前他也没干过这样的大工程, 图纸是他翻了家中藏书, 比着营造范式硬扒下来的。
彼时,建造城池也就这么些个要领,什么筑墙、排水、背风之类的。大家都这么干,他也就这么干了。他家里也没有人擅长这个,这个活计说是规划,多少有点工匠的嫌疑。也不是说这活计就一准低贱, 只是……与世家子弟心里那种指点江山不大一样。
按照正常的逻辑推理,他这准备工作应该是做得不错的。不过家里对公孙佳的评价都不错,更甚得赵俭也紧张了起来,想听她能有什么高见,又怕她挑刺挑得太犀利,自己太尴尬。
公孙佳看了一阵儿,问道:“这是比着营造范式做的吧?”
赵俭道:“不错,是有什么不合时宜的地方么?”
公孙佳说:“我也不是很懂营造,我把随行的匠师叫来,你听他们说的就能知道了。他们原就是要干这个的,不过他们吵吵了一路也没有个定案来。”
她此行早有准备,也带了些懂行的,流人里也有些匠人,她手下还有那些个给她造房子的匠师,这群人已经吵了好一阵子了。画图纸的对工匠有要求,说工匠手艺不行,工匠说画图纸的这是难为人。
之前公孙佳召他们问话的时候,他们就互相吵,吵的结果是到了地头再根据情况调整。因为一地筑城,土质如何、气候地理如何都很重要,如果选址不对,极有可能城墙盖到一半就塌了。又或者城建好了,来年附近河流涨水,把城给淹了……
眼看将到目的地,一群人依旧吵个没完,如今又加入了一个赵俭。赵俭与一群匠人争了两天,大队人马已经到了预定的目的地,赵俭忽然福至心灵,问公孙佳:“你的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定论了?”
公孙佳道:“并没有,我只有些要求。”
赵俭道:“愿闻其详。”
公孙佳道:“我不管你们什么规制,只要不逾制,建成什么样子无所谓,好不好看也没关系。只要它实用!这是边城,将来是要打仗的。一是要正面敌军,守住坚城,二是要预备着官军路过的时候可以依凭,三是要便宜农垦。”
赵俭还是有他的坚持,他在家书里写了公孙佳不少好话,认为她对自己颇有启发。譬如这个“实用”,就很给他冲击。他原本是认为一切都要依着礼制而行,没有明的律法也有潜规则。但是筑城这事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城是不可能方方正正的。
这座城要考虑到居民的生活,它要尽可能的自给自足,开垦荒地需要农田水利,城市生活要用水。为了保证一个比较正的南北方向,配合水源的分配、耕地的布局以及河流的走向就让这座城的形状被迫拉长、扭曲。
赵俭也有他的坚持,还是觉得这形状至少要规整一些,歪七扭八的他接受不了。他也给出了理由:“一座新城平地起,正好规划,规划得方正些,现在建起来也顺手,日后管起来也更方便。”
最后它成了个穿靴戴帽的梯形——还修了瓮城。城池本身就不规整,坊市的划分也就没办法完全的四方,它也是斜线,好在中轴线还比较正。
蓝图敲定,赵俭、薛凭等人会同匠人驱使流人开始筑城。薛凭还要会同汪斗等人,再安排流人垦荒。以青壮为主力筑城,老弱妇孺垦荒。也依着朝廷颁布的法令,垦荒者五年不纳税。
实在也是没得纳,就一片荒地,庄稼还没收上来就要收税,岂不是要将人真的逼死了?
每户人,只要他们能垦出地来,就造图册,颁布给他们地契,以为产业。公孙佳自己也没闲着,手下人正多,顺手也开了些地出来,安排薛凭顺便打理这一处产业。赵俭有心跟着学,只恨自己没带几个人,只能饮恨。
这也是权贵们惯常的手法,每到一处新的地方,没有别人的势力的时候,普通人是干不过他们的,他们又可以避开与旧族之间争利。
赵俭每日虽有事做,然而不能给自己家族扩大产业,未免有些心痛。见公孙佳一边数日只驻扎在旷野,忍不住去问公孙佳:“你是宣抚使,难道要在这里看着这城筑起来再走吗?那可要白耗好些时日了。”
粗筑一座城吧,只打个地基建个城墙,城里的房屋先不建,至少也得俩月。因为他们人少,这两、三个月还是因为新城初建,人人有房分、有地分,干活不惜力,且是在边地,担心城墙修得不快会被胡骑突袭,人人奋力。
如果算上城内的规划建设——那个比只垒墙还要费时费力,怕不要大半年了!且这大半年也只能修个雏形,剩下的它得零零碎碎的添补。赵俭此时才知道,书上简单的一行字“明年,新城成”底下是多少麻烦事。
公孙佳要耗到修好了城池再巡边,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公孙佳笑道:“当然不是。城墙起来我就走。”城墙起来了,精壮就能缓一缓手,薛凭也就能够组建一支守护本地的队伍了。
赵俭道:“你这些日子就在旷野里闲住吗?”他冷眼看着,公孙佳在这儿就是看景。让她下地,那是不可能的,人间疾苦她就是看看,自己是不可能沾上的。赵俭还有可能弯腰捏把土来仔细看看,学着分辨土肥不肥,阿姜绝不让公孙佳的手沾一点灰——脏,生病了怎么办?
所以,公孙佳呆在这儿是不划算的。因为汪斗眼见的是忠心得要命,就差哭着给她牵马了。她完全可以离开,而不用担心本地继续反叛。
公孙佳道:“当然不是。”
赵俭奇道:“难道是有什么规划不成?”
公孙佳道:“他们该来了。”
“咦?”
公孙佳等的是附近几城的老熟人们。皇帝当初重新布局,边地调整,公孙佳这新城选址在几处流放的地点里特意将点定在了这里,也有这么个原因。都是她的势力范围,协调起来也容易。
她在等着附近的人来迎她,先了解一些情况,然后再巡边。
赵俭道:“这样甚好,有人接应,稳妥!”
公孙佳笑道:“你再看。”有些话是不能说得太明白的,得赵俭自己去看。但是对自己人,公孙佳就没有什么避讳了。
她可没有干等着,在这里等这些人,是她笃定这些人会来,因为她下了自己的大印,召集众人都到她这里来“聚一聚”。从赵俭开始研究图纸的那一天起,荣校尉的手下已飞驰在通往各处的官道上。
公孙佳每日并不是闲看着流人开荒,她留意询问有多少人联系上了,有多少人在路上了,都是什么时候能到。并且准备好了酒食,要好好与他们见一见。
到城墙筑地基打完的时候,诸将齐聚帐下。边地将领权责颇大,有些地方文官缺了,干脆就是将领负责全部。有的地方,地方官虽是文官却也勇异常,连武将的活计也干了,没有朝廷规范里那样经典的文武配合。
这又与赵俭的认知有了出入,他在一边默默观察。起初还好,赵俭只在努力地记人脸和人名,到得后面突然有人“嗷”地一声,赵俭就开始无措,这些悍将哭得比南下的时候,受到公孙佳指点的家将们哭得还要凶。
怪不得陛下力排众议非要她北上不可!不知当年烈侯是何等的风采……赵俭心里打好了一会儿要往京城发的家书的腹稿。
公孙佳也陪着这些人哭,等到哭过了,再说些调解的话,众将也就容易接受得多。公孙昂过世好些年了,这些人各干各的也有些年了,平日里没有一个协调的人,积下来的毛病也不少。
赵俭冷眼看着,公孙佳给诸将调解,并非简单的协调。而是先说:“我奉旨巡边,只要我还在,就是保你们安定。我给你们筹划,哪怕我不在了,只要你们抱团,也不会受太大的惊扰。”
接着问:“你们争这些为的是什么?”、“你们推搪是在担心什么?”、“争的东西到了你的手里,你有什么用?给了他,对你有什么损害?”、“你能端多大的碗?能吃进去多少饭?”
还不就是上头没人做主,于是自各为政,人人心里不安,以前能配合的,现在也有些顾虑,得拼命给自己划拉、自保,才能觉得安心么?
问题都弄明白了,再打开地图、拿出账本,给他们协商清楚。
看到这里,赵俭明白公孙佳为什么先不走了——她要协调诸将、将这些旧部捏合起来,就要把这些人聚到一起,当面讲清楚。否则一城一地的巡游,一次只见一个人,了不起是一城附近的两三人,这能协调个什么?
人都聚齐了还有一个好处,都是旧熟人,气氛到了,感情就又翻着番儿的回来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先巡游完了,再将人聚起?那样更熟悉情况,协调起来岂不是更方便?
赵俭于是私下问公孙佳,公孙佳道:“要是我走到一半儿敌袭了呢?不就打断了?”
赵俭心道:怪不得阿翁必要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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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聚集完诸将之后,才开始逐城的巡视,转了一圈儿,写了若干的奏本。到得初秋才踏上归途,期间,路过了新城,此时城已筑完,城门上挂着新写的名字“新开”,城外一片金黄,正是收获的季节。
汪斗依旧不改初心,还想跟着公孙佳走,公孙佳与他约定——汪斗在新开住上三年,协助薛凭守好新开,三年一到,调他进京。
安顿好新开的事务,公孙佳不再耽搁,直回京城。
平静了大半年的京城,再次涌起暗流——那个人就要回来了!
第171章 侍郎
公孙佳离开的这大半年, 京城绝不风平浪静,大家歌照唱、舞照跳、架照打,朝上大佬们勾心斗角没停, 纨绔、市井无惹事生非一天没停。
偏偏公孙佳的离开让人没来由觉得这些事都变得无聊了起来, 千篇一律,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还是公孙佳在的时候好玩,女侯,多新鲜呐!打这京城从前朝建成开始就没有过的!她做事有时候也跟别人不一样, 就算跟别人做事一样, 同一件事,女人来做总比男人去做多了几分奇异之感。
现在这道奇特的风景又回来了!
好事者心里还有点小激动。
公孙佳这次回京与上次不同, 上次是凯旋, 这次是出差回家。从朝廷、皇帝的考量来看,这次巡边比上次出征其实还要更重要一点,但是排场却是完全不同的。
上一次是皇帝派了公孙佳的两位长辈提前去接,这一次, 公孙佳自己个儿就回来了,她连城外驿馆都没有住——驿馆哪有自己家舒服?
出去的时候,除了流人她还带了兵马走,回来的时候留下一部分在新开城里,回来队伍的规模反而变小了。巡边也与凯旋不一样, 她将大队人马都安排在了城外, 只带了新卫进城,士卒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没在驿馆歇着,就不能赶一大早进城,她走到哪算哪, 车队进了京城大门的时候正是早朝散了的时候。眼见是回不了家了,得先去诣见皇帝。
京城的官员,文的是她小姨父,武的是她姻亲,很默契地给、悄悄地给她开了个道。公孙佳也不客气,命阿姜等人将从北方带回来的土仪之类带回府,元铮等人领着护卫跟随她。她的车队后面还跟着一辆盖得严严实实的车子,上面盖着油布,有点神秘。
进宫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不过姨妈家的表哥章明暂代了大舅家表哥钟源的职位,也在宫里,亲自到宫门口给她接住了。章明将她打量了一眼,道:“瘦了,回来要好生将养。先面圣吧,自家亲戚有什么体己的话也等你缓过来再说。”
他不好意思说,公孙佳的肤色也比出京前稍黑了一点点,不太明显。章明非常警觉地没有提。陪着表妹往里走,章明还担心公孙佳这风吹要倒的样子走不到大殿,几度伸手给她扶了一把。
皇帝散了朝,就不非得端着要坐在大殿正座上了,他在一处舒适的偏殿里休息,章明把公孙佳送到了偏前,又有当值的张禾从廊下走下来接进了殿里。张禾将公孙佳送进殿里,又扶好挎刀出去巡逻了。公孙佳由郑须手下的小宦官前引了一段路,直到御前。
整个流程非常的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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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入内拜见,待皇帝赐了个座儿坐下,她有功夫打量在场的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