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官心中颤栗,又是一声:“是。”个个仿佛是被训好了的鹌鹑,低眉顺眼地列队离开了政事堂。
公孙佳心道,这下总该妥了。
延安郡王等人走完了,才从屏风后面抻着懒腰踱了出来,他事儿少,常年在政事堂打瞌睡,今天瞌睡到一半被惊醒了,听了个半场。出来说:“威风了啊~”
公孙佳道:“还不是怕出事儿?哥哥和霍叔叔忙着中宫、东宫的属官人选,江尚书忙着礼仪,五个王府您盯得过来么?”
“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了?”
“什么?”公孙佳开始装傻,“您做什么错事儿啦?说来听听,要我帮着瞒住阿姨吗?”
延安郡王哼了一声:“我真要犯了错,你不向她告密才怪!哎,刚才那些个货,个个存着的鸡犬升天的心思,你敲打他们一下就行了?”
“能管一阵子用吧。一个彭犀就能拖死燕王,我把这么些人弄了来,总能防着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吧?您再留点儿神,不行就拖上岷王、晋王他们一起,化解化解还是能做得到的吧?等到东宫的名份定下来,也就安稳了。”
延安郡王捋须,眯着眼说:“也对。对了,你阿姨让你在雍邑给特色个好宅子,位置要好,她的喜好你知道的。”
“您的喜好我也知道,放心吧!”
延安郡王满意地接着回去眯着了。
公孙佳将一切安排妥当,府里已将她的出行也安排妥当了,日常生活有阿姜,护卫等有薛维,行程安排有彭犀,视察道路之类有关巡打前哨,样样都不用她操心。开府之后出行比之前真是轻松多了!
坐在车上,公孙佳回望了一回京城,对同车的阿姜说:“我这回可以不用担心京师,轻轻松松地只做一件事啦!”
阿姜也笑道:“那敢情好,以往总是担心有什么变故。以后也会这样的!”
此时的公孙佳并不知道,她觉得心无挂碍,却有人在盯着她的行程。
京城,陈王府,一个小厮跑得飞快:“娘娘,公孙丞相已然离京了。”
纪莹从坐位上站了起来,说:“快,去找二十三娘,告诉她我想她了,请她过来。”
“是。”
小半个时辰后,纪英从唐王府到了陈王府。纪莹打量了一下,问道:“吴氏没来吧?”
纪英道:“你这里,她怎么敢来?”
“正好,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公孙佳离京,咱们正好进宫去见姑母。”
公孙佳鬼精鬼精的,有她在没人能靠近纪贵妃的寝宫,她一走,正是纪氏姐妹探监的好时机。
第236章 不赦
姐妹见面, 又是一番感慨。
两人都是正经的王妃该有的妆束,眉眼之间却都有着掩饰不了的倦意,都觉得对方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
两人近来能够见面的次数变多, 也过了两对垂泪的时候,匆匆打个招呼,纪莹就说:“好啦, 咱们走吧。”
纪英道:“可是, 要怎么对她讲呢?”
纪莹道:“什么都别讲,看看她就好。只要她不知道,咱们就当也不知道。她要是已经知道了贤妃要……那咱们一定要劝住她!这京里就只剩咱们三个人了, 不能让她再出事了。”
纪英想了一下:“唉,也是,真叫她知道了, 不定要怎么难过呢。事情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当年何等的风光?那时候要是知道克制,咱们家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纪莹摆了摆手,掸了掸群摆:“现在再说当年也是无益,走吧, 有话车上说。”
纪英神色黯淡道:“好。”
按照规制两人都有符合身份的车辆,纪莹还是上了纪英的车, 让自己的车跟在后面。车上, 纪莹说话就直白了:“看一看她,将她稳住了才是最好。这个时候她要是闹将起来, 以后日子就越发的难了, 咱们要做的事也要不成。”
纪英叹了口气道:“我都知道的。”
纪莹觉得不对, 问道:“怎么了?你……”纪英摇摇头:“没事儿,我还应付得来。”
纪莹突然问:“是不是吴氏?”纪英垂下了眼睑,她们太熟了, 一同长大,又共同经历了许多事情,彼此之间难有秘密,心情的变化也难以瞒住对方。纪英低声道:“接她进府时就已经想到啦。”
纪莹苦笑:“竟让咱们两个都遇上了,我们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当时……”
纪英道:“当时我也没得选,都是命。好在唐王还有分寸。”
纪莹道:“我是说,当初是我糊涂了,为了能少生事端,竟催着他们和解。”说着,她掉下了泪来。
当初,章昺与章旭已然疏远,章旭不上赶着巴结,章昺又如何肯放下身断向章旭靠拢?章旭一则是受到父亲关心,已不需与这位不讨人喜欢的大哥过份亲密,二则是心里有鬼,怕见章昺。两人虽是连襟却渐行渐远。
是纪氏姐妹从中斡旋,一头拿着吴氏的事情当饵勾了章旭主动接触,一头游说章昺劝他需要有兄弟相帮,又将这对兄弟联络到了一起。纪英更是从章昺那里得到了一句“吴氏我是不会要了,别再来碍我的眼,你要留就留”,算是将吴氏“过了明路”,视同“陈王送给唐王了”。
吴氏入了唐王府,纪英便无法阻止她与章旭见面了。她留了个心眼,没有让吴氏单独居住,而将人放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免得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又发生什么无法善后的事情来。这么一放,纯是给自己添堵!自己还算新鲜的丈夫,与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女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能忍得下去的都是神仙!
纪英还不能发怒,章旭与她依旧相敬如宾,甚至因为吴氏的关系,留宿在纪英处的时间变多了。吴氏对她也无不敬之意,无论何时都很恭顺,哪怕是纪英身边的老嬷嬷都找不到她的错处。吴氏渐渐在唐王府里生了根。
现在看来,竟有些鸠占鹊巢之意了!
纪英忍住了泪,拍拍脸,说:“甭说这个了,我已不在乎了。如今要先稳住了姑母,让她别闹,陈王本就对咱们家不上心。这个时候万不能让唐王也离心了!那样,家里人回来的事儿就更难了!”
纪莹道:“本来就很难,把他们流放出去的人仍居庙堂之上,怎么会容他们原模原样的回来?阿翁、阿爹我是不敢想了,连哥哥们也不敢奢望,只求能容一、二侄儿回来,我们养他到大,不至于断了纪家香火。”
纪英道:“是啊……”
“你那里有什么新消息么?”
纪英失落地摇摇头:“阿翁留给我的人,都被拿了。只是从押解回来的差役那里问到了几句话,他们过得很不好。”
纪莹道:“流放,怎么可能好?大人还能捱一捱,小孩子缺医少药,如何撑得下去?”一想到父母亲人一生锦衣玉食从未吃过苦,如今远在天边,要么是烟瘴之地,要么是黄沙苦寒之所,纪莹也差点哭了出来。
纪英道:“比起他们受的苦,我忍一个吴氏算什么?只要五郎能存一点悲悯之心,将大哥家的小七悄悄地报个病亡接回来养活,再苦再难我也忍了。说实话,要是立后、立太子能够大赦天下将他们赦回来,我日夜祈福,求着贤妃娘儿俩能够如愿!呜……”
“别哭,别哭……”
姐妹俩互相安慰,又互相帮着理妆,你看看我头发有没有乱,我看看你眼眶是不是红了。待收拾妥当,宫城的大门已然到了。
两人到了宫里且不能直奔纪贵妃宫中,那里已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轻易涉足的地方了。除了禁卫在看守,四周不定有什么人的眼线。两人先去拜见皇太后,皇太后对姐妹俩倒还和气,叹了一回:“是来看贵妃的吧?这个时候见她,别说不该说的话。”
纪莹忙说:“不敢。她要是能一直这么无知无觉,倒是福气了。”
皇太后道:“你们心里明白就好,回去也要劝一劝陈王,让他别钻牛角尖儿了。那孩子,打小看着万事不上心的样子,其实啊,心里就惦记着那么一件事儿。”
纪莹赶紧说:“他不敢的……”
皇太后笑了:“在我这儿有什么实话是不敢讲的?他就是太自信了,拿在手里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了才知道是宝贝。唉,罢了,老了,话就多,再说就该惹你们烦啦。想要看贵妃就去看,不过呀,先见见贤妃去。”
姐妹俩进来就知道要有这一遭,忍着心里的压抑感,从皇太后这里转去了王贤妃面前。王贤妃已知道自己将要册立,背后的意义才是让她惊喜的!她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一定不能轻狂张扬,否则纪氏就是前车之鉴!于是约束自己宫里、约束儿子儿媳、约束娘家亲人,万不可在这个时候惹出事儿来。
见到两姐妹,她也是和善友爱的,没有刻意地拉着两人的手,却很关切地问了她们的身体。更是着重关注了一下纪莹,让她自己放宽胸怀。又说:“你们两个年纪也不小啦,赶紧生个孩子是正经。有了孩子也就有盼头了,男人有了孩子也会懂事的。”
姐妹俩嘴里直发苦,纪莹更是想:难道表姐没给他生儿子吗?
可贤妃这话是没毛病的,两人又从贤妃这里得到了许可,终于可以去见纪贵妃了。
“都是好孩子,可惜了。”王贤妃望着她们的背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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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了”之所以能说出来,就是因为不打算让它“不可惜”,王贤妃可一点帮忙的意思也没有。姐妹俩自是不知道她的心思,二人到了纪贵妃宫里,发现这里果然是戒备森严,走进去一看,却是洒扫得干净整洁,丝毫没有衰败之相。
进了殿中,梁上也没有结蛛网,地上也没有灰尘,一应的供给仍是如旧。
不如旧的只有纪贵妃,她衰老了许多,虽然妆束还是那么的端庄郑重,却掩饰不住那一股暮气。见到了姐妹俩便先问:“大郎没有来吗?”
姐妹俩可不敢向她说这些,推说是忙,正在外面努力。纪贵妃切齿道:“他努力又有什么用?可恨当年我的心不够狠,居然叫王氏养了个好儿子!”
姐妹俩吓了一跳,赶紧劝她不要乱说话,免得惹麻烦。纪贵妃道:“知道了。告诉大郎,别气馁,熬下去,跟他比命长!活着才有机会!我不信这不遵法度,废嫡立庶的人没有报应!”
“姑母!”
纪贵妃昂起了头:“你们何曾见过抛弃发妻嫡子的人,他的子孙会有福报的?他自己乱了礼法,底下的也就不会遵守!秦王自己开的头,他的子孙也会永远不得安宁的!等着吧,热闹在后头呢!哪怕我看不到了,两代、三代、四代,只要你们还在,你们的子孙还在,必能看到秦王的儿子们自相残杀的。这个小畜生欠的债,终有还报的一天!该是咱们的,终究会回到咱们的手里!他们的报应还在后面呢!”
看这气性,这脑子,不用担心她会坏事了。姐妹俩也不同她讲什么自己的难处,只是自己心中凄凉,又很担心真叫纪贵妃说中了。因为自来不遵礼法搞这些个的,风气是真的会被带坏的。两人愈发的愁了起来。
话不投机,姐妹俩探完纪贵妃相携走出贵妃的宫殿,大门在她们身后关上了,吱、啪两声,将人心都惊得颤了。
纪英一个不留意,脚下一滑,被斜地里伸出的一只手扶住了。纪英吓了一跳,回头望去见是一个英气的少女。少女肤色微黑,平静地说:“小心地滑。”又说“您看着不太好,我送您出去吧。”回头点了两个人看好门,一路扶着纪英往外走。
纪英也不知道她是谁的人,但是谢了她一个红包。少女道:“我们奉命守在这里,君侯有令,不许收一文钱,更不许索贿。王妃见谅。”
“哦,公孙佳的人。”
“下官忝为校尉,是朝廷的官封,”少女说,“君侯管着禁卫,就派了来,免得弄些男人守在贵妃宫外,不妥当。您该少来这里的,君侯并不想看着您陷得太深。当年君侯就说过,陈王得知道自己姓什么。”
纪英默默听着,直到被自己的随从接着了,才说:“骨肉之情难以割舍,不求他们荣华富贵,只求安稳终老。哪怕她有错。”
少女没有答话,默默地将人送上车,心道:啥亲情?不懂。她是公孙佳从庄子上搜罗来的第一批女童,当初能剩下来的都是父母缘浅的人。
送完姐妹俩,转身就去了枢密府找钟源,美其名曰:汇报。
从枢密府出来,又跑去了政事堂,告诉霍云蔚:“君侯临行前吩咐过的,贵妃宫中有异动就告诉您。”
霍云蔚笑道:“你辛苦啦,回去的时候小心些,别惊动了贵妃娘娘。”笑完了,转头就吩咐“把纪宸身上的枷再加重十斤”。接着就去找了章熙。
章熙已然知道了纪氏姐妹探望纪贵妃,还评了一句:“她们倒是有心,可惜了。”钟源站在一边,再三斟酌没敢把纪贵妃的话原样告诉他,只说请妥善安排陈王,实在不行,把陈王安排出京,出去历练历练磨一磨性子。
翁婿二人正聊着,霍云蔚就来了,向章熙请示:“从来立后、册太子都要大赦的,那纪氏……”
纪氏家族身上叠了不少的罪名,纪氏党羽也并非都以同一个罪状入刑,其中一些是在赦免之列的。
霍云蔚那就是故意,他添了一句:“纪炳辉夫妇年纪也不小了,拘在老家是落叶归根不假,可临死之前没有儿孙在跟前,如何入葬呢?他们那个墓园因为逾制,头先给那位迁葬的时候,捎带着手把他给自己准备的穴位也给填了。样样都要人准备。乌易虽然在,可他是学生,代不了子孙。”
章熙的眼神冷了下来:“不赦!”
“纵然不赦纪炳辉,那些边边角角,扫几个回来?毕竟遇到了喜事。”霍云蔚小声说。
章熙脸色微缓:“也罢,你拟个单子吧。”
霍云蔚领了旨,回去先不拟名单,而是给公孙佳写了一封信。与这封信同时送到公孙佳手上的,是钟源的信——别再瞎好心了,纪氏姐妹也不是什么玉瓶儿,为了她们不打老鼠,不值当的!纪贵妃的话要是传出去,你可别再保纪氏姐妹了!没意思。
公孙佳将这两封信连同之前京里送过来的情报,一同扔进博山炉里烧了。
第237章 实务
几张纸倾刻间就烧没了, 博山炉里透出一点点不一样的味道,略过一阵也就散了。公孙佳从手边一叠信里捏出了一封,又抽出来扫了一眼。
她人不在京城, 消息却是一直没有断的,来源渠道也非止一条。这一封是吴选写来的。
将吴选扔到鸿胪之后公孙佳就没再多理会他,在公孙佳等人的眼里,吴选此人不定性,其凉薄的程度仅止比章昺好一些而已,公孙佳还有许多正事要做, 委实没有多余的心思可以花在他的身上。
可吴选不知道怎么的, 像是认准了她一般, 定期给她汇报,鸿胪有什么事他也说,唐王府有什么消息他也讲,乃至于路边的小道消息都整理成文。硬是叫他给贴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