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语笑的纯直天真,好像不会察颜观色的二愣子般,傻傻说:“我与府上五公子在幽州有过数面之缘,故而格外投契。五公子刚刚还说要带我去见识上京城的繁华呢。”
老仆见此不由笑道:“阁老还怕世子待着不自在,想让老奴带世子与几位公子另作消遣,既是五公子另有安排,那老奴便不打搅了,这就回了阁老。”
赵远平:“……”
赵阁老听得金不语与赵远平投契,还颇为诧异,只当她小孩子玩心重,久在边陲,忽然见到京中繁华,有人陪着玩便开心至极,又思及她昨日的跳脱,不由笑道:“世子倒跟姜世子一般好动。”
姜鸿博当年入京,也是个闲不住的,跟京里不少年轻公子哥儿们都厮混得熟了,连圣上都赞他活泼。
定北侯硬着头皮道:“这孩子……自来爱贪玩。”
赵阁老笑道:“小孩子哪有不爱玩的?”
当晚回到住处,金不语身边随侍的黎杰还提着满满一食屉京中最出名的状元楼的酒菜进房。
独孤默奇道:“这是什么?”
黎杰没好气的说:“还能是什么?今儿那位赵五公子请客,世子爷硬逼着人家给‘自家侍妾’也提了一食屉酒菜,说是她最宠爱的妾侍随他入京,可还没尝过状元楼的酒菜呢。”他埋怨道:“主子在幽州花钱如流水,怎的进京之后反倒小气起来,还硬逼着别人请客?”
金不语在他额头狠狠敲了一记:“一点都不开窍!岂不知天底下最好吃的美食,便是花别人家银子才能吃到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黎杰一脸震惊:“……原来世子是这样想的?!”
独孤默一听赵五公子便知道怎么回事,不由啼笑皆非,却也意外的窝心:“世子还记得上次的事儿?”
赵远平不过是在幽州落井下石一回,教她给撞上便惦记在了心里,逮着机会就要报复。
久未品尝的美食近在眼前,独孤默却食不下咽,吃了几筷子便分散给了众人去吃,等世子沐浴完毕出来,他便欲言又止:“我家里……”
金不语披着外袍坐下来,喜道:“打听出来了?你家人可还好?”
黎英行事稳妥,世子便将此事交给了他,没想到他效率极高,不及晚饭便回来告诉了独孤默。
“说是……自我们父子先后出事,老宅被官府派人封了,母亲便遣散了仆人,与弟弟妹妹在城南租了一处小院,每旬凑些银子去牢里探望父亲。我父亲如今还在狱里押着,也不知道圣上作何打算,既无人问,上面又有赵阁老压着,便拖到如今。”
金不语对京中之事不熟,昨儿刚刚陛见,只觉得皇帝就是个慈爱的老头儿,感官还不错,没想到今日就碰上这一出,不由疑惑道:“既有罪便该审问之后定罪,或杀头或抄家或流放,总得有个章程出来,难道竟还能一直押着不管?”
独孤默苦笑:“世子不知京中之事,原也不奇怪。地方若抓了嫌犯自有章程,可京中之事有时候并不只按着章程来办,还有圣人的喜好,上面的风向,特别是家父的罪名,并不好定。说是牵扯到科考舞弊案去了,当时并没查出什么实据,只是凭着捕风捉影而下的狱;实则恐怕是家父的主张得罪了豪强大户。”
“家父认为,豪民有田不赋,贫民曲输为累,民穷逃亡,故额顿减,导致国匮民穷,国库空虚,故而想要改革税法,清查隐田隐户。但他的主张令朝中重臣不满,朝中除了一小部分中立派,以及寒门出身的一小撮官员赞成家父的主张,以赵阁老为首的官员咬死反对,阻碍重重难以实施。陛下恐怕也知道个中原因,最开始隐有默许改革之意,后来见朝中反对声浪太大无法压制,无奈之下便只好找借口将家父下狱。”
金不语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隐情,不由面露同情:“所以……你的状元郎其实是自己考中的,不过是被你父亲带累了?”
独孤默苦笑:“我与父亲骨肉血亲,谈何带累?只是可怜我母亲与弟弟妹妹日子过的清苦,母亲内心也不知怎生煎熬。入京的时候明明早就想好了,只要找到他们便去,可我现在竟有些害怕……”
金不语从来率性而为,在这件事情上更不觉得有什么,头发胡乱一束便要穿衣出门:“犹豫什么啊?既然都打听到下落了,自然是越快越好,让你母亲赶紧见到你才是正经。”
独孤默被她催的都愣住了,继而失笑:“世子这副模样,竟比我还急了,外面可都掌灯了。”
金不语背身去穿外袍,一改平日嬉皮笑脸的作派,认真说:“你母亲尚在人世,就算是隔得两年未见,可也有重聚的一日。若是我娘还活着,哪怕是隔着千山万水,我就算是肋生双翼也要赶过去与她团聚。”她低头系腰带,又笑着嘟囔一句:“不过我娘瞧着温柔贤淑,对我可是真狠,说不得刚见面便要揍我一顿,嫌我这些年荒废了时光不成器。”
独孤默平日见惯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张狂样子,听得这番话心中不由满是怜惜,从身后揽住了她的腰,温柔摸摸她的脑袋,忍了又忍才道:“你这个头发……挽的实在有点丑。”
金不语差点奉送他一拐肘,最后到底被他按着坐下来,规规矩矩梳好了头发,戴了冠子,身上一应配饰都打理整齐,瞧着是个极有派头的俊俏儿郎了,这才放过了她。
“你要去见家人,合该打扮体面些,让我打扮这么整齐做什么?”
“世子打扮整齐些,好给我撑面子啊。”独孤默身上还穿着女装,拿出帷帽戴好,直引的金不语遗憾不已:“本世子这妾侍容貌不差,可惜就是身上的配饰少了些,赶明儿爷去银楼多给你买几匣子首饰胭脂回来打扮打扮。”
一头说着,一头牵了独孤默的手,吩咐外面套了马车,带上那箱早早备办的礼物,准备往城南而去。
刚出得府门,便撞上杨力办事回来,隔着马车问好:“天色已晚,世子爷竟要出门?”
金不语懒洋洋道:“杨护卫辛苦了,我呆着气闷出去逛逛,你可别在侯爷面前瞎说啊,回头若是被责问,我可要找后帐的。”
杨力哪敢得罪这位小祖宗,况且侯爷一向不禁着世子出门玩乐,没道理进了京城便要管着了,当即道:“不敢不敢!”
黎英一挥鞭子,马车便离府而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晚安。
文中引用注:豪民有田不赋,贫民曲输为累,民穷逃亡,故额顿减。 ——《明史纪事本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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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成了新寡而貌美的安乐长公主,李彤儿记忆全无,因此惶惶难安。
自来寡妇门前是非多。
身为侍卫的叶忠监守自盗,胆大包天:
“我想做你的驸马。娶不到公主,入赘也成。”
——凡是公主所愿,叶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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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上京城南, 一处小小的院落门被敲响,老仆菜叔拉开门,将刚刚从学堂回来的二少爷迎进家门, 紧跟着便下了门闩, 关切道:“厨房里给二少爷留了饭。”
院落是个小二进, 菜叔就住在倒座房里看门,进得二道门便有东西厢房及主屋耳房, 后面便是厨房柴房之类的,算是城南普通百姓之家很不错的宅子了。
独孤睿见主屋还亮着灯,先不忙去厨房,隔窗道一声:“母亲, 我回来了。”
房里有人笑盈盈掀起门帘:“二哥回来了?母亲刚还念叨呢。”正是独孤晴, 十二岁的年纪已有少女的娉婷之姿, 容貌承袭了父母的优点,出落的很是美丽。
自从独孤玉衡被下了大牢, 独孤默四处奔尝尽人情冷暖不但未曾将父亲营救出来, 反而连自己也被流放、独孤府祖宅被封, 独孤夫人便带着一对双胞胎及三名旧仆在城南找了处院子落脚。
所幸双胞胎很是懂事乖巧,日常可缓她之困忧。
独孤夫人虽经大难, 但依旧温雅端庄,柔声道:“可是睿儿回来了?快进来吧。”
方才陪着她做针线的秦婆子与小丫环秀娇起身去为二公子准备饭食,母子正坐在一处谈些日间发生之事, 院门便被敲响,片刻功夫菜叔来报。
“夫人, 有位从幽州来的客人带来了大少爷的消息, 想要与夫人当面详谈。”
独孤夫人一改平日镇定端庄的模样, 激动的起身往外迎, 一面连连道:“快请快请!”
她刚刚出了主屋,身后一对双胞胎紧随在侧,都欢喜不已:“有大哥的消息了?”
院门大开,当先走来的青年衣履华贵,望之二十出头,身后侍从脚步轻敏捷腰间配剑抬着箱子,还带着一名个头很高的侍女帷帽遮面,一行人已闯了进来。
独孤夫人一怔:“这……”长子流放幽州近两年,但这两年边疆不稳,她时不时便能听到幽州打仗的消息,日夜牵心挂肚,生怕长子有个闪失。
青年未语先笑,向她施了一礼:“晚辈见过独孤夫人。”对方能够在上京城中打听到她们一家如今落脚的地方并且还一路寻了过来,且观对方衣着配饰恐怕身分不低,不由心中忐忑:“公子快快请。”
见到了幽州来客,她反而不敢问了,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主客落座,面对着殷殷期盼的目光,青年公子顿时笑了:“夫人别紧张,独孤默还活着。”
一句话,可算是解了屋内紧张到几近凝滞的气息,独孤夫人眼里迸出了泪花,却又含笑拭泪:“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她不敢想象长子一路之上流放所经受的苦楚,更不敢想象一个文弱书生如何在边疆服苦役活下去。
“你们先退下,在门外守着!”青年颇具威严,一声令下她手下两名亲卫便持刀而去,严阵以待守着门口。青年笑着推了一把身后的侍女:“来都来了,还是你跟夫人细说吧!”她自己反而起身出去了,还顺便掩上了门。
高个子侍女摘下帷帽,露出一张独孤夫人日思夜想的面孔,跪下膝行两步到得她面前接连叩了三个头,语带哽咽:“不孝子独孤默叩见母亲大人,未能在母亲身边尽孝,还要母亲为儿日夜悬心,都是儿子的错!”
他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双肩微微颤抖,泪流成河。
独孤夫人如坠梦中,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犹自未觉,颤抖的双手去扶那跪着的少年,喃喃道:“儿啊……”
双胞胎震惊的张大了嘴巴,独孤睿:“大、大哥?”
独孤晴不敢置信:“大哥回来了?”忽而掩住嘴巴,心道:若是被发现,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她惊慌转头去瞧外面,忽听得外面一声厉喝:“什么人?!”宝剑仓啷一声出鞘,紧跟着便是碗盘跌碎、以及秦婆子与秀娇的惊呼声,吓的她连忙冲了出去,结结巴巴的拦挡:“别!公子,她们是家中仆人。”
她出去的晚了一步,秦婆子与秀娇已经被两把长剑拦住了,惊慌失措的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地上还有独孤睿的晚饭,见到她如同见到救星:“小姐救命!”
这哪里是客人,简直是强盗!
独孤晴虽年纪还小,可是自家中出事之后一夜之间便长大,深知长兄夤夜回来是件风险极高的事情,当下极力克制激动的情绪,吩咐院里候着的仆从:“秦妈妈、菜叔、秀娇你们回房去,不经传召不得靠近主屋!”
三名仆从立刻便返身而去。
小小少女侧耳细听房内的动静,隐约能听到母亲的饮泣声,想到贵客不远千里甘冒风险将长兄带回来,总也不好怠慢,便担起招待之责:“还请公子暂时往厢房歇息片刻,待得家母与……”
对方笑着拒绝:“这院里不错,看会月亮也使得。小姐与长兄久未相见,不如进房去团聚,不必理会我等。”
独孤晴到此刻才觉得一颗心落到了实处,对青年心生好感,只觉得她便是救命的英雄,能大变活人将长兄从幽州带回来,这份恩情简直无以为报,当下匆匆一礼便推门进去了。
房内,独孤夫人紧拉着长子的手,流着眼泪上下打量他:“长个儿了,也胖了点,气色瞧着不错。”身上虽然穿着女装,但胳膊腿儿都全乎,跟她无数次梦中惊醒的断胳膊断腿的惨状大为不同。
母子二人共叙别情,谈起流放路上的辛苦,独孤默一言带过:“也没受什么苦楚,很快便到了幽州城。”怕母亲心疼,更是报喜不报忧:“我还未入营,便撞见了定北侯府的世子爷,世子爷见我读书识字,便留我在身边做点杂事,母亲不必伤心,儿自入幽州吃的好睡的好,不然岂能长个?”
独孤默若是骨瘦如柴的回来,任他巧舌如簧,恐怕独孤夫人都不会相信他流放之后未曾吃苦,可亲眼见得他个头拔高,气色见好,便先信了几分。
她也是高门大户出来的主母,见识过官宦人家流放多年回转之时的惨状,长子倒真是没受过苦的模样,悬了两年的心总算落回了肚里,边拭泪边道:“可得感谢定北侯府的世子,若非他留你在身边,也不知道我儿还有没有命回来!”
提起世子,她忽的想起这两日京里的新鲜事儿,顿时喜道:“我听说定北侯父子入京献俘,我儿可是随世子一道入京的?若能见世子一面,我必要好生谢谢他对我儿的照顾!”
独孤默道:“母亲想见世子有何难,她就在外面。”
独孤夫人张大了嘴,好一会才说:“方才……方才的公子便是世子?”她忙忙便要起身:“你回来的这般突然,我毫无准备,这可是怠慢了贵客!”方才眼泪流的多了,不说妆容乱了,便连衣裳也只是家常的旧衣。
独孤默拉住了她,透着股与世子不同寻常的亲昵:“母亲先不忙谢世子,儿想知道父亲现在如何了?”
提起独孤玉衡,独孤夫人眼圈又红了,颓然坐了回去:“还能怎么样?都在牢里关了两年了,早先还提审过几回,自去年下半年到如今,大理寺的各位大人倒好似忘了有这么个人似的不闻不问。我上次去探监,你父亲还让我再带几本书给他……”
她絮絮而语,提起丈夫便无限愁绪,也不知道此事是何了局。
万幸长子无恙,平平安安从幽州回来了。
独孤默道:“若能设法见父亲一面,也不枉了我从幽州回来一趟。”
“你父亲若是知道你在幽州过的不错,不知道有多高兴。他在牢里几番自责,都是自己带累了你,苦了你了!”
独孤默不欲令母亲担心,便笑道:“儿子以往在京中埋头读书,却不知外面之事,去了幽州两年就当是游学了。”揭开箱子道:“儿子不但回来了,还为母亲与弟弟妹妹准备了礼物。”将箱内最上面的小匣子双手递给了独孤夫人。
独孤晴与独孤睿探头往箱内一瞧,但见里面满满当当,上面放着一层山参药材,下面露出白色狐皮一角,油光水滑瞧着很是贵重,不由面面相觑。
——大哥这是打哪儿发的财?
——可没听说流放的犯人还能带这么多值钱东西回来!
独孤夫人打开手里的小匣子,但见里面有一沓子银票,估摸着有千两之数,下面更是盛着珍珠宝石,成色不错,顿时惊住了:“这……这……”啪的一声合了起来,疾严厉色道:“阿默,你告诉母亲,这些是怎么回事?你可是在幽州做了不法之事?”
独孤默哭笑不得:“母亲,儿子是那种人吗?”向她解释:“这都是世子派人准备的,还说家里可能需要为父亲打点,所以准备的东西都比较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