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仿佛全然没觉察对方情绪不对,坐在红椅上,双手环抱于胸,动作很是随意,话里带有期许,“总之,这些都是小事,和离的事,您觉着怎样?”
谢湛未回她,眉心缓缓聚拢,空气重归安静,只有屋外呜呜的风声。
是个人……都这么说吗?
自己倒没注意过。
见谢湛半天不给回复,程安在心里啧了声。
别木啊神君大人。
这婚事她必须得给个了结!
她眼珠子转了转。
谢湛现在就一凡人,此时若不乘人之危干点什么,日后就没机会了。
还没等再开口,她只觉得腹中一阵空虚,“咕噜”一声巨响就这么从她胃里响起。
……
得,刚刚营造出的那点剑拔弩张全没了。
程安面无表情地抬头,瞧见谢湛缓缓出口,明明平淡无奇的语调,她愣是听出点笑意。
“饿了?”
“……呵。你不管。”
要不她直接死去做鬼算了?
“今天一天什么都没吃,不饿就怪了。”
程安自认为脸皮极厚,立即回头轻描淡写道:“谢大公子快些拟张和离书出来,咱们事情办完,我好去吃饭不是?”
“……”
“程安,别闹。”好不容易升起一点温度的眸子又一
点一点冷下。
谢湛话虽然还是低沉温和,可气息却颇为不善。
烛火将近,屋内一片昏黄,他伸手重新点起一盏新的喜蜡点燃,温黄灯光下,他眉眼里藏有极深的暗色。
“谁和你闹了?”
闻言,一边的程安扯了扯唇角,“镇南将军府未来主母,可不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野丫头。”
谢湛瞧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去学。若有时间,我也可以教你。”
程安知道谢湛笔力遒劲,确实是写得一手好字,凡经他之笔,不管是什么,都能在仙门卖出个天价来。
“……”
程安眉峰皱起。
当年他可不是这么说得。
“别。我不打算学,还是和离比较干脆。”
她生前确实认字不多,可好歹死后那么长时间,也能让她学到不少东西。
现在让她写字,笔风有了定型,平白无故惹人猜疑。
她戒备决绝的语气不禁让谢湛皱了眉,“此事……”
“欸等等。”程安断了他的话。
“没事,我不急,大公子您先想着,别忙着拒绝。”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过些日子再说也成。”
以程安的了解,谢湛没第一时间应下来,那就不可能了。
冷静下来,思忖这片刻,她也回过神来。
是她着急了。
毕竟现在这时间点,他们才刚刚过堂,真当夜和离了,那就是在打谢大夫人的脸。
程安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虽说,这偌大府中近乎没几个人喜欢程安,可谢大夫人对她,是真情实意的好。
好得……有时候对她的态度,甚至比谢湛这个亲儿子还亲。
……
想起那位慈眉善目的妇人,程安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
还是过些日子,再寻个理由吧。
想必谢湛也是这么想。
“……”
谢湛看出了程安内心的想法,那双本欲扫开铺上干果的手顿住,眸色渐深。
“那,您想着,我先走一步?”
谢湛见她起身朝着帘外走去,皱眉:“你要去哪。”
“出去睡啊。”
她不解回头,眼角微挑,不笑却似有笑意,答得理所当然,“顺道找些吃的。”
仿佛在说一件两人早早约定好的事情。
上辈子,她还活着的时候,凡
是谢湛在府中,两人定是在两个厢房里睡觉,谢大夫人开始还责备谢湛一两句,日子一长,也随他去了。
那时,她也不知发什么疯喜欢谢湛,有次半夜抱了被子爬到谢湛床上,却骂了一通赶了出去。
之后她才听下人说起过,谢湛这样评价这桩婚事:“她只是母亲给我的一件摆设,原封不动放在那里,便算了。”
……
……
呸!
现在想想她就来气。
程安心底暗暗骂了句,回过身拖着嫁衣裙摆,踏着绣花鞋就要往屋外走。
“……”
谢湛是万万没想到,这再来一次,竟换做他被丢进洞房。
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拉住程安:“程安,三个时辰前我们才拜过堂。”
“谢湛你脑子…没问题吧?”
程安回头,终于没忍住,用一种难以言述的诡异目光瞧着他:“我当然知道三个时辰前你娘压着你拜了堂。”
未等谢湛说话,她接着困惑道:“你想让我怎么办嘛。难道还让我赔你三个头不成?”
在她的逻辑,谢湛就算行为哪怕奇怪,也不至于想和自己成亲的。
所以他这话定有所图。
“……”
片刻后,他才缓声:“红玉之后不会回来,厨房内有点心。”
程安正狐疑时,却见他哗啦一声拉开帘子,推开门,寒风渗入,他头也不回便离开屋中。
屋内重归于寂静,程安乐得其所,甚至随手给自己嘴里丢了颗红枣。
.
谢湛去了书房,心情无端复杂。
事情百转,谁知从来一次,他竟和上一次回与程安大婚之夜时一样在书房安了寝。
不过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睡下。
谢湛坐在桌前,指尖握着笔,思绪沉沉。
——不一样了。
他眉峰皱起,今日的程安,同他记忆里的那个程安,差别实在是太多,若说是他记忆出了问题,他自然不信。
——可为什么。
他知道程安,天生玄阴体,灵魂极强,因此肉.身极弱,注定死后将以极高天赋化鬼成仙,但除此以外再无其他特别之处,没道理能留得了记忆。
而且,就算留了记忆,她应当第一时间寻死化鬼,找机会去鬼窟才对,何必大费周章要同他和离?
谢湛呼吸思绪都
有些乱。
如果真是她……
也罢。
他口中微微发苦,阖了眼片刻后再睁开,竟已然一片清明定色,其中没有任何的悔恨之意,甚至一点儿在意的情绪都不曾有。
谢湛还是谢湛,依旧是那个无情无欲的天上神君。
他想,若真是她,自己亲自经历过上一次磨难,想必有了教训,也不会再做错那些事。
——或许…也不错。
他抬起袖口稳稳落下笔,不过轻轻几笔,一道繁杂玄妙的传音阵符便于他手下展开。
谢湛起身将它递到火烛面前,火舌缓缓吞噬熏黄纸张,随即一道光翛然划过雪空,朝着东方飞去。
待光亮消失,桌面徒留一层纸灰,谢湛垂下眸,缓缓看去失去力量的掌心,一时间神情竟然有些出神。
片刻,他才回神,翻开了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