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不提,那……能做掉她么?”朱瑛仍然问。
公孙佳道:“你说呢?”
“这……”
“她是死是活都不打紧,”公孙佳耐心地说,“你别把眼睛放到一个后宫女子身上好不好?出息呢?”
“阿芫不开心……”朱瑛嘀咕了一声。
公孙佳道:“良娣……罢了,我得空去看看,成不?”
朱瑛道:“拜托拜托!”
公孙佳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被托付后宫争宠的戏码,无奈地离开了朱府。回来在自己府里招待了贺州纨绔一回,纨绔们也是众口一词,他们也不大瞧得上周廷等人。
用乐陵侯的话说:“猴儿一样,上蹿下跳,霍叔叔是怎么瞧得上他们的?”
朱瑛也来了,添了一句:“天天说鸟语!牙都漏风的!”
反正,就是看不上。偶尔有一两个相貌极佳的,他们也只是一言带过,认为有这一两个人就差不多啦,别的人长得跟个猴儿似的,不好!
接着便是江平章的邀请,他女儿女婿也回娘家来做陪客,目的是想让公孙佳站在自己这一边。江平章比朱勋等人就平和得多,说的是朝廷需要稳定,周廷等人没有经验,他引入的人就更没有经验了,这样的人让他们参与国事是容易出事故的。
公孙佳也听出来了。
告别了江平章,公孙佳又拜访了赵司翰。公孙佳上表的时候赵司翰也在朝上,公孙佳提出政事堂添人,许多人的目光都放到了他的身上,赵司翰也领这份情。所以他给公孙佳的东西就很实在——周廷一派的犯法事迹。
众所周知,这年头土地是最重要的资产,南方士人到了京城,但凡有点心气想在中枢做出一番事业来的,都要设法在京城留下,并且不能全告老家供养。什么强占民田、低价购买宅子的事,样样都有。当年贺州泥腿子进京怎么干的,如今南方士人吃相也只是好看那么一点,原因还是他们没有泥腿子的拳头大。
赵司翰道:“他们这样,可是不行啊!至于贿赂公行等等,唉……有才无德,这怎生是好?”
其实这些事儿,京派也干!公孙佳心知肚明,将证据一揣,说:“一股脑地丢出来不好。叔父还是先忙自己的事儿为好。陛下可不想要一个天天争吵的丞相。”
赵司翰会意,说:“陛下需要一个能够阴阳调和的人。”
公孙佳离开赵府,再与岷王等人碰头,岷王是忧虑:“好好的,何必就改?”延安郡王更是不希望出现波折。与他们相反,章明却觉得章熙这样是有魄力的。
公孙佳知道了各方的看法,心道:看来是非乱一场不可了!
她愈发下了决心:我只管把钱粮备足、将威胁消除,由你们闹去!
赵司翰得了她的支持与提醒,姑且不与周廷争执,章熙先是拜周廷引入的两位南方士人为侍中,继而将周廷的连襟塞去了礼部做侍郎。秋天是吏部考核天下官吏的日子,公孙佳把余盛评了个优等,扔到了雍邑做县令,霍云蔚与周廷也趁机引入数十位南方士子做了亲民官。
在京派将要发难的时候,章熙又下旨,拜赵司翰为相,令他进入政事堂。两下均衡,果如公孙佳所料。
公孙佳愈发不肯发表意见,安安静静地核算全国税赋等,直忙到十一月才将所有的账目盘完、将来年的预算准备了个大概。谢天谢地,无论其他几部怎么争执,这户部没人敢动,兵部也还是原模原样。甚至工部与她对接的几个官员也都保留了。
终于,十一月初,算完了账,公孙佳将最后一本簿子一合,笑道:“最忙的时候过去了。”
底下一片欢腾,户部也有人之前对一个女人当他们的头儿颇有微词,这半天看多了其他几部官员挨参、降职,头一天还风光后一天就流放的惨样,如今看公孙佳就是个保命的菩萨!
内里一个王郎中说:“咱们这儿过去了,累是累了些,可长也不少本事啦!下官想,雍邑那里的户部同僚们怕是没这个福气了。都是户部的人,何妨轮换一下?”他娘的!京师是呆不住了,赶紧跑,抓个替死鬼来顶缸!
公孙佳道:“今年已经过完啦,开春我再安排。”
王郎中只好缩着头,心道,过完年我就提醒你!
公孙佳才说:“散了吧……”就有人一路小跑冲了过来,公孙佳抬眼一看,却是朱雄。他脸色苍白,见了公孙佳嘴唇一抖:“快,我、我、我爹没了!大哥去见陛下了!你……”
公孙佳猛地站了起来:“谁告诉你的?别是九叔吧?他又胡说了?!”朱瑛是有前科的人,朱雄今天一直都在宫里,公孙佳希望这是朱瑛又犯蠢了。
朱雄道:“是我娘派的人来……”
公孙佳坐回了椅子上,半晌,说:“我去见陛下!”
开国三十余年,开国功臣消耗怠尽也是常理。但是朱勋一死,贺州派现在第一代算没了,第二代出挑的就是霍云蔚了,朱勋是不喜欢南人的,霍云蔚恰恰相反,他要引入南人。可贺州老乡也不是都服霍云蔚。与朱勋意见一样的人里,连个牵头能服众的都没有。钟源与公孙佳又站在两派之间。
公孙佳已经不大顾得上朝堂的平衡了,他们贺州老乡之间怕是得先打一架!搞不好还要分崩离析。以前,钟祥故去了还有朱勋,虽不如钟祥,在贺州人里威望还是有的,还能把大家拢一块儿,他说什么贺州老乡都会听。现在,再没这样的人了!
这怎么行?!
第265章 危机
这是一场罕见的能得皇帝、太子亲至的葬礼。自从钟祥过世之后, 已无人再有此殊荣了。朱勋的丧礼,章熙却带着章嶟来了。
宗室、勋贵、朝臣们到得都很齐,一拨一拨的, 能够明显地看出各自的阵营。
公孙佳是到得比较早的,她当年接到噩耗之后就去见了章熙, 章熙先她一步知道,过不多时政事堂在御前聚齐, 枢府也到了。章熙的脸色不太好看, 情绪倒还算稳定,章熙对霍云蔚道:“元勋功臣凋零怠尽, 太尉的身后世不能马虎了。他们都长于武职而疏于文事,你在礼仪上头更明白些。你去主持吧。你们也各安其职去吧。”
不过想也知道, 所有人都不会安心。
手上的事一收拾完,公孙佳就匆匆赶去了朱府。朱府已是一片银妆素裹, 府邸各自仿佛都飘荡着哭声。被一群人簇拥着进入堂内, 霍云蔚正与朱罴说话, 公孙佳看着这一片景象,心头不由一沉。
朱勋即使功勋卓著, 倒也不必让丞相为他操办丧事,霍云蔚应该只是名义上的“主持”, 但是他却很认真地到了朱府, 为一个时代收尾。
这也是给霍云蔚一个广泛地联络贺州同乡的机会。
公孙佳还没来得及开口,朱瑛就呜咽着冲了上来:“你可算来了呀!”公孙佳道:“帽子、帽子!你戴反了!”朱瑛赶紧把头上孝帽给戴正。朱罴与霍云蔚也出来相迎了。
几人见过,朱瑛插不上话,索性缩到公孙佳身后去了。霍云蔚问道:“政事堂的事都办完了?”公孙佳一摊手:“差不多吧,谁有心思细看?怎么样?”霍云蔚道:“他们办这些个是老手了,还好看人下菜碟儿, 有咱们在,他们也不搪塞。”
公孙佳又对朱罴和朱雄说:“节哀。”又问他三舅和三舅母哪儿去了之类。朱瑛跳起来,说:“阿姐回来了,在后面陪阿娘,我带你去。刚才姐夫说我们家供的香炉不够好,他那儿有一对,回去取了。”
公孙佳对霍、朱二人点点头,与朱瑛往后院去。朱瑛做贼一样,左瞄西瞅,走出一段才对公孙佳说:“老霍这回过来好奇怪。”公孙佳问道:“有什么好奇怪的?”
朱瑛吸吸鼻子,说:“开始还说丧礼的事儿,几句话说完了,就开始嘀嘀咕咕的。跟哥哥们嘀咕,来了吊客又跟吊客嘀咕……”
公孙佳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了,也别去看他们。”这事的味儿她太熟悉了,当年她爹死的时候,多少吊客都是跑过来开会的。连霍云蔚,都是章熙派来趁机收拢人心的。贺州派最后一块压舱石没了,贺州勋贵将来何去何从?留下一块肥肉,多少只狼在盯着呢。
到了后面,三舅母她们已经哭得眼圈儿、鼻头发红。三舅母一把拉住公孙佳的手:“哎哟,我也没爹了!”公孙佳的心神被这句话拉了回来,与三舅母抱头痛哭。哭了一场之后,又是忙着打水洗脸,收拾妥贴了才好好坐着叙话。
三舅母也没有别的什么要求了,朱勋丧礼排面十足,能让一个丞相哪怕是名义上主持,这也是破格的事情。三舅母只是絮絮叨叨地说:“他走得不太安心,前天我来看他,他还惦记着别让南蛮子把朝廷搞乱了。”
公孙佳道:“我都知道,我都知道。”朱勋至死还惦记着压制南人,这让公孙佳十分为难。朱勋的态度,基本就代表了整个贺州派的态度,他是可以代老乡们决定立场的。无怪章熙要派霍云蔚来,霍云蔚宁愿暂时放下政事堂也要钉在朱府。
纵然所有人都得说贺州勋贵钟祥第一,朱勋要比钟祥次一点,但是朱勋也是几十年功勋积累下来的元老。他的荣耀是几十年来积累出来的,这是一中什么样的份量?这中份量不是公孙佳或者钟源这样的后生晚辈所能比拟的,公孙佳打过胜仗,那才几仗?朱勋参与过的大小战役是以百计数的。钟保国这一辈的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最近几年,朱勋看着老了、衰朽了,朝堂上也表现平平不如公孙佳等后起之辈灵变进取,但是“信任”不是这么算的。同样一件事,朱勋毫无依据地坚持,贺州老乡多半也就糊里糊涂地听了。换了公孙佳或者钟源,他们自家人能听他们的,老乡们就未必都会盲从了。
霍云蔚在贺州老乡里的人望未必就比公孙佳强多少,公孙佳好歹能打,并且是更照顾贺州的二世祖们。
贺州派的危机就在眼前了。
公孙佳深知孤掌难鸣的道理,她有今天是自己一步一步算计的结果,外祖家的支持也是不可或缺的,贺州乡亲们适时抱团也给过她帮助。且在以后,大家只有继续抱团,才能在南人、京派之间站稳。贺州派跟京派不一样,京派即使没有领袖,数百年来的联姻、磨合也已经形成默契了,贺州派比起京派就是泥腿子,太嫩了!
霍云蔚似乎对此兴趣不是很大,公孙佳明白他的想法,霍云蔚与章熙一样有一个大大的梦想——天下。他们才是君臣相得的人,霍云蔚私下管章熙叫“大哥”,他们要打造一个更好的国家,霍云蔚或许还有私心,他想做那个最为位高权重的辅臣。公孙佳当然也有此意,不过她更倾向于“事缓则圆”。
经过赵锦的提醒,公孙佳已明白了,章熙是要给太子留一个开拓进取的局面,而不是让儿子当个傀儡,让丞相们去主持变革。那样的“垂拱”不是章熙要的,你可以说他执拗、不肯让后代失去权柄,但未尝不是一中担当。
公孙佳深吸一口气,说:“太子可能会过来,到时候说话都小心些。”她看了朱瑛一眼。朱瑛嘀咕一声:“我不开口就是了。”
哪知来的不光有太子,还有章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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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熙的心情很复杂,一位老人去世了必是难过的,朱勋生前对周廷的反感也是有目共睹的,朱勋走了,对章熙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待朱府布置妥当之后,章熙带着章嶟又来,命章嶟致奠,也是为了让儿子在贺州老乡那里博些好感。
公孙佳等人在一旁冷静地站着,连之前哭得昏了头的朱罴都瞪大了眼。
章熙也很为难,公孙佳能想到的他更能想到,贺州派不能散了,南方士人大量出仕也不能停。他左手一批贺州老乡,左手则是江平章等京派来致奠,还有周廷的小团伙还硌在这两派中间靠着霍云蔚站着。
朱勋身后事排场不小,论氛围却又挺差。无论是身后的谥赠、祔庙、陪葬,样样不缺,大部分人的心也不在这场丧事上了。
公孙佳低头给钟源把腰带上垂下的丝绦结慢慢地理顺了:“我来吧,你们男人粗心,干不好事儿。”钟源一只手悬在半空中,顿了顿,摸了摸她的头:“慢点儿,不急。”
公孙佳把丝绦乱打的结解开,又拂了拂,章嶟已经上完了香,东宫、周廷等人依次上前,朱罴还礼。礼毕,朱罴奉章熙到正殿去落坐。朱勋也是郡子,府里也有所谓“银安殿”,一行人往殿里安顿了。所有人的想法他都知道,但是却无法让他们完全改变,章熙也感觉到了疲惫。
停手是不可能停手的,只要咬牙挺过了第一关,接下来就好办了!章熙始终坚信,开头很重要。这事就像公孙佳上朝,你把她搁朝上站着了,后面的事儿再难也是开了个口子。略坐一坐,安慰一下朱罴等人,又命人赐给遗孀钱帛,章熙再次发话,让霍云蔚留下。
朱罴道:“臣父过世,臣等丁忧,不能为陛下分忧已是心中难安了,怎敢再劳动丞相?”
章熙道:“朱叔父辛劳一生,这是他该得的。”
叹息一声,章熙带着章嶟离去了。
他一走,朱府上下就炸开了一阵“嗡嗡”,议论什么的都有。不明就里的还在说朱勋真是风光大葬,明白人一看这样,早就找借口溜了。
公孙佳被赵司翰给拦了下来,说:“你娘去见你舅母她们了,回宫里还是在这里再坐一会儿?”
公孙佳道:“我去找我娘。您呢?”
赵司翰眉头微皱,摇一摇头:“有平章在,不必我再多事啦。唉,他留下来,弄得像争宠,不留又显得没人情。本该肃穆的一场丧礼,竟弄成这个样子。”
公孙佳道:“都这样的。如今不过是两个丞相在怄气,我见过更大的。”
赵司翰看了她一眼,公孙佳道:“您怎么会沉不住气呢?”
赵司翰低声道:“是霍相公沉不住气吧?或者,是那一位浮躁了?”他口气里带着点儿试探。
公孙佳想,赵锦都能看出来皇帝是为了太子,赵司翰估计也差不多能看出来了。她不置可否,说:“现在于我而言,周廷不是大事,这些乡亲才是。”她说得直白,赵司翰也听得明白,轻声说:“我明白了。”
公孙佳点一点头,说:“哥哥与我也是一样的看法,我们想要持正。霍叔父没有坏心,周廷的死活我不管,霍叔父,还请手下留情。他虽然与贺州乡亲不太亲近,到底是贺州老乡,不是南人。”
赵司翰摆出一副苦脸来:“我不过区区尚书,能奈丞相何?”
公孙佳轻笑一声:“陛下什么时候不公道过?先帝、陛下的气度、格局如果不是那么的令大家信服,谁也不会对后来者有那么高的要求,一点儿不如就要失望了,是不是?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借你吉言。”
公孙佳道:“说出事实而已,这可不是吉祥话。您有一飞冲天的时候,我会真心的祝贺您。可我不想让陛下难过。我公孙家受两代帝王的恩养,心里有的不止是忠、敬,姓公孙的,是两代帝王的‘家人’。”
赵司翰的苦瓜脸也收了起来,郑重地说:“乱世对谁都没好处!主政也当遍访贤才,不使野有遗贤。你在雍邑做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如果霍相公主事能像你一样,那还有什么说的?”
公孙佳摇摇头:“我不如他,还请不要让他太难堪。闲话休提,谁心里又没有一杆秤呢?先祝叔父得偿所愿啦。”
赵司翰道:“不敢。”
公孙佳与赵司翰谈过之后,不但赵司翰,连江平章都消停了不少,据钟秀娥说,赵司翰拜访了江平章,因为“东西都是我预备的”。
说这话的时候,钟秀娥正在公孙府里,朱勋已经入土,而赵司翰入政事堂的风声已经传了出来。这样的大事没有突然决定的,事先都有征兆,一则钟秀娥要准备宴席以及往宫中进献,二则赵司翰的行头等等都要再置新的。
钟秀娥来看女儿,则是问女儿一个问题:“你们以后,会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钟秀娥空啐了一口,道:“呸!你再装!我都看出来了,他跟小霍不大对付。你朱翁翁殡事上,小霍跟亲戚们那么亲热,可会哄人哩!你张伯伯、朱叔叔,哦,你小舅舅,还有王三儿几个,都叫小霍哄得一愣一愣的,快跟周廷那个蛮子拉手啦!”
“您怎么也叫起小霍来了?”
“别打岔!到底怎么样?你帮谁?你要帮小霍呢,咱们就找个时候好聚好散。你要帮他……唉,我就接着混下去。”钟秀娥由与父母兄弟说事,转而变成在大事上跟女儿商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