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大将军内心早已经认定了金不畏并非侯爷之子,毕竟大家一起陪着郑侍郎听戏,侯爷好几次情绪都不对头,如果不是联系自身有了疑虑,何至于不高兴?但与夫人讨论还是有所保留。
柴夫人气的恨不得跟丈夫吵起来:“戏里不都唱出来了吗?还用得着侯爷满幽州城嚷嚷去,见人就告诉他说大公子是别人的种?”
柴滔艰难为定北侯辩解:“……戏里的故事,怎能当真?”就算侯爷不站出来,现在跟满大街嚷嚷开有什么区别?
他自己都觉得这辩解苍白无力,不能教夫人信服。
果然柴夫人的怒火蹭蹭往上涨:“反正我不管,这婚事必须尽快退!”
*****
自从京里的传旨官员离开之后,幽州大营里流言纷纷,金不畏连营房都不敢出,总觉得走到哪里都有异样的眼神。他去吃饭,以往众人簇拥的风光早没了,方圆五个桌子之内都没人坐,众人如避瘟疫。
他去校场,营里将士们本来热热闹闹在练习新的阵型,见他过来哗啦一下作鸟兽散,瞬间就只留下往日与他交好的校尉,对方也只想尿遁:“宁远将军,末将肚子疼,去趟茅厕!哎呀伙夫营这帮人都在做什么,天气热了也不注意,肉菜都放坏了!”
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金不畏:“……”
他曾经雄心万丈,曾经野心勃勃,梦想着掌控幽州军,做一军主帅,继承定北侯的衣钵,费尽了心机笼络上下,如今不过笑话一场。
他去议事厅找定北侯,想向他倾诉自己的苦楚:“父亲,儿子在营里……”话未说完便被金守忠打断:“你没事别出来溜达!”
“啊?”如同许多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第一时间习惯性的找父母倾诉,况且从小到大定北侯极为疼爱他,多年的父子之情不是假的,他只是本能的想要来依靠定北侯。
金不畏眼圈都红了:“父亲——”
金守忠神色阴郁,烦躁道:“说了让你回营房去,你聋了?”他现在听到长子唤“父亲”就觉得讽刺。
除了刚刚离开的京中官员,恐怕幽州大营里的众将士与城里的百姓都知道了他这位定北侯头顶的青青草原了。
忙完了营中之事,金守忠带着亲卫回府,遣开了所有人,将苏溱溱堵在卧房里,问:“外面的戏你听了没?”
苏溱溱原本不知道,但金不弃约了小姐妹出去玩,回来转述了幽州城内近日的街头奇景,只听了开头她便吓的心惊肉跳,特意坐着马车去,结果越听越害怕。
到底是谁人翻腾出了陈年旧事要置她们母子于死地?
她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失踪的孙春愈,除了他再没别人。
但孙春愈手头银钱有限,还都是从她手里拿的,没本事摆出这么大阵势,也不知道他投靠了谁?
她回来当夜便发起了高热,这两日才将将退下来,没想到被金守忠堵在卧房里,表情凶煞跟审贼似的,她心跳剧烈,强自镇定白着脸靠在迎枕上,有气无力的说:“外面什么戏?我这几日病着,倒不曾出门应酬。”
金守忠狐疑的看着她,摆明不信:“外面闹的沸沸扬扬,我就不相信你不知道。”
“表哥——”苏溱溱虚弱的唤道:“你这是在外受了什么闲气,回来找我撒气?是不是世子又胡闹了?”
金守忠眉头皱的死紧:“我跟你说外面的戏,你混扯到世子身上做什么?”这还是他头一次在苏溱溱面前维护世子,那小子混帐是混帐,到底是自己的骨血。
他现在听到“表哥”俩字,也觉得不痛快!
苏溱溱一脸无辜去扯他的袖子,那是两人旧时的习惯:“表哥,你怎么了?”
金守忠厌恶的甩开了她的手,紧盯着她的双眼:“你告诉我,不畏到底是谁的孩子?”
“什么?”
“金不畏到底是谁的孩子?是不是那个班主的孩子?”
苏溱溱眼泪瞬间簌簌而落,幽怨的盯着金守忠:“表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冤枉我?你怎么可以?你这是在逼我去死啊!”她作势要掀被子:“既然府里容不得我们母子,不如我现在就去死,省得让表哥吃心!”
她当年怀着金不畏的时候,要死要活也不止一回,动不动便哭的凄凄切切,回忆自己在戏班里受的委屈,引的金守忠心疼不已,搂在怀里温声软语的哄着。
二十年时光匆匆而过,原来他们都在时光中走了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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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二十岁的时候, 苏溱溱是金守忠捧在手心里的宝,但凡掉个泪珠儿,他都心疼不已, 生怕她在侯府受了委屈。
二十多年过去了, 苏溱溱再寻死路, 金侯爷连眉毛都没抬,冷酷无情的说:“你若是觉得死了就能掩盖金不畏的身世, 那你尽管死好了!就算是掘地三尽,我也会想办法挖出他的亲爹来!”
苏溱溱慌乱不已,内心恨不得尖叫:怎么办怎么办?难道孙春愈被表哥带走了?
她疼爱长子,也知长子身世上不得台面, 若是让金守忠察觉, 恐怕儿子的前程就完了, 当即瘫坐在床上流泪控诉:“表哥,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难道你都忘了我们这些年的情份了?”
金守忠很烦躁——我跟你谈长子的生父, 你跟我谈情份, 这不是耍流氓吗?!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他猜测金不畏生父有可能是当年的戏班班主, 只是想要个准话,不想做冤大头给别人养儿子, 沦为整个幽州城的笑话而已。况且戏班班主死了,当年还是他派的人去截杀的,戏班内无一幸免, 没想到跟苏溱溱放狠话,她居然神情慌乱连以死要挟都不敢了, 很明显有事瞒着他。
金守忠内心警觉, 不由胡思乱想, 难道他猜错了?金不畏的亲爹并非戏班班主, 而是另有其人?那个人还活着?
此时此刻,金侯爷与幽州城军民终于意外同频,也开始关注金不畏的亲爹是谁了。
“情份是情份,真相是真相!”金守忠很是烦躁:“你别在这里给我寻死觅活哭哭啼啼,你只要告诉我一件事情,金不畏到底是谁的儿子?”
苏溱溱大哭,抓起床上一只葡萄缠枝银香薰球便砸了过去,边哭边骂:“不是你的儿子,难道还能是别人的儿子?你到底是听了谁的挑唆跑来跟我找茬?宁可听信外面不三不四的人,都不肯信我,表哥你太让我失望了!”
城内的动静苏溱溱这几日听了不少,一直担心金守忠回来发作,或者在营里对长子不利,等来等去只等来了他的质问,她反而不太担心了,哭闹撒泼蒙混过去就好了。
她最怕的是金守忠不经求证便断了儿子的前程。
金守忠向来习惯了迁就苏溱溱,这是头一回强硬,没想到闹到最后倒好像是自己在无理取闹,气的摔了桌上茶壶,没想到苏溱溱竟然闹将起来,要死要活闹着要去做姑子。
“这府里既容不下我,我便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也省得碍了你跟你那小心肝的眼!”她立喝三声让外面的婆子去带金不弃过来:“我生的儿女也不能留着给人糟蹋,我当娘的去做姑子,不弃也把头发绞了一道儿去!”
“胡搅蛮缠!”金守忠没想到女人不讲道理起来,完全没办法沟通。
他前脚气冲冲拉开门走了,后脚苏溱溱便吩咐心腹婆子:“去让二小姐收拾收拾我们去宝灵寺进香。”
宝灵寺在幽州城外七八里路的宝灵山上,常年香火旺盛,还时常有香客在山上留宿,那里的斋菜一绝。
金不弃不知内里情由,只觉得近两日出门,那些相熟的小姐妹们神态都有些微妙,也不似以往捧着她了,连带她也不想出门,听说爹娘吵架了,连忙过来安慰苏溱溱。
结果进门就听说要去宝灵山,便有些不情愿:“娘,我这几日有些不舒服,不想去。”
知女莫若母,苏溱溱气的在她肩上狠捶了一记:“你不就念着淙洲明日轮休回来吗?这事儿以后再说,赶紧去收拾行李。”
“行李?”金不弃苦着脸:“我们还要在山上住?”
苏溱溱已经遭了金守忠的嫌弃,况且幽州城内流言蜚语,不如去寺里避一阵子风头再说。
“我最近身体不舒服,城里又热,去寺里住一阵子消消暑。”
金不弃不乐意,被她催逼着上山。
金守忠跟苏溱溱闹了一场气,连滟滟处也不想去了,径自回书房,吩咐人盯着苏溱溱,结果半下午有人来报,苏溱溱带着女儿出门去了,说是要去宝灵寺祈福。
“派人盯着。”他在书房转了半圈,怀疑跟春天的野草般疯长,过不多久又改了主意:“备马,本侯也去看看。”
苏溱溱既然有事瞒着他,两人吵完架之后她迅速出门,说不得便是去给奸**夫传递消息去了。
想到这些年说不定她一直瞒着自己跟奸夫有来往,背叛与欺骗的感觉像毒蛇一样紧咬住了他的心脏,使得他的怒火便越烧越旺,恨不得一剑结果了那对狗男女!
苏溱溱真是好笑,居然敢跟他谈情份!
连儿子都是别人的,还有什么情份可言?!
*****
与此同时,世子别院里,得到消息的金不语进了密室,告诉孙春愈一个好消息:“苏氏出城去了,听说要去城外的宝灵寺住一阵子,你想不想见见她?”
不见天日两个月,孙春愈都快疯了,如果能有机会当面质问苏溱溱,他拼着一条烂命也要扒了这毒妇的人皮。
“还有谁陪着她?”
世子:“丫环婆子,还有她生的小女儿。”
孙春愈被蒙着眼睛塞上马车的底坐,一路安全出城,在宝灵山脚下问金不语:“公子为何要帮我?”他一肚子的疑问无得解,临别之时终于忍不住了。
年轻公子简衣素服亲自送他出城,此刻掉转马头准备回城,随手扔了个装满了散碎银子的荷包给他,轻笑:“不忍见人伦惨剧随手而为,先生不必挂怀,一路好走。”
孙春愈戴着顶遮阳的斗笠,瘸着一条跛腿慢慢爬上了宝灵寺的台阶,堪堪在太阳落下山头之前踏进了宝灵寺正殿。
正是夏季酷暑,山间太阳落得迟,定北侯布衣布鞋,乔装成普通人上山,身边只带着两名心腹亲卫杨力与栾秀,在宝灵寺正殿进完香,寻了个离苏溱溱不远的客院住下,吃了顿斋饭,天就黑透了。
不知何时天边浓云聚集在头顶,渐成压顶之势,遮住了一弯新月,山间吹来的风带着微凉的湿意,快要下雨了。
金守忠负手站在客院里,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近亥时,杨力悄悄来报:“侯爷,有个男子自傍晚到现在一直在苏夫人院子周围徘徊,方才蹑手蹑脚扒在门缝往里瞧,很是可疑。”
金守忠原本只是怀疑,没想到却让他抓到了证据,沉声道:“过去看看。”
孙春愈在寺里进了香,又花了二两银子找了个杂役打听到了苏溱溱落脚的客院,等天黑透了便在她院门外窥探。
可巧这夜苏溱溱心里压了事儿,在床上辗转反侧,守夜的丫环婆子都睡得沉了,她还难以入眠,想到未来还有好几十年在侯府生活,长子的身世却过早曝光,就对孙春愈恨的牙根痒痒——早该死了的王八蛋,祸害她就算了,还回来祸害她儿子!
她披衣起床,悄悄推开房门走出来透气,没想到外面伸手不见五指,便燃了门口放着的一盏灯笼,踩着鞋子走至庭院消暑的石凳旁坐下,随手将灯笼放在石桌上,托腮发愁。
忽然墙着扔进来一颗小石子砸在她胳膊上,苏溱溱被吓了老大一跳,抬头看时,但见墙头窜上来一个脑袋,正是她与金不畏久寻不着的孙春愈。
“你——”她被吓的呆坐在原地,压低了声音问:“姓孙的,你做什么?还不快滚!”此处乃是宝灵寺成片的客院,住着不少幽州城里前来消暑的人家,若是她一嗓子尖叫起来,定然会引的左邻右舍住着的客人们闻风而来,到时候都不必金守忠逼问,她就先藏不住了。
投鼠忌器,她只能压低了声音想把孙春愈先赶走再说。
孙春愈在寺里偷搬了好几块砖扒上墙头,新仇旧恨让他窝了一肚子火,隔着院墙咆哮:“苏溱溱,你快开门,不然我就大喊大叫让别人过来!”
苏溱溱早就领教过他的无赖与下作,知道他走投无路定然会破罐子破摔,不敢再激怒了他,只好放柔了声音说:“你先下来,很危险的。”
孙春愈磨牙,恨不得生吃了她:“少假惺惺的!你都敢让咱们儿子去找我,难道就没想过我来找你?”
苏溱溱吓的手脚冰冷,如同牵线木偶般打开了院门,由得这老无赖走了进来,生怕他高声大嗓惊动了屋里的婆子丫环跟金不弃,只能忍着厌恶之意劝道:“有话好好说。”顺手关上了院门。
金守忠过来的时候,正巧见到了苏溱溱给男人开门,他隐在黑暗之中紧握了双拳,用尽了毕生之力才不致于暴怒,当场冲进去杀了这对狗男女。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身后心腹默契的远远站着,未敢再近一步。
隔着关起来的院门,他听到里面男人的声音:“苏溱溱,我真是小瞧了你!你到底给咱们儿子说了什么,他来见我的时候一口一个爹叫着,转头把脸一抹却想动手,你跟儿子灌了什么药,让咱们儿子差点做出弑父的禽兽行径?!”若非姜公子相救,他恐怕早就被亲生儿子杀了。
认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