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笑了,“妈这你就多心了,陈叔自有分寸,你们花这点钱其实不算啥。”这么多年偷偷开诊所也赚了不少钱呢,只是他目前心里还有口气咽不下去。
曾经最困难的时候,儿子也就罢了,成家立业是他主张的,财产也全给他了,但陈爱农那里,他曾经也是想分一半财产的,是她主动断绝关系伤了他的心,这才赌气这么多年对她不闻不问,可照这个架势,等气头一过,该给的他还是会给。
安然其实觉着这才是正常的父亲,有气只是一时的,真正儿女需要帮忙的时候他也会适当施以援手,倾囊相助不至于,他一定会留够老两口的养老钱。
而包淑英跟他又没个亲生的一男半女,跟原配子女之间没有太多的利益纠纷,这样挺好的。
“妈你别瞎操心,陈家的事儿让陈家人自个儿解决去,你只要记住你是跟陈叔互相搀扶着过日子的,谁也不欠谁就行。”没彩礼,也没嫁妆,更没有子女,这就是搭伙过日子,完全平等的两个成年人。
包淑英张了张嘴,总觉着闺女这话说得太没人情味,可又说不出哪儿不对。转而想到另一个问题,“你陈叔还总说爱农不懂事,不是个好孩子,可我看她还是意识到自己错误了,这不都回来了嘛,肯定是回来认错了。”
这也是她主动提出要来闺女这边的原因,给他们父女两个独处的空间吧,认错的场面要是被她这个“外人”看见,爱农估计更难为情呢。
安然笑了,她妈也真是太天真了,只会把人往好处想。
陈爱农一家四口空着手连换洗衣服都不带一套来,更别说给多年不见的父亲带点东西,贵的要花钱的她条件有限可以理解,可农村自个儿种的瓜果蔬菜总不缺吧?
“妈你别忘了,现在已经有知青开始悄悄回城了。”回来也没几个人追究了。
包淑英张了张嘴,“你的意思是,爱农想要回城来?”
“对,还是带着她那一家子,不信你等着看吧。”她一个没有任何人脉关系的已婚女知青,想要回城本来就很难,再加上还有丈夫和两个闺女,不来求陈六福求谁?
不过,陈六福会不会帮,安然还真说不准。
她现在当妈了,特别能体会父母那种不求回报的爱和付出,所以陈六福无论是怎么做,在情理之中都是说得过去的。但那些她不管,她唯一的诉求就是,不许伤害母亲,不然她随时能让他们离婚……这种话还是别说出来的好,省得吓到母亲。
***
姥姥来了,兄妹俩就更有玩的了,妈妈上班去,他们就跟着姥姥把房前屋后的菜地给收拾出来。秋天的时候瓜藤豆蔓已经枯萎了,包淑英给全拔走,放厨房里可以烧火用。原本过冬的韭菜和菠菜苗白天晒太阳,早晚还依然用稻草盖着,她寻思然然爱吃绿叶菜,回小海燕找了几包茴香种子、小白菜种子来,把地一平,下种,浇水,再施点鸡粪兔子粪……半个月的工夫,居然就冒出苗来了。
铁蛋对小时候干农活还有记忆,小猫蛋那是真没干过的,看啥都新奇,跟着姥姥跑前跑后,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菜苗长大了没。
多了个可靠的人看孩子,安然工作也更轻松,到三月份孩子开学,即使包淑英回陈六福那边了,她也依然觉着轻松。因为神兽们有老师管了啊,她巴不得不要放寒暑假呢。
三月中旬,数学竞赛复赛在阳城市一中举行,为了不给孩子们压力,安然和宋致远都没太把事情放心上,反正该送去送去,考试结束再接回家,做顿好吃的就行了。
有个数学天才做参照物,包文篮很痛苦,因为无论他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考过妹妹的,所以也就撒手不管了,爱咋咋。
现在试一考,他也就放心了,不算浪费妈妈的报名费了。
知道真相的安然:“……”说好的学霸呢?就这?
不过,安然现在也是分身乏术,一面是工作忙,作为一个部门的负责人,大事小情都得她自个儿操持。新年新气象,今年国庆节总工会要在全市范围内组织一场女工比武。
这可是全市上下都在看着的大事,又是安然直管的工作,贺林华那边随便交代几句,她就得想破脑袋,女工技术大比武囊括的项目那可就太多太多了,可以是专业技术方面的,也可以是小手艺小手工,包括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光分类她就跟杨芳芳一起捋了一个礼拜还没捋顺呢。
更别说因为拨乱反正工作的陆续展开,大城市已经开始清算革委会造反派之类的组织,该摘帽的摘帽,该退的东西退,该解封的解封……这项大工作不是一个部门就能干得了的,必须每个单位都出人出力,作为立住“凶”人设的安然同志,自然是当之无愧的马前卒。
她上午去市委报到,跟着工作组四处走访、查案,这年代可没工作餐,都是干完各回各家,她中午饭都是请包淑英过来帮忙做的,不然俩孩子吃食堂吃得嘴巴里都淡出鸟了,宋致远虽然不说,可每天都问她中午回不回来,不就是指着她做饭吗?
吃过饭,也没时间休息,她又得立马杀到单位,准备女工技术大比武的事儿。
好容易下班回家了,你以为她就能休息一下了吗?
不,她还得处理食品作坊的事,随着四人组挣到钱,大院里的妇女们也都陆续加入进来,现在的规模已经达到了三十人之多。人一多,关系一复杂,这个跟那个是宿敌,这个跟那个啥时候又因为什么事干过架,在人员分组和安排上,刘宝英终究难以服众,得安然亲自出马才行……所以,她现在是一个人干三个人的工作。
就这,还是包淑英帮着跑前跑后才撑下来的。
不出安然所料,陈爱农一家想要回城,想要户口和工作,可陈六福不答应,只说帮不了忙,给了两百块钱又把女婿教育一顿,说不许公婆干涉女儿生育自由,必须分出来单过。
有没有用安然不知道,反正陈爱农依然是个活死人,倒是招娣来娣经常来城里看姥爷。
宋致远只有一日三餐能见人,其他时候都是待实验室,可就是他这样的大忙人也觉着妻子太忙了,忙得都瘦了。安然本来就瘦,现在两颊上的婴儿肥是彻底累没了,看着比以前又成熟了一点,看着像是二十四五的人了。
“我本来也二十四五的人了,咋,还嫌我老啊?”云消雨散,安然掐着他的腰问。
“不老,好看。”
女人的通病就是在甜言蜜语上的“得寸进尺”,明明他能说一句好听话已经算不错了,可安然偏要追着问:“咋漂亮了,哪儿漂亮?”
“都漂亮。”是真的身上无一处不令他沉迷,看来哲学家没说错,性真的是能让男人永葆活力。
当然,对于安然那也是一样一样滴,和谐的夫妻生活不仅能带来成就感,还能解乏,上辈子身边有几个认识的富婆,可不就是喜欢去找小伙子解乏嘛?尤其是谈下一笔大单子的时候,遇到人帅嘴甜技术好还不粘人的,那真是很让她们的小圈子羡慕的。
当然,这并不是代表安然赞同这样的生活方式,她只是觉着自己现在好像能体验到富婆的快乐了。
“笑什么?”宋志远把手臂搭她细白的肩上。
“富婆的快乐你不懂。”
“什么快乐?”
安然肯定不会说实话啊,转而问起别的:“你现在到底接了个什么项目?”
宋致远摇头:“暂时还不能说,但你放心,这次不会那么容易失败了。”
“那意思是有基础的?就是在你们上一个项目基础上的吗?”
宋致远点点头。
对于安然来说,这就相当于说了,目前国际上最先进的轻型战机是第三代,但对于华国来说,没有向国外花重金购买,而且是自己埋头苦干搞出别人已经几乎快要淘汰的第二代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了,莫非他们现在准备搞第三代?
那难度就是数量级的增长了。
二代技术因为很多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已经成熟了,甚至都准备淘汰了,所以或多或少他们是能得到一点现成的技术的,尤其是郑老的书里,都有不少的介绍和提点。可现在的三代正是资本主义国家服役的主要机型,防备咱们国家正跟防贼似的,想要现成的支持是绝对不可能的。
唯一比以前好的是,现在四个人小团伙的粉碎,社会风气好转,他们的阻力应该会少很多,至少来自于内部的阻碍基本是被粉碎了——这就是最让人振奋的!
“加油,祝你们早日成功。”虽然轻型战机只是众多军工武器中一个类目,其他行业还有无数跟他们一样的科研工作者努力着,奋斗着,但爱岗敬业,做好自己的工作,这也是成为一朵浪花的前提嘛。
“嗯,安然同志你也加油。”
这真是战友情啊,铁铁的。
***
安然的工作能力那是杠杠的,三份工作很快渐入佳境,正巧最近因为清算造反派的事,邵梅也偃旗息鼓不敢跟她作对了,工作居然是前所未有的好做。
要不怎么说靠山山倒呢,邵梅本来要是不作妖的话,靠着基层多年的工作经验,也能成为受全单位尊敬的老资历,可她以前仗着自己丈夫在革委会当常委,从来不把人放在眼里,又逼走了上一任女工主任,现在没了靠山,可不就是蔫了吗?不仅蔫了,还受到了很多以前被她欺负的人的“反攻倒算”,反正日子很是不好过。
别的部门安然管不了,但在自己女工处,她是不允许出现这种状况的,有私人恩怨私底下怎么解决那是她们的事,可在工作场合就不许出现故意使绊子的行为,被她抓到一个她就批评一个。
得益于她工作的努力和付出,部门里的人现在对她也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佩服,知道她对事不对人,批评是批评,但过后该亲热还是亲热,该鼓励还是鼓励。所以,哪怕是经常批评人,可她的人缘也不差。
这不,现在就有人找她来了。
门口进来站着一个有点微胖的短发女同志,一张小小的白脸胖出了双下巴,肚子也高高的挺着。“安姐,还记得我吗?”
安然在她肩上拍了两下,“边儿去,就是把我家那口子忘了也不可能忘记你啊媛媛。”
原来是陈媛媛,她已于前年跟她那当播音员的对象结婚,当时安然还去做客的,不过后来她就委会工作去了,因为管的是教学质量这一块,跟工会也没业务往来,所以俩人还真是有一年多没见面了。
“几个月了啊?咋也不说一声,我忙着没时间去找你,你就不来看看我?”安然亲切的说。
陈媛媛很受用,原来安姐还记得她,真好啊。
害羞地说:“六个月了。”
“一切都好吧?没怎么折腾你吧?”
“哎哟别提了,这就是个皮小子,坏小子,我被他折腾到上个月才稍微能吃下东西,前头五个月是吃啥吐啥,苦胆水都吐出来,嗓子眼的血丝都吐出来了。”
这就是怀孕的参差啊,安然以前怀小猫蛋的时候是真没啥反应,安安稳稳就到生了。“那可真是太辛苦了,你家小张我看着是个会照顾人的,他没少被你折腾吧?”
陈媛媛脸上露出幸福的笑,“那是,谁让他让我怀孕的,哼!我就得让他知道老娘怀这孩子容易嘛,不然他以为生孩子跟老母猪下崽似的,刺溜一个刺溜一个。”
安然哈哈大笑,看来小两口感情依然甜蜜啊,这就好,陈媛媛是她手底下带出来的人,她还是希望她能幸福的。对于事业心不强的女同志来说,家庭和美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成就不是?
到时候带带胖儿子,上上班,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也是一种人生。
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轰轰烈烈的。
“对了安姐,我这次是给你报喜来的。”
“报啥喜?”
“你猜猜呗,你可是咱们阳二钢最聪明的人。”
“边儿去臭丫头,快别卖关子了,说吧,是不是安文野和包文篮的事?”毕竟能跟教委会有关的就是学生呗,她家这不就是两个小屁孩嘛。
“看来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安姐你啊,你家俩孩子上个月不是参加了数学竞赛嘛,现在市里的成绩出来了,你家俩孩子都进决赛了。”
安然大喜,小野她其实不怎么担心,主要是——“包文篮也进了?他考了多少分?”
“进了,刚好九十分,咱们这次因为题目很难,是那个省城来的韩教授亲自出的,刚好九十分是复赛线。”
安然心头一松,看来包文篮还是挺争气的,虽然平时嘴硬得死鸭子似的,整天“假惺惺”说这也不会那也错,其实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当然,她不知道的是,为了让哥哥跟自己一起进决赛跟自己做伴儿,安文野可是给她哥开了好几天小灶呢。
十一岁的哥哥需要五岁的妹妹开小灶,这话说出去丢人都丢到姥姥家了,包文篮他就是打死他也不会说一个字的。
“安姐,你家小野你猜怎么着?”
安然一愣,“莫非……”
“对!又是第一名!满分!拿到成绩的时候咱们单位都不信,上次区里说她是第一名的时候大家就吓坏了,这次再听见安文野这名字,我同事还说是不是同名同姓的别的考生,我当时可是拍着胸脯保证,这绝对是我认识的安文野!”
陈媛媛顿了顿,喝了口水,继续说:“你们家小野真是神了,让我去做的话我可做不到满分,那套卷子其实还是有点难度的,可你说她怎么就能一题也不错呢?”
安然其实有点怀疑,小野能进复赛她信,可靠满分进复赛,这就有点扯了。毕竟,很多数学题是讲究答题模式和公式规律的,别的不说,答题模式她没系统的学过,估计连应用题的“答”字不会写,最后也不会回答问题……就这样,能满分?
陈媛媛尴尬的笑笑,“嘿嘿,刚开始咱们也这么觉着的,还找来她的试卷看了看,确实是不怎么规范,但……”
但耐不住韩启明喜欢她啊,她的卷子是韩启明要求人挑出来,他亲自批改的。跟别人既要过程又要结果不一样,他不按常理出牌,他偏偏就是个只看结果的,也不拘泥于形式,要是谁不服,他还能反呛——这个小姑娘只要能写出答案那就会做,她的解题思路说不定比你还精妙,还简洁。
就这么有出题人“放水”,安文野又稳稳的拿了个第一,还是全市第一,安然简直哭笑不得。
这真是,说她是运气好呢?还是实力足够强大呢?
“对了,韩启明是什么人?”她忽然想起来上次那个追着想要亲自考验小野的中年男人来,听秘书叫他“韩教授”,应该就是同一个人。
“他呀,来头有点大。”于是,陈媛媛就把他的情况简短的说了,不仅自己是全国有名的数学家,他的师父还是国内泰斗级的大师,“你家小野被他看上,搞不好以后大有前途呢,你们可得抓住这个机会啊安姐。”
到底要不要抓住机会呢?安然内心是想抓的,但她得知道韩启明到底想让她闺女干啥,怎么干才行,知道这些以后再慢慢商量。
***
宋致远的工作似乎是更忙了,厂里又给他划了块地,据说准备盖一座三层楼的实验室,专门给他的团队使用。虽然现在还没正式发文说他是干啥的,但自从四个人的小团伙粉碎后他的身份就不需要特意保密了,因为二分厂领导班子开会他再也不用去充人数了,平时车间也看不到他,但他工资照拿……种种迹象,只要是有心的都会知道,他的身份并非表面看起来的简单。
连带着他手底下的伙伴们,也不需要再工作单位和实验室两头跑了,直接光明正大待实验室,安然替他们终于能见光而高兴,尤其李小艾,现在全厂都知道当年给他们争取来拖拉机的李小艾长啥样了。
国家提出“农业机械化”的口号后,独臂书记又找李小艾和宋致远帮忙设计改良了好几款拖拉机,销量十分可观。劳苦功高,给她钱她不要,拖拉机厂只能转化为实惠,打算明年给阳二钢送两台大机器。
至于是啥,安然也不知道,反正小艾现在是厂里的大名人没错。
这不,安然看着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有点愣神,挺眼熟的,“老先生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