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济堂把吴宣接了回来,封为才人的诏书也是章嶟自己签、眼盯着舍人读的。被他盯的舍人心里并不很自在,吴宣是什么人他不太了解,至少知道吴宣有个弟弟叫吴选,哦,现在改名叫吴瀹了!
这个吴瀹,当年……嗯……在京中颇有些名气的。
舍人忍到读完诏,将诏书交给吴才人的侍女就退走了。章嶟此时眼里只有吴宣了,说一声:“来,看看咱们的家。”
吴宣内心并不平静,她双颊透红,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年轻了,能回到宫来已是意外之喜,何况章嶟仍爱她?她的手握在章嶟的掌中,这个傻孩子的手轻轻地颤动,很用力地握着。有点疼,吴宣却一点也不想挣开。
两人逛遍了后宫,章嶟给他讲解各处,有些地方是吴宣昔年在东宫做章昺妾时也不能轻易踏足的。章嶟刻意避开了中宫,他不想吴宣入宫就给谢氏叩头,倒是带她见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这两位一个和气一个淡漠,礼貌上都还过得去,这给了章嶟和吴宣极大的信心。
慢慢走着,吴宣凝望前面花树间若隐若现的一角屋檐,章嶟讪讪地说:“哦,那是纪太妃住的地方。”
吴宣慢慢地笑了起来,回头望向章嶟笑得越发的甜软温婉:“是吗?”
第275章 说亲
秋季的早晚已有了丝丝的凉意, 余盛坐在马上紧了紧斗篷,背后车上传来乔灵蕙的声音:“你呆看什么?城门快关了,想发呆了进去再发呆, 咱们回家还要先收拾安置下来呢。”
余盛扭过身子冲车上说:“好嘞!”
余盛是回京参加考核的, 这本不是他的考核年,但是新皇帝想见见亲民官,政事堂不得不划片儿让全国各地的地方官员轮番过来给章嶟看, 雍邑是副都,离得又不太远,余盛就在秋收刚结束的时候被薅了过来。
回来的只有母子二人, 他弟在雍邑的国子学里读书,他爹和他爷爷都不能擅离职守。母子二人回京, 两人也一点担心也没有,京城里有公孙佳光这一条就够了。乔灵蕙的亲族都在京里,关系也比以前要更好些, 乔灵蕙自然是放心的。
二人回到了府里,余盛的叔嫂们早就等着了,接了二人一阵寒暄。余盛有点受宠若惊, 接风宴之后,带一点点醉意地回到长房,对乔灵蕙说:“二叔他们怎么这么热情了?不对呀!还有婶婶,好奇怪哦,她以前对娘没这么客气。”一家兄弟里, 各房之间也难免有点小磕碰,妯娌间更是这样。
乔灵蕙道:“你看出来啦?以前瞧着咱们长房出风头,占好处,当然不乐意。等咱们走了, 你阿翁也到雍邑任职了,以前嫌伞遮眼,淋了雨又想穿蓑衣了。你知道就行,都是自家人,别太远了,也太掏心掏肺。无非是,谁对你好你就对谁好就行了!别学那些书呆子!”
余盛道:“书呆子才讲究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呢,我明白的,阿娘,您先歇着,明天我下了朝就陪您见阿姨去。”
乔灵蕙道:“还等你?我明天一早就过去,她现在不用上朝了,肯定能多睡会儿了。哎哟,不容易呀,终于是怀上了!哎,你睡吧!”
余盛也算见过大场面的人了,这一夜睡得还挺香,第二天又不是大朝会,他还多睡了一会儿,很稳重地穿好衣服,还能心态平稳地吃早饭,饭后轻车熟路到了宫门外。先核身份,再被引入,与十几个各地的县令一起在一间大房子里等候。这是规定的步骤,皇帝得等跟心腹大臣们开完朝会,然后才有时间接见官员。
上次来的时候不是这里,余盛左右打量了一下,心道:每个人的习惯也都不一样,这次换个地方也是正常的。
余盛也不怵这阵仗,先帝都见过了,还怕见新君?他自认现在比当年的业务水平又精进了不少,肯定不会被考住的!
才扫完一眼,就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余盛一看,乐了:“钱兄!你也来啦?!什么时候到京的?我昨晚才到,好险没赶上哎。”这位钱兄也是雍邑附近的官员,当年统筹副都及周边事务的时候是见过的。
钱县令比余盛大上几岁,颔下蓄须,一拱手:“余世兄。”说自己到了有两三天了,住在会馆里,问余盛家在哪里,面圣之后他也有时间了,不急着回去,要在京城盘桓几天,到时候要登门拜访。
余盛道:“我不一定要家,我娘肯定得要我去阿姨家,阿姨家的饭好吃,嗦——”
钱县令知道他阿姨是谁,不免有点羡慕,小声说:“也不知道新君是何模样,是否严厉?”
余盛道:“不好说,不过听说以前挺和气的。”
才说几句,就有个官员模样的人来宣布:“噤声!”一挥手,一串小宦官走了进来。摆弄出十几张书案来,又有人抱来笔纸。官员模样的人说:“依次坐下,先答卷。”趁着皇帝那儿上朝,先让官员们做卷子。
题目由此人公布了三道题,让他们即时作答。
日上中天的时候,所有人几乎都答完了,卷子被收走。又有两个宦官端上茶点来给他们程快。
钱县令与余盛是前后座,伸手戳戳他的后背,问:“你答得如何?”
余盛端着茶说:“还行?”
接着又有人来说:“请诸位依次觐见。觐见之后不必急着离京,吏部、户部还有召见。”然后才开始念名字。
按着品级、重要程度来算余盛这个县令都是拔尖儿的,他也是最早被叫过去的。跟着小宦官往前走,一路上看到一些个穿红着紫的人陆续从大殿往外走。小宦官低声提醒:“见到陛下只管如实回答就好。”
余盛大大方方地跟他道谢,还问他叫什么。小宦官低笑一声:“戴金。”余盛眨眨眼,觉得有点耳熟,点点头:“小戴。”
到了殿里,余盛就更放心了,因为他看到自己小姨妈也在呢,他瞪大了眼,心说,不是告假了吗?
公孙佳瞪了他一眼,余盛傻乎乎地露出个笑容来,规规矩矩地给章嶟行了个大礼。
章嶟还挺喜欢他的,章嶟曾见过余盛,知道他比较实干,章熙生前给他说过一些官员的情况。中高级官员都都解说过,像余盛这样品级的并不能人人都被章熙点名,余盛能被夸几句,章嶟自然记得住。
章嶟与他说了好些话,余盛感觉良好,章嶟问的所有问题他都烂熟于胸,问题的难度也没有之前被章熙考的深。余盛还能在心里像模像样地感慨:哎,新君果然年轻啊,能力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呢!唉,怪不得历史评价不是很高。
公孙佳却听出一点不对劲来,因为章嶟最后一个问题问的是:“当地可有劣绅?有倚仗宗族不遵法度者?你是怎么办的?”她对余盛微微摇头。
余盛答道:“雍邑新建,都是新苗,来不及扎根呢。”
章嶟一手模拍在自己额头:“哦!险些忘了这个。那……迁移过去的望族,可有违法之处?”
余盛道:“违法的人什么样的都有,倒不会因为出身不同就不违法了。臣都依法而断也就得了,只要防着他们比臣学得好。还好,臣与李存中熟识,他对律法十分娴熟。”
章嶟记下了李存中的名字,然后对公孙佳夸奖了余盛。公孙佳道:“功夫总算没有白费。”又对余盛说:“陛下还要见其他人,你甭在这儿耽误别人面圣表现,嗯?”
余盛乖乖地答应了,告退,出去就看到公孙佳的一个侍女在殿外守候,说:“小郎君!君侯吩咐了,请您晚间跟乔大娘子过府一叙,夫人也在咱们府住着呢。啊!对了,君侯说,要与同僚有什么应酬,也尽管约。”
余盛想自己与钱县令是熟人,不妨等他出来之后与他约个日子,自己再出宫。便说:“那我等一下。”侍女就给他领到了一个转角,有小宫女笑嘻嘻地拿了张小托盘过来,上面盛着热茶、肉饼:“听说是小郎君爱吃的。”
噫!余盛开心了:“谢谢小姐姐,我刚才也不敢放开了吃,现在可以放心吃了。”小宫女指了指一个小偏门,跟侍女挤挤眼睛,走了。余盛边吃边说:“姐姐,那是什么意思?”
侍女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没好气地说:“那里有马桶的。”余盛觉得嘴里的肉饼不太香了,深怪自己嘴贱。
又过了一会儿,钱县令也出来了,余盛把一个肉饼塞给他:“来,吃。”
“哪儿来的?”
余盛嘿嘿直笑。钱县令道:“别别别,一顿两顿的饿还挨得起,人有三急……”余盛给他指了路,等他出来了才与他约了明天再聚。
钱县令道:“我看他们今晚可能就要喝酒了,你要去相府?”不与同僚聚会呢容易被排斥,但是相府肯定更重要。
余盛道:“他们还有心思喝酒呢?吏部不用说,户部恐怕还要跟他们算账,不忙个两三天,哪个敢吃酒?”又说自己知道好吃的馆子,等应付完了再请钱县令一起吃。
钱县令一拍脑门儿:“害!瞧我,差点忘了这个事儿,既然这样,应付完了两部咱们再聚。”
两人分手,余盛又等了等,等到公孙佳也从殿里出来,急忙上前跟侍女两个一人一边扶着。公孙佳道:“叫人呐!姨翁不认识了?”
几个丞相,个个都是他“翁翁”。延安郡王也是乔灵蕙的亲姨父,这是真亲戚,赵司翰是钟秀娥现任的丈夫,大小也算个外公了,霍云蔚、江平章都是他姨妈愿意称呼一声长辈的。
余盛挨个叫完了,心道,我该过年的时候来的,还能收几个红包。几人看他也都欣慰,余盛做地方官是很合格的,虽然相貌不是特别的英俊,却是子弟里十分少有的实干派。他们甚至觉得,余盛这么干下去,三十年后进政事堂倒也不算是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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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们还有别的事务,公孙佳带着余盛到了政事堂,指着一边的角落让他坐着。余盛就听公孙佳与其他人说些某地的灾情,某人又挨参了之类。然后是审一下明天要考核的官员的名单,最后是与霍云蔚商量,这些县令他们都要再见一见,谁先见,别撞了日子。
一切忙完,赵司翰对余盛道:“小心侍奉你姨母回府去。”
余盛道:“哎!”
屁颠屁颠地陪着公孙佳出了宫,他的马也在外面,拉过自己的马,余盛东张西望的:“我小姨父呢?”
公孙佳道:“他有自己的事情。”元铮又不是没别的事儿干了,天天跟自己身边岂不浪费?回京不久,公孙佳就给他塞到京营去练兵了,反正,手不能生了。
余盛道:“那我跟车!”
“你给我进来!”
“哎!”余盛什么也不多想,刷地钻进了车里,坐得离公孙佳八丈远,敬畏地看着小姨妈的肚子,“她……”
“嗯?”
“没,没什么,”余盛说,“我要当表哥了,嘿嘿。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呀!”
公孙佳笑笑。
余盛又说:“您不是告假了吗?”
“对啊。告假就不能进宫了?”
余盛脾气一向很好,又颠颠地另找话题了:“那……朝上的事儿您都知道的,对吧?”
“嗯。”
公孙佳虽然是告假,却未曾疏忽政事堂的事情,她或五日或十日总往宫里去一回,平常政事堂也会把日常公文发到她的府里去。同僚们甚至猜,她这个告假就是为了不掺和进后宫的破事里去。有这个猜测,同僚们也不声张,暗中还是把消息传递给她以示诚意。多个人多份力,让她时刻知道情况,一旦有什么事儿找她商量才能让她愿意插手。
朝廷有大事,章嶟也会询问她的意见,政事堂几位里,算来他与公孙佳才是最早“共事”的人。他曾出镇地方,又因缘际会凑到了战场,对公孙佳有着深刻的印象。且公孙佳也是政事堂几人里给他印象最好的人了。
章嶟认为县令很重要,这件事自然也不会撇开公孙佳。
余盛八卦地打听:“陛下这回也是与先帝那时候一样,是考核县令的吗?会有升降吗?”
“你很着急?”
“不是我!我有您安排呢,我才不急,就是跟我们一起的,会怎么样?”
公孙佳忽然问他:“你看陛下,怎么样?”
余盛呲牙咧嘴了一会儿,说:“好像,不如先帝。不过他还年轻嘛,没有经验。”
“哪儿不如?”
余盛挠挠头:“就是,先帝也考过我,不过他俩不一样。陛下问的问题好像是照着先帝的那些问题弄的。有的是化用了,有的是故意避开似的。但都没有先帝问的深刻,我一点也不紧张。可能是因为我考习惯了?”
公孙佳叹息一声:“你知道就好,他事事学先帝。”
“诶?不好吗?”
公孙佳道:“比起自己瞎琢磨,能照着先帝的路往下走,也还可以。”公孙佳打了个哈欠,有点倦了,闭上了眼睛,余盛也不再多问。他早就想通了,有些事儿他根本看不透,就不要管了,干好自己能干的事就行了。
马车很快回到了公孙府,余盛先跳出车来,门上看到他的人都吃了一惊,刀都快要拔出来了,看清了才说一句:“小郎君来啦?”余盛把姨妈扶了出来,门上又说乔灵蕙也到了,正在跟江仙仙说话。
公孙佳问道:“她们都来了?这么巧?”
自打她怀孕,亲朋好友是经常组团过来。公孙佳也没别人那么多的小心在意,见客也不盛妆,怎么舒服怎么来,倒没有寻常孕妇那么劳累。钟家人与江仙仙等是来得最多的,其次是太皇太后的家人,太皇太后极重视公孙佳,然后是章嶟与吴宣,也是不停地给予丰富的赏赐。
一行到了小厅,乔灵蕙、钟秀娥、江仙仙相谈正欢,公孙佳道:“你们聊,我换件衣裳。普贤奴……”
“我知道,叫人!”余盛顺口答应着,女人们都笑了,钟秀娥尤其开心。公孙佳却发现,江仙仙这笑有点硬被逗出来的意思。
换完了衣裳出来,钟秀娥放开余盛,说:“小元还没回来,你来,把这碗汤喝了。”钟秀娥进补还保持了一种贺州泥腿子穷人乍富的习惯,拼命的煮各种肉汤,什么东西好就煮什么。
公孙佳慢慢喝了几口,看着余盛整理被钟秀娥揉乱的头发,问江仙仙:“你这笑得有点苦啊?”
江仙仙道:“可不是!能不苦么?我又领了一份差使,本来是想与你说,请你看一看成不成的,现在……”她看一眼乔灵蕙,又看了一眼余盛。
公孙佳道:“你只管说。”
江仙仙对乔灵蕙道:“唉,实在是因为干系一个小娘子,我不好随便说嘴,还请见谅。”乔灵蕙表示理解,并且说:“药王这里的事儿,你听过哪一个字是从我这儿传出去的?”
江仙仙这才说:“是这样,叔父想问,他想招你府上那个新来的法曹为婿,先请问你肯不肯。”
“哪位叔父?又是哪个妹妹?”
是容逸一个族叔,家里有个女儿。江仙仙说:“实不相瞒,叔父的说法是,你这府里的才俊经过你的眼,想必都是极好的,便不须计较出身门第,将来必成大器,他也放心将女儿交给这样的人。我与你相交这么些年,你的为人我知道,我的为人你也知道。他们其实是遇到难事儿了——那个吴美人的弟弟,就是吴瀹,以前叫吴选的,放出风声来要提亲!”
“啊?”余盛发出一声惊讶的怪声,马上捂住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