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名字,吴选心里打了个突,陪笑问:“那陛下的意思是?”
“可。”
吴选又建言:“现在吏部是赵相公在管,人落到他的手里恐怕……”
章嶟不假思索地道:“那就绕过他!”这其实也是可以的,如果所有的官员任命都要吏部尚书点头,且不说天子威严,其他各部岂不都得听吏部尚书的了?还要政事堂做甚?他一个人包圆算了!
章嶟身为皇帝,也是可以直接下诏的。吴选道:“那选人?还交给京派选吗?”他把京派两个字咬得很清晰。章嶟道:“不行!你不是阅过卷吗?你来!”
吴选阅过卷是真,但是他夸大了事实,他阅的是文学部分,却将自己吹嘘成了定成绩的那一个。不过章嶟既然将此事交给了他,他也就不再提及细节,一心想要办成这件大事。
吴选喜滋滋地拜谢圣恩,吴宣也为弟弟高兴,她不大懂朝政,不过既然公孙佳做过前例,又有章嶟支持,想来是个可以摘查子的好事。吴宣不懂朝政也知道,朝上官员是谁引荐提拔的,就是谁的人,这对吴选是个好事儿!她也跟着拜谢。章嶟一见,愈发高兴:“你只管去做,给你姐姐、给我争点气,做出个样子来给他们看看!”
皇帝绕过了政事堂,这事常有,太祖、太宗都干过,不过这两位都分寸,一般是机密军事,这些文官也不太懂,都很有默契地不去插嘴。且当年钟祥、朱勋也在政事堂里,不算完全排斥了政事堂这个机构。官员的任命上也有不听政事堂的时候,却也都算有理有据。
章嶟这一回也是有理有据,可惜玩得有点大。旨意下了,政事堂几位才知道,再追回来已经晚了。
赵司翰恨得直跺脚!连一向不管闲事,一门心思调教女婿接班当丞相的江平章都坐不住了,大骂:“奸佞小人!动摇国本!就该诛杀了他!”
剩一个延安郡王在一旁咬指头:“坏喽!”他既然不明白这考试选官有多厉害,看江、赵的反应也知道一定会引起波澜的。他快步跑出政事堂,边跑边说:“我去见陛下!”
因跑得太疾,下台阶的时候脚下一滑,跌下去了,没见到章嶟就先请了病假!
政事堂如今在京的就只有江、赵二人,照说对京派是件好事,可二人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江平章叹了口气,对赵司翰道:“行文,不,还是写信给雍邑吧。”
赵司翰道:“恐怕于事无补。”公孙佳那个样子,安心呆在雍邑似的。别说她可能不太想管,就算想管,这件事她也不可能紧急赶回来。
她是要核算成本的。现在回来于事无补,她为什么要消耗体力?公孙佳的体力是很宝贵的。
“那也不能不告诉她呀!死马当活马医吧!”江平章说,“这陛下这是怎么了?哎哟,说他是庸主吧,我看他又清醒得很,知道先帝的路要往哪儿走。说他是明君吧,又亲近小人、昏招迭出!”
赵司翰也很疲惫,跟自己人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倒宁愿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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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司翰的信到了公孙佳的手上,比公孙佳在京中的耳目们还要稍早两天。京中纨绔如信都侯等并不管事,章嶟、吴选没有知会别人,吴选动手选人,京中权贵收到请托才知道此事,已是稍晚了。
再晚一点,单宇那里的消息也送到了,她的消息虽晚却非常的详细——吴选这个二逼,他会什么考试?
吴选急于出成绩,没有马上在全国海选,而是先从游学京中的各地士子里招考。他打着皇帝的旗号,可比当年公孙佳以女相的身份招属官容易得多,可谓应者如云!士子们的热情是空前的高涨的,呼声都能与指责他们“鱼龙混杂”的声音相抗衡了。
吴选先把自己看不顺眼的剔掉,选择肯奉承他的人。考的题目单宇一看就觉得眼熟,这玩儿一半是从当年公孙佳考试的考题里生抠硬套的,另一半好像是故意避开当年的考题似的。
吴选一共考了三场,最后能选出来什么样的人?也就相貌看起来还算端正。
单宇还侦知,其实里面还有一个有真材实学的,可惜长得太丑,吴选把人筛了下来。
公孙佳看完了所有的消息,痛苦地按住了额角。她几乎不用想,这么急功近利的风格,连一向强硬的霍云蔚都忍受不了,吴选一定不可能再把这批本来就不太正的苗子送到翰林院交给赵锦去教导。
让这样的人做官,结果必然是灾难性的!
果然,赵锦了来了信,她写得虽然简略却直指核心:“嬗代。”无论章嶟本意为何,吴选分明是想另启用一批人代替眼前这些人,如果章嶟还支持吴选,这肯定是要出问题的。
余盛读完信,大气也不敢出,他小小声地叫了一声:“阿姨。”一旁元铮对他做了个手势,余盛乖乖闭嘴。元铮向外打了个手势,这是一个暗号,意思是“把妹妹带过来”。
“果然……”公孙佳轻声说。
妹妹就在不远,被带过来的时候公孙佳还在看着几封信似乎在想着些什么。听到女儿的声音,公孙佳抬起头来。小丫头火力很旺穿得薄衫,咚咚跑过来叫爹娘。
元铮把她抱起来,抹了一把她额上的汗再将人放到公孙佳面前的桌子上。余盛抽了抽鼻子,打了个喷嚏:“好香!”
檀香味儿,公孙佳想,这是跑佛堂玩儿去了。
“我得回去一趟。”公孙佳说。
元铮道:“就为了这个?别看赵、江二位信上说得严重,他们肯定有办法让吴选和陛下动弹不得。像是取中了人,却又完全没有用。这些人,不消半年,就能被排挤得不见踪影了。”
“那也不能让他们再闹下去了!”公孙佳说,“太祖、太宗的江山,外公、阿爹为它流过血。太婆姨婆为了我的命,抢过舍利子。我没说过吧?我小时候有一阵住宫里,皇太后那儿,以前住的是太婆的姐姐,她不让我叫她太后娘娘,就让我叫姨婆……我再尽一点力吧。”
她的语调很沉重,听得余盛鼻头发酸,吸了吸鼻涕。公孙佳道:“去擦了,洗脸!”
余盛跑掉了。
“何况……”公孙佳看着外甥的背影说,“我离京快四年了,哪有这样干的?再不回去,就会有人说我拥兵自重,形同割据了。妹妹,想见外婆和太婆吗?”
“嗯!”
“那咱们就回去。”
妹妹很高兴,拍手笑道:“好!”
元铮有点笑不出来,却发现公孙佳居然也笑了。公孙佳认真地对他说:“这次回京之后再回来,你我恐怕就要分离了。”
“昨天的线报,狼主还算安份,他尚未完成整军。”
这里面公孙佳的贡献不小,她这几年暗中派人伪装成商人,联络上了一些原本的旧贵族。一介奴隶做了王,旧贵族里不服的人当然是有,让商人给他们资助,给狼主拖个后腿还是能办到的。被狼主发现了也不怕,接着跟狼主做生意,商人重利嘛!
公孙佳道:“不是他,咱们的陛下要坐不住了。一个想向亡父证明自己的人,是谁都拦不住的,我太明白了。改制不行,他就要出兵。”
“与他说明利害呢?”元铮道,“他对军事不通,何妨压一压?”
“梁平只听他的!何况,他在朝廷上推行不下去新政,也需要一场胜利来加强他的权威。”公孙佳看得很明白,这路子是她走过的,她就是走的亡父的路子,先从战场上拿点实绩,然后再能挤进政事堂的。
元铮道:“那真要回去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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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要回京,赵司翰与江平章击掌庆贺,江平章道:“这下好了!她有办法对付那个吴选!”
赵司翰也说:“总算有人从中转圜了。”
江平章道:“今晚小酌两杯?”
“好!到我那里吧,听说她回来,夫人想必也会开心的!”
夫人一点也不开心!
钟秀娥被大长公主叫回了娘家,面前还站了一个钟佑霖,大长公主对钟佑霖道:“把你知道的,都给你姑母说。”
钟佑霖已是个蓄起了须的美貌中年人,见了姑妈还是有点怯,带点可怜带点着急地问:“您知道,那个,前阵子大雨,把赵家的墓地冲坏了一些么?”
“知道啊,不是已经派人去修葺了吗?没修好?还是冲坏了露出东西来被贼给惦记了?”
钟佑霖艰难地摇了摇头,咽了口唾沫说:“我不是在街上听些有趣的消息么……”
他养成一个爱听八卦新闻记录下来的习惯,这一天在街上就听到了一个关于自己姑父家的新闻。赵家墓地被冲坏了,有几座墓渗水了,这不得修么?出这样的事,总有好事者想去看热闹,也有些人去帮零工。
原本是个常见的事,谁家坟不挨点淋呢?家人还在,就年年堆土年年修,家人流散了、失势了,前朝皇陵也能逐渐找不准地儿了。赵家人都还在,就修。修到赵司翰原配夫人坟的时候,有了点小故障。
这原本是为夫妇二人准备的合葬墓,它是一个砖墓,一个墓穴,两个棺床,它是容不下第三个人的。
这事儿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儿,就问这钟秀娥算个啥?她是单葬呢,还是压根儿不进赵家墓地呢?人就讲究个事死如事生,死后没你的地儿,你现在又算个什么身份呢?
这个事儿钟秀娥居然不知道,钟佑霖觉得就不太妙!怎么赵司翰居然没有解释一下吗?
钟秀娥心里虽然不痛快,不过她也不是很在乎这个,她跟赵家也就是搭个伙儿。可是大长公主人老了,她在乎这个!破口大骂:“这个小子真是可恶!”钟秀娥本来只是有个疙瘩,看亲娘气着了,她的气儿也上来了。
当天,赵、江二人在家里开心喝酒,钟秀娥却没有回来。赵司翰这回没太在意,还说:“她女儿一家要回来了,去娘家一块儿准备着呢。大长公主委实是疼爱晚辈。”
次日一早,赵司翰去上朝,早朝散后被钟源拦住了,他才知道出了什么事,当时脸色也不好了起来。问道:“此事我实不曾留意,我若留意,怎么会出这样的纰漏?可是怎么会传到你那里?”
常理推测,他家修个坟,怎么就传出流言来了?是不是有人在浑水摸鱼?!
钟源道:“妹妹快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怎么说呢,有时候我们现代人看起来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古人反而重视。
张幸的计策也不算高明,不过他的分析还是有道理的,他看出来是有拆解的可能的。即使他们不动手,也可能因为各种巧合和意外发展出散伙的契机。吴选说的也对,人家合作有利益,为什么要随便拆?
变数其实还是钟家人现在还是比较有人情味,亲情挺浓。俩货再有心算无心,借着一个机会推一把。
当然,会不会如他们的愿,那就不好说了。
章嶟这个人哈,大家可以想象成一个初入职场的年轻人。你身边有没有这样的青年?大学毕业,或者研究生毕业,也受过一定的专业技能培训,进了一个很不错的工作单位,然后……
万一要是因为学历加成或者别的加成当了个部门负责人,还缺乏从基层干起的经验,又不是天降紫薇星,他会干出点啥?
或者干脆想一下,一个家族企业的少东家,这样是不是就很好理解了?
第283章 体面
公孙佳要回京了!
赵司翰既头疼又欣慰,头疼的是他得当面解释眼前这些破事,欣慰的是,公孙佳是个明白人,回来之后大家碰一碰,也好破一破眼前的局。
公孙佳来得却没有那么快,她要先安排后手。将雍邑的大小官员都集中起来,一眼就能看出雍邑的短板——文风并不特别昌盛。
其实雍邑是个学风颇浓的地方,这并不奇怪,即使这个地方兴建的理由是为了交通、为了经济、为了军事,但是它的风气是开放的。也因为官员没有恣意盘剥,且学术没有被垄断,能够有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家有条件让孩子略识点字,争取可以到官学读书,或者万一有机会得以选官。只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想要文化昌明,怎么也得个十几二十年,现在还不到结果子的时候。
而武德,这里就极其充沛。公孙家以武力起家,除了私兵家将,她还有许多部将,以及公孙昂留下的旧部。雍邑守城的余泽如今也还不算很老,正是经验十分丰厚的时候。雍邑能够遥控指挥的边境上,薛维等人正卯足了劲儿等着立功。年轻一辈如薛凭、邓凯之类正当壮年,除了期间死去的人,公孙佳手上的武将能排个三班倒出来。
至于实干的亲民官,那也是不缺的,排号第一的居然是余盛。这小子文采极其不怎么样,毫无武德,但是可谓能员干吏。搁公孙佳手里,雍邑周围就不养废物,哪一个地方官拿出去,都是能立得住的人物。
一干须眉男儿里还杂着几个精干的女子,也都落落大方。
公孙佳颇为欣慰,这些人才是她说话的底气!至于文化,慢慢来吧,弄得太过份了,京师那儿该不干了。
她再次分派了任务,这一回,她把单良留在了雍邑,又将彭犀带回了京城,随行的人员也有所调整。同时知会了郑须与王济堂二人,免得二人有事找不到她。
郑须已现老态,行动颇为迟缓,王济堂看着比他灵巧些,二人私下来见公孙佳,都对章嶟的状态不表乐观。郑须道:“没有皇帝不想要最好的。口上说,自己德薄怕是做不成圣君,可心里呢?哪怕做不成圣君,天下人也都是他的臣子,都比他矮。低眼看人的日子久了,心也就变得傲慢了。将兵带给他的东西,看成了他自己天生就有的,以为圣天子不会有错。”
王济堂对章嶟的了解更深,说得也比较直白:“他从来不受重视,一朝翻身总要证明些什么。先帝的江山啊……”
公孙佳心道,这不就是既自负又自卑么?
郑须又说:“我一共见过五位天子,中间还有两个僭主,凡对左右越和气的,对朝政就会越执拗。千万不要硬顶。”郑须对章嶟抱的希望不大,章嶟也不算是昏君,不过也不是个明君的样子,可公孙佳却是雍邑最好的统治者,她不能折在京师啊!全雍邑,不半拉北方,都盼着她常驻雍邑呢!求求了,千万要回来,不然京城傻子的手就要伸过来了!
公孙佳谢过了他们的提醒,踏上了返京的路。
回京她也走得很和缓,比起上回赴雍,这一次就轻松多了。上回她生完孩子没多久,一路疲惫得紧,还要担心女儿。今年,女儿比她活泼多了,小崽子一路活蹦乱跳,看啥都新鲜。余盛被公孙佳薅着进京,妹妹就粘这表哥身边,因为这表哥会带她玩!
休息的时候下车走走,行!到田里玩,行!捉条泥鳅,行!
妹妹不太明白,为啥表哥挺能干的,爹娘还说他呆?这不挺好的吗?他还知道田里的一切东西,野草叫什么都知道!小虫子叫什么他也知道!
妹妹玩疯了。
容泓、章晔等几个人也是随行回京探亲,他们在雍邑做官,等闲也不能回京城。公孙佳带上他们,也是想借他们的眼睛、耳朵,听一听、看一看,京城里是不是有些她没发现的东西。章晔很担心!妹妹这个样子,有点像他大娘钟英娥。钟英娥也是个精力充沛的女人,啥都想玩,啥都好玩,是个输钱要徒手捉了斗鸡想拔毛的奇女子。
他很委婉地劝公孙佳:“阿姐,妹妹这样,不、不是很好吧?她、她得学学理家吧?”他说得很小心,培养女孩子当家做主,可以的!反正也轮不到他管。可是这个养法……
容泓也说:“就要回京了,京师不同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