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嶟这时候显出了十二分的好脾气,你骂由你骂,我只不还口。公孙佳在府里“病着”,却暗中督促赵司翰等人,南方的事儿,赶紧的吧!你整个方案出来,趁着我现在“病着”跟你们联个名上个书,皇帝心有愧疚,兴许就批了。再耗下去,怕不又要出乱子了!
赵司翰与江平章等人急急写了个方案,先将排查出问题比较严重的地方给按住,再图徐徐改进。如果章嶟不同意,他们就暗中行事,反正不能让大好的局面糜烂了。政事堂上书,赵司翰甚至不得不说出“积德祈福”的话语,章嶟沉默了一阵儿,将奏本扣下了,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
赵司翰等人无奈,一面暗中高度,一面再次登门找公孙佳:“还是不同意,怎么办?”
公孙佳道:“那我进宫看看?”
赵司翰问道:“你的身体,可以吗?”
公孙佳道:“就是要不可以。”
她乘车入宫,过宫门换了肩舆,没有去见章嶟而是去见太皇太后。在太皇太后宫门前下了肩舆,拄着手杖慢吞吞地往里走。她一向行动不快,之前就动作舒缓,现在就更是放慢了。以前是0.75倍速,现在就是0.5倍速,与她身边的妹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太皇太后派人迎了出来,自己甚至站了起来,说:“你好些了吗?”
公孙佳道:“心里不安,想起太婆在世的时候的事儿了。那时候常在这殿里住,来看一眼也心安。只怕扰了娘娘的清净。”她声音也斯斯文文的,整个人比女儿还小一圈儿,看得太皇太后很惊心。
太皇太后落泪道:“我痛快了一辈子,怎么临了却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公孙佳安慰她:“都会好起来的,您是定海神针呀。”
“我算什么定海神针?”太皇太后自嘲道,“一个子孙不爱搭理的老寡妇罢了。”
两人慢慢地聊着天,章嶟又来了。他心情正好,礼貌地向太皇太后问好,又关切地询问公孙佳的身体。妹妹轻轻哼了一声,别过了脸去嘀咕:“好不好的不知道,反正小殿下是好了。”公孙佳嗔了一句:“又上脾气了!”她没问四郎如何,而是关切地对章嶟说:“我看陛下眼下发黑,是不是没休息好?陛下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你是他们的依靠。”
章嶟道:“唉……我自己也很为难。”絮絮叨叨地起了赵司翰的奏本。
公孙佳道:“是,我联署了。这个时候不宜起争执,咱们起了争执,百官、百姓心里就更不安了。是为了安抚。陛下觉得不行?”
章嶟拇指与食指比划了一下,道:“就差那么一点儿了!我就要做成了!”
公孙佳问道:“做成了之后呢?陛下正当壮年,以后难道要像我这样日日笙歌?留着点儿,慢慢做呗,这样以后的日子才有盼头不是?”
章嶟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别的事要做了呢?”
公孙佳挑眉,章嶟却神秘一笑,说:“以后你就知道了。看你样子还好,我也放心了。”熊孩子又哼了一声,太皇太后说:“来来来,妹妹呀,你跟我来,咱们散步去。”章嶟笑道:“罢罢罢,这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心里有母亲呢。她是该生我的气的。你们说着,我还有事。”
太皇太后看着他的背景,惊骇地问公孙佳:“他还想干什么?这还不够闹腾的吗?”
公孙佳捻着数珠,说:“废太子,废皇后,多着呢。”
太皇太后瘫在了宝座上,说:“要变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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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太皇太后是不是有什么言灵在身上,就在太皇太后说完“要变天”没多久便陆续有灾情报上来——南方大水。
暴雨,先是一州,再是数州,从上游开始往下,这下什么工程都得停下来了!
公孙佳也不再休假,紧急赶到了宫里,政事堂在章嶟面前凑齐了人。章嶟虽然急,还好心说:“给药王加个垫子。”让她坐得舒服些。
公孙佳抚着手杖顶端,说:“我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还是听听前辈们怎么说吧。”
赵司翰与江平章掐指一算:“这么大的雨势,我们也几十年没见过了!”这些年是真的风调雨顺,虽说局部一些小灾不能免,整体而言就是老天爷赏饭吃了。没这么好的天时,它也不能有这么好的收成,支撑财政打这么多的仗,还能给章嶟修工程。
可现在,老天爷翻脸了,一巴掌要拍翻手里的碗。
别说公孙佳了,连赵司翰应对样大灾的经验都很少,还是年轻时跟在父亲身边学到的一些。公孙佳也不抢话,让赵司翰来讲。赵司翰道:“两样,一是不能决堤,二是要安置灾民。对了,苏铭、陆震、周廷都是南方人,他们应该更有经验。可召来一问。”
这三人确实是有经验的,修堤是肯定的,征调民伕,把灾民里的青壮组织起来,让他们去修堤,给口饭吃,一举两得。
但是三人对这样大的洪水也没有更多的办法,周廷道:“这事儿,看天!它要现在把雨停了,怎么着都好办。要是还接着下……”天地伟力面前,人的力量是非常渺小的。苏铭低声道:“好在疏通了一些运河,灾情能小一些。”
章嶟精神一振:“果真么?”
苏铭道:“只要雨不继续下。”
可这天就仿佛漏了一样,雨它就不停了,田里的庄稼是甭想了,只能求雨早点停,看能不能补种一季口粮。更要命的是,下雨的范围它还扩大了!连京城都开始下雨了。
公孙佳接到余盛的消息,雍邑今年的雨水也多了起来,那里河道经过了拓宽,新城的基址又高,附近的粮仓也很安全倒是可以应付得来。公孙佳这病假是再也休不成了,她直接住到太皇太后的宫里,盯着户部核算,总要将赈济的粮草拨到南方才好。
人人忙了个昏天黑地,然而雨水却总是不停,南方千里泽国,京城已出现了少量的灾民。朝廷只能下令:允许受灾的百姓离乡就食。也就是准许他们四处讨饭。待到灾情过去之后再返乡,依旧算回良民的户籍。
这样也只能应付一时。
公孙佳与赵司翰等人商量:“实在不行,我就去雍邑,统筹北地。至少今年到明年秋收之前,需要北粮南运。北方今年的情况也不是很好,只能勉强保住一些收获。别人调度我不放心,我得亲自去。”
赵司翰道:“也好。就调用雍邑户部的人手吧,如果不够,就地征召。京城抽不出更多的人了。我给你吏部的公文,你带了就去……”
两人正在商议间,一个女护卫飞快地跑了过来:“君侯,不好了……四、四郎薨了!”
赵司翰站了起来:“什么?不是说好了吗?”
公孙佳道:“你慢慢说。”
来人道:“是,之前是好了些。也活泼了些,就是脾气不太好,总爱打骂宦官宫女。这两天也不知怎么的,流鼻血,说腹中难过。躺在地上扭着不肯起来,嚎得声音很惨,就……死了。”
赵司翰皱眉道:“这怎么不像是个孩子的死法?”
公孙佳问道:“他吃丹药了?”
来人道:“是,是啊。上回吃完了有用,后来再不舒服的时候,淑妃娘娘会给他吃一点。淑妃还说,这药比舍利子管用。他娘的,管用还不把东西还给咱们?”
公孙佳咳嗽一声,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是。”
赵司翰细一想,这确是丹毒的症状,什么脾气不好之类未必就是小孩子天性乖张,那些名士狂生的名气哪儿来的?就是这么自己脑子不作主的时候浪出来的。不过人家有才华,四郎一个小孩子没有罢了。不过,总算一个祸根没了。赵司翰有点庆幸,旋即又为自己居然对一个小孩子这么没有同情心而感到了愧疚。
公孙佳道:“这下陛下该没得闹了。追赠太子也好,追赠皇帝都行,随他的便,别跟他吵了,他现在一定很狂躁。”
赵司翰道:“好。你北上的事,缓一天再提?”
“行。”
赵司翰道:“陛下的丹药就不能再吃了!一定是丹方有误!陛下没有弄到好的丹方!把炼药的人抓了!”
公孙佳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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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方士没费多大劲儿,方士一个劲儿的喊冤,说自己炼的不是给孩子吃的药,一定是有人喂错了。这事儿章嶟与吴宣都不能承认,必得是方士的错!不能是他们喂错了!
吴宣首饰也顾不上带了,坐在四郎的棺材前哭得肝肠寸断。章嶟中年丧子,也是哀恸不已。他已计划好了,天下大治,他的威望就可以压制群臣,再有苏铭得能臣、梁平等大将,那就可以换皇后、换太子了呀!
现在一场洪水还没完,儿子还死了!
章嶟眼泪鼻涕一齐流了下来:“苍天!苍天!我不是天子么?你为何这样待我?!”
吴宣更是难以遏制内心的绝望,没有儿子的妃嫔,还得罪了许多人,她要怎么办?一想到自己,她一个激泠,擦了擦眼泪,对章嶟道:“这或许就是我的命吧,我命里注定的没有儿子。我只是难过,没有这个孩子,谁还会记得你我曾是一体呢?”
章嶟哭得脑袋发懵,没理解她这话,擦了把脸才问:“什么?”
吴宣道:“你我发誓生同衾、死同穴,活着的时候是自己做主,人死了,身后事就全由别人做主了。我怕死后,难以陪伴在你身边。我要有个儿子,我身后还有记得,我曾是你的妻子。一旦没了,想要,九泉之下,我也难以再侍奉陛下了。还记得纪太妃吗?那还是夫妻呢,也没能葬到先帝身边。你能拆开他们,别人就能拆开我们。”
“他敢?!”章嶟怒道。
吴宣道:“太子倒是个和气的人,可是,我终究不是你的妻,我是不配的。”
“不错,”章嶟喃喃地说,“不错,要让他们不能拆开咱们。要怎么办呢?皇后……唔……”
吴宣轻声道:“叫阿弟来问问有没有办法?四郎已经走了,我现在只有这个弟弟了,他再如何,总不至于背叛我了。”
章嶟道:“好。”
吴选随叫随到,他正在家里急惶无计,四郎活着,照章嶟的脾性,是有可能一争太子的。再不济也是个藩王,他以皇子舅父的身份,日子是不会太差的。四郎一旦死了,他就只有姐姐了。可后宫女人一旦没有儿子,那日子也是难熬的。尤其姐姐年纪已经大了,人老珠黄四个字就是她的写照,圣宠未必靠得住!
一听宣召他就飞快地赶到了宫里。
章嶟和气地问他:“废皇后,你有什么办法?”
吴选心头狂喜:“恐怕大臣们不会答应。要找到合适的理由。不过皇后不比太子,倒是没有那么重要。”
章嶟心里算了一下,章硕这个儿子其实还行,脾气软了些,但是脾气软好啊,不记仇,或者说不敢记仇。给他换个嫡母,这事就成了!大臣那里也有得交代:我以后不叨叨换太子,你们也甭拦着我换老婆,大家各退一步。
废后的理由是吴选现编的,问就是“天灾”应在皇后身上,是皇后德行不配,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灾变的!皇后一废,天灾顿止。
这瞎编的理由一说出来,章嶟越想越觉得这才是真相,说:“好!这就召……”
吴选忙说:“还是把公孙丞相调离再说吧。大长公主心中不满,丞相一向敬重外祖母,万一再生波澜恐怕不美。丞相离京,梁将军就……”他竟是暗示可以用武力威胁群臣!
章嶟道:“胡说八道!用不着梁平!我想想,公孙佳确实是要离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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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万万没想到,这边天漏了还没补上,这败家玩艺儿又来这一出!
公孙佳走了,她早计划好了,妹妹、容珍珍、凌峰几个都带上,锻炼锻炼。困难的任务最能磨练人,得把这些小东西都带回去当牲口使!还有钟羽,钟黎在东宫不能动,钟羽这小子也该动一动了!钟家不能一辈儿就指望一个头羊出死力啊!那不得累死?
章嶟这边儿孩子出殡,她就跟章嶟辞行。她越想越觉得不是个事儿,南方才经过重大的工程、改税、一场小规模的战争,再遇这样的大雨,那情况肯定糟糕。她得稳住北方,使之成为朝廷的后盾。
等她走了,政事堂就挨了个天雷。
最惨的是延安郡王。他是章嶟的族叔,人又在政事堂,且是政事堂里最混日子的那一个,章嶟理所当然地先跟他透个口风。本来应该跟大长公主说的,但是因为舍利子的事儿,大长公主现在不待见章嶟。
延安郡王哪敢答应啊,他说:“皇后是先帝为您娶的呀!”
章嶟说:“你不知道。先帝也是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希望我能过得好。”
延安郡王张大了嘴:“啥玩儿?问过钦天监了?谁给算的命啊?”
叔侄俩没谈妥,可风声已经放出去了。政事堂愁云惨淡,商议要不要给公孙佳发消息让她速回。最后决定,通知她,但是不让她回来。一则她是有事要去北方的,二来她那身子骨也受不住这样的折腾。
公孙佳接到消息也没有当回事儿,说实话,在这她这儿都不算个事儿。太子稳了就行,对吧?拿个皇后换太子,这买卖可以做。日后废个死皇后总不会比现在废个活皇后更难!你废了谢皇后,你死了我还能给她追回来,再把姓吴的挖出来埋章昺坟里!
公孙佳对妹妹说:“瞧,多简单呀。”
妹妹开心了,说:“是这样没错了。对吧,珍珍?”
容珍珍听得很入迷,说:“谥号本就是以臣议君,身后事,向来如此。”
一行人虽然赶路,心情还是不错的,容珍珍虽然担心父母,但是姐姐、姐夫都在雍邑,她也不怵此行。到了雍邑,余盛做事有一套,一切运行正常,看到凌峰还打了个招呼:“不错嘛!升了?来,干活了!”
头顶没有个拖后腿的,公孙佳做事效率极高,政令一道一道的发下去,一是备灾,二是核实仓储。附近的县府已经开始回报,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公孙佳甚至有时间询问一下边境的防务情况,与榷场互市之类。
妹妹也喜欢雍邑,带着容珍珍在城里逛完了回来,跟公孙佳说:“比我回京的时候人又多了一些,他们住得有点挤了……”
说到一半,公孙佳的亲卫进来报说京城钟家来人了!公孙佳道:“来就来了,你那是什么脸?出事了?”
还真出事了,来的是钟泰的儿子,娶的是江仙仙的小妹妹,容珍珍叫了一声:“姨父。”就见这个比自己长不了几岁的小姨父脸色煞白地说:“姐,出事了!”
他带了钟源的一封信来,钟源的信写得很潦草。公孙佳也是没想到,章嶟要废后,在她看来不算太严重,大臣们却不这样想。霍云蔚更是见不得章熙的儿子这么混账,他闯到宫里与章嶟理论,激烈争执之下顶撞了章嶟,这就不得不问一问罪了,章嶟这回没客气,把他下狱了!
这就惊动了大长公主,霍云蔚是她求情给弄回来了,回来没重用不说,还进牢里了!这tm还不如在贺州看坟呢!且大长公主也是厌恶吴宣厌恶得透透的了,她进宫找章嶟理论了。章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直把老太太气得吐血了!
“这么大的年纪再吐血,还有几天好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