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默在侯府住的日子不短,也跟着世子去过军营很多次,况且世子行事光明磊落,也从来不避着他,他带着六皇子过去安顿,待得收拾的差不多了,便将幽州之事大略说了一遍。
“侯府没什么可疑的,多年连个主母都没有,之前还是由妾室打理,定北侯若有不轨,多半不会放在侯府。狡兔三窟,说不定他还有别的地方。”毕竟定北侯掌的不止一地军权。
六皇子收起玩笑的神情,连侍女都早被赶了出去,神情严肃道:“你觉得大营有没有可能?”
独孤默去大营多半去不了机要之地:“这个就难说了,只能慢慢查。”他犹豫道:“殿下,若是真查出定北侯行不法之事,世子会不会被连累?”
六皇子痛心疾首道:“世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对他如此死心塌地?他固然立有大功,可定北侯居功自傲,在北境九州安插自己的人手,随意任免官员,连朝廷派来的官员都不放在眼里,再与朝中赵阁老一系联手串通,已成一方大患,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独孤默:“可世子是无辜的啊,她对定北侯所有的事情一无所知,还是我来到幽州之后她才入营的。”
六皇子显出他熟悉的冷静理智:“父皇早有意动定北侯,只是碍于北境不稳,北狄未除不可轻举妄动,这才忍了。如今朝中赵阁老一系与北境已形成犄角之势,已经影响朝中稳定。赵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势大,太子再不得父皇欢喜,也是储君,在朝中却被赵阁老一系压的死死的,父皇能睡得安稳?”
他小小年纪,入朝行走不过数月,于朝中局势却已瞧得分明,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独孤默却并未被他的种种分析说服,咬牙道:“无论如何,我都要保世子无事!”
六皇子恨不得打他:“你真是……无可救药!”只能严肃叮嘱他:“这可是军国大事,你但凡向世子透露一星半点,引得定北侯起了疑心,你我在北境便死无葬身之地,连带着朝中动荡,都是你我之责!”
独孤默:“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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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回到幽州,便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头一日派人送礼物忙的不亦乐乎,次日以赶路劳累为由偷得一日假期,约了一帮狐朋狗友出门去骑马打猎,顺便带了六皇子。
六皇子既然来到了幽州,再看世子不顺眼也得给她几分薄面,再说他身负重任,自然要全盘了解幽州之事。
结果到了之后发现,世子与之玩乐的竟然是幽州刺史邓淦的儿子及其属下之子,心顿时沉到了谷底。果然传言不假,定北侯在北境九州一手遮天,军政大权皆在其手。
邓利云等人可不知道六皇子真实身份,听世子引见只说是京里来的贵客,还当哪家的豪门公子来幽州玩,自然极力的奉承,一帮人骑马出城,对他极为照顾。
“李兄是头一次来幽州,想来京里别样繁华,咱们幽州城便算是穷乡僻壤了,也没什么可玩乐的,也就城外开阔无战事之时尽可以跑马打猎。”
独孤默随行,暗暗皱眉。
六皇子素来不喜欢趋炎附势之辈,但邓利云几人平日便是这副样子,实则都不干正事,习惯性玩乐享受,落在六皇子眼中恐怕已经是军政联手的罪证了。
李恪道:“那还真要好好跑跑马了。”
他一夹马腹,坐骑飞奔而去,皇家御马自然神骏非凡,尤其他前来幽州,皇帝还特意让御马监的人新挑的骏马。
金不语与独孤默的坐骑也不是凡品,均打马跑了起来,更有小灰被关在笼子里许久未曾狩猎,更是兴奋的冲入天际,又缓缓滑落,吓走了半空中的云雀,紧追着两人的马速而飞,让邓利云等人望马兴叹。
“世子走了一趟京里,这是关疯了吧?”
“世子关没关疯不知道,但世子的鹰是关疯了。”
“算了,在世子的箭术面前,咱们都是陪衬,一会儿等他猎到野物,咱们擎等着吃便是了。”
几人嘻嘻哈哈落在后面也不恼,边笑边追。
金不语与独孤默追上六皇子,马速极快,六皇子也许久未曾这么畅快的跑过,只觉得呼吸之间全是青草的气息,放眼望去天高云阔,比之京里人稠地狭到处都是人的热闹又自不同,别有一番寥落舒阔之意,令人心胸顿开。
他远远瞧见一只野兔,张弓搭箭疾射而去,对自己的箭术心知肚明,如此快的马速自然是射不中的,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而已。
没想到兔子应声而倒,而他的白羽箭扎在兔子三步开外。
那兔子犹自喘息了两下,一蹬腿儿咽了气。
斜刺里冲出一人一骑,马速未停便到了死兔子旁边,半个身子倒吊在马背上,险而又险的提起了地上的兔子,回头作势要扔给他,笑出一嘴白牙:“李公子接着——”正是金不语。
李恪怀疑她是故意的,想砸过来看他出丑,那兔子身上毛都被血打湿了,扔过来可不得弄脏了他的衣袍。
“你别扔过来——”
“我就扔过来,你能拿我怎么着?”金不语被六皇子怼了一路,虽然未必次次都落下风,但皇帝的儿子不好得罪太过,好几次只能含恨败北,心里憋着一股火,到了幽州的地盘还不得恶作剧。
她提着一只血淋淋的兔子追着六皇子要扔给他,李恪生怕那兔子砸到自己身上,只能骑马逃窜,身后是金不语惊天地动的爽朗笑意,他一边逃命一边愤愤想:小样!让你先得意两天!
皇家兄弟众多,但大家从小学习礼仪规矩,稍微大一些各怀心思,表面上客客气气,其余臣子府邸的公子哥儿哪个见到他不是恭恭敬敬,唯有金不语这个刺儿头,竟然敢拿着一只死兔子威胁他。
六皇子夹马逃的飞快,生气的同时,竟觉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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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李恪出门只带了两名亲卫, 坐骑不及三人神骏,连个影子都不见,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到底被睚眦必报的世子给追上, 将李恪一身宝蓝色的骑马装给弄的淋淋漓漓一身兽血, 连马带人都没个干净。
“阿默,快来帮我!”李恪被闹腾不过, 只能向同伴求助。
金不语笑着阻止:“阿默别过来!”李恪被整的狼狈,她心中恶气出了不少,极为开心。
——小样儿,还治不了你了!
两人打闹追逐, 独孤默两不相帮, 远远袖手老实认输:“我也不是世子的对手。”
金不语大笑:“这才是聪明人。”
李恪差点气的从马上掉下来, 却见世子朝天射了一箭,正要嘲笑她乱放空箭, 仰头看时, 从天而降一只血赤糊拉的大雁, 狠狠砸进他怀里,血点子溅了他一脸。
“你——”李恪怒目而视。
“人家是天上掉馅饼, 你是天上掉大雁,还不高兴?”金不语笑着调侃,压根不将他的怒气当一回事。
李恪跟泄了气的风箱似的, 甚至有点后悔一路之上不遗余力的得罪了这泼皮,结果被打击报复。
他的箭术在皇子里面算是不错了, 但与军中神射营的好手尚有差距, 何况是百发百中的金不语, 想要用同样的方法打击报复回去毫无希望。
到得最后, 世子干干净净如同走马踏春,只背上的箭囊空空如也,连独孤默的箭囊都支援了她,反而是李恪没射几次,但马上却被迫吊着许多带血的猎物,脏的不成样子,还被她嫌弃:“李公子出来打猎,反而弄的好像到了凶杀案现场,你这身手啊,还需得再练练。”
邓利云他们打马赶上,听得这话不免凑趣:“世子何不将人带去幽州大营磨炼磨炼?”
李恪:“……”这都是一帮什么人呐?
到达溪边收拾猎物,金不语提着只兔子要去处理,对李恪更是大加嘲弄:“李公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离了人侍候恐怕要饿肚子吧?”
李恪自见识过世子的箭法暗暗心惊,知道这人是有真本事,反而态度有所收敛,竟觉得她恃才傲物些也情有可原。大抵有本事的人都有各种各样的毛病。此刻赌气提了一只灰色的兔子便跟着往溪边去:“谁生下来就会的?”
态度倒是不错。
金不语没想到对她一向恶感十足的六皇子竟然态度有所软化,大为诧异。
李恪的侍卫好容易追上来,哪能见得自家主子干这等粗活,忙道:“公子,让属下来吧。”被他一脚踹开:“滚!”
独孤默眼含笑意,抚额叹息。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幼稚!
李恪以往打猎,都是坐着等吃,还从未亲自处理过猎物,上手便知不易,见金不语轻巧将一只兔子脱的光**溜**溜的,又不好开口请教,反倒是世子瞧出了他的窘境,手把手教他。
在世子的帮助下,李恪头一回将一只兔子剥了皮开膛破肚清理干净,虽然过程血腥味道难闻,但心中难捺得意:“这等小事,如何难得了本……我?”
金不语笑着在他面前摞起六只兔子:“既然如此,那就多练练吧!”
李恪:“……”谁给的狗胆,竟敢指使他?
他抬头瞪着金不语,对方居高临下使唤得特别自然:“李公子养尊处优,令尊难道不是让你来幽州体验民生疾苦的?些许小事都做不到,说什么磨炼?”
李恪:“……”
李恪竟无言以对,气的埋头干活发泄。
独孤默忍笑,上前要帮他:“我也来洗吧?”被金不语扯着腰带提了起来:“你又不会做,添什么乱?一边乖乖坐着,一会烤肉给你吃。”
李恪越想越不平衡:“阿默为何不用做?”
金不语提着只野鸡子蹲下处理,头也不抬理所当然道:“他的那一份我做就好了。”
邓利云等人排排开在溪边各提了猎物收拾,以往出来打猎都是世子负责打猎物他们负责清理,若是袖着手等下人做要被世子踹到溪里骂的,渐渐也都练出来了。众人与世子跟李恪隔的有些远,边处理猎物边互相嘀咕:“世子与这位京里来的李公子不对付吧?”
“你们也瞧出来了?”
“难道世子去京里受气了?”不然世子何至于要特意整他?
他们与世子厮混的极熟,对她的脾气也了解一二,一猜便猜到了点子上。
李恪平生头一回受此大辱,但也发现离开了京城那个是非窝,在金不语跟她的这帮兄弟们中间,剥去了皇子尊贵闪耀的外衣,他在很多方面都比不上金不语。箭术与骑术已经是公认的手下败将,等到发现肉架起来烤在火上,大家各自坐在一处聊天,唯有金不语扎起袍脚挽袖站在火前烤肉,下巴都要惊掉了:“他、他、他烤?”
独孤默对这种事情早习以为常,面上还显出一种怀念的神色:“当初世子重伤,带着我从北狄逃回来的时候,沿途都是她在烤肉,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烤肉。”他的目光好像粘在烤肉的世子身上,带着说不出的骄傲:“有时候我不免要想,世子应该是那种无论丢到多恶劣的环境里去,都能笑着活下去的人吧。”
她是他见过的最独特的女子,有着强大的神经与乐观的性格,将他从小在京里读过的那些伤春悲秋的小情绪全都一扫而空。
李恪直觉不对:“你这个眼神有古怪。”他说不出怪在哪儿,但总觉得不大对头。
不过很快烤肉浓浓的香味散开,李恪的唾液自动分泌,渐渐失去了思考能力。世子的烤肉鲜香美味,特别是当第一只金黄喷香的兔腿递到他面前,李恪在咬了一口之后,决定原谅金不语所有的不敬与冒失,甚至下次还可以考虑跟她一起出来打猎——至少他学会了剥兔子。
邓利云等人为着世子打抱不平,当晚便拖着李恪去了如意馆,挨个敬他酒,又叫了馆里最媚的女娘来侍候他。
李恪双拳难敌四手,当晚便被灌的醉醺醺的,总算独孤默还记挂着他,生拖活拖没将他留在馆里过夜,将他给弄回了侯府。
次日天色刚亮,他便被金不语这泼皮派人从床上拖了起来,灌了一碗酸的冲鼻的醒酒汤,一路拉进了幽州大营。
李恪头痛欲裂,胃里难受得紧,很想倒地便睡,却发现周围全是一张张黑红的脸膛,热情的围住了世子,有个大块头甚至还谄媚的叫她“爹”,他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更想吐了。
独孤默见他脸色着实难看,便来扶他:“不如公子先去世子居处歇歇?”
李恪既然是以磨炼为名前来幽州,来时便与定北侯商量过了,以皇室远房宗亲的名义入营,故而身边只带了一名侍卫,至于他的亲兵反而混入了世子的亲卫营。
定北侯去了一趟京里,见识了皇帝对姜氏的怀念,陡然发现无论他有多少个儿子,世子这块姜氏后人的牌子始终还是很好使,得牢牢竖在幽州大营里,便下令让世子的亲卫营也一同入大营训练。
历代定北侯都有亲卫营,而他的亲卫营在军中一向负责跑腿传话护卫他的安危,足有千人之数。
世子既然立了大功,她的亲卫营全部入大营也算应有之义,也不知是姜氏生前布置还是她自己挑的,总之他前脚发话,后脚世子就带了五百人进营,加之六皇子的五百人,凑足了千人,倒是好大的威风。
千人入营,世子简陋的院子外面被亲卫们围的严严实实,李恪见识过了侯府的奢靡,昨晚还见识了花天酒地的世子,曾想过世子在营中的居处多半也简陋不了,哪知道进去之后才发现,简陋的不成样子,除了必要的兵器与桌椅床凳,房里还有个硕大的沙盘,别无他物。
“这是世子的居处?”
独孤默扶着他在外间自己睡的地方坐下:“里面是世子的卧房,殿下在我的床上歇歇吧?”
房门大敞,里面淡蓝色的布帐子寒酸已极,连被褥都普通之极,让李恪忍不住要怀疑:“世子他……不常在这里睡吧?”
独孤默笑道:“世子只要入营,都是住在这里,有时候战事紧张时常不回城也是有的。”
“居然不是绫罗绸缎,真是神奇。”李恪承认自己先入为主,初次见面世子便是一副挥金如土的纨绔模样,这才导致他对世子有了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