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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我没有适合参加葬礼的衣服。段非拙蓦然想起这件事。
  我家店铺里有几件。阿尔说,他想努力为主人做些什么,只要我和妈妈说一声,她肯定愿意连夜为您改好尺寸。
  那就拜托你了。
  那天晚上,段非拙躺在床上,却久久无法入眠。他就那样望着窗户,倾听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呃,小子,石中剑的声音出现在他脑海中,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节哀顺变。
  段非拙没有答话。
  你确定要跟那个警夜人一起去阿伯丁吗?万一他发现你的身份
  没关系,石中剑。段非拙低声说,在裴里拉庄园,我也和他一起行动过,不也没暴露吗?我们只是去查案而已。我不使用秘术,他怎么看出我是秘术师?
  唉,这可说不准,石中剑有些沮丧,有时候一句无心之言就能暴露秘术师的身份。学习过奥秘哲学的人看待世界的方法和普通人不一样。
  段非拙默然不语。他现在根本无暇思考这种问题。秘术师还是警夜人,有那么重要吗?只要能将凶手缉拿归案,秘术师和警夜人合作又何尝不可?
  他就这样盯着窗户,直到东方泛白。天亮后,雨依旧没停,甚至下得更大了些。乌云低垂,天色晦暗,像是上天都在为无辜死去的人而哭泣。
  阿尔一早就来到他家,带来了一件全黑的礼服,款式庄重,剪裁考究,用料上等,或许是维柳夫人店铺中最好的服装之一。
  段非拙在他的帮助下试穿了礼服,尺寸没有一处不妥帖合适。维柳夫人说只要在店里量过一次尺寸,店铺就会永远记录他的数据,此话果然不假。
  他忽然想起自己曾读过约瑟芬铁伊写的一段关于英国裁缝铺的话流行会改变,王朝会衰落,寂静街道上的马蹄声会变成千万辆计程车的喇叭声,但史泰西与布列克裁缝铺仍然秉持一贯的从容与干练,为从容与干练的绅士们量身制衣。注
  谢谢,阿尔。段非拙脱下礼服,让阿尔为他装箱,等我回来再跟你母亲结账。
  这不急的,主人。阿尔噘着嘴,仍在为主人不肯带他一起去阿伯丁而生闷气。
  吃过索然无味的一餐(不是阿尔的烹饪技术欠佳,而是吃东西的人心情沉重),段非拙拎起行李箱和装有石中剑的布袋,直奔国王十字车站。
  透过车站透明的天顶,他可以看到外头阴沉的天空。雨水敲打着玻璃,声音被车站中鼎沸的人声盖过。
  上次段非拙来到国王十字车站,是和律师林恩先生一起来的。当时他满怀着对未来生活的希望和对世界之都伦敦的好奇,觉得一切都是这么美好。
  但这一次他故地重游,却是为了去参加一场葬礼。他甚至没心情去那座著名的站台圣地巡礼。这里曾经是梦开始的地方,现在却变成了对过去生活的一种告别。
  段非拙很轻松就从摩肩接踵的旅客中找出了Z。他的身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想不注意到他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倚在站台上,面朝月台方向,拄着一把黑色雨伞,行李箱搁在脚边。许多从他身旁路过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回头端详他,好几个人甚至为此撞上了墙。
  段非拙朝他跑去。
  来得挺准时。Z说。
  火车很快进站了。艾奇逊小姐为他们订了一等舱的车票。一等舱位于列车后部,乘客不必受火车头喷出的煤烟的困扰。
  他们坐在宽敞的包厢里,眺望窗外的站台逐渐后退。列车驶离国王十字车站,朝北方轰鸣而去,雨水打在玻璃上,形成一道道蜿蜒扭曲的水痕。
  起初,段非拙和Z只是一言不发地默默对坐。Z手肘搭在窗台上,托着腮,盲眼向着窗外,像是在倾听雨声。要不是现在的气氛有些尴尬,美人听雨的光景倒可以说是如诗如画。
  他和Z能聊些什么呢?言多必失,也许他保持沉默更好。但段非拙觉得他应该说点儿什么。
  昨天,他盯着窗外雨中的田野,我说了很过分的话。对不起。
  Z那深红色的眸子转向他,睫毛微微一动你昨天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
  就是我说死的又不是你的
  段非拙止住了话头。Z是何许人也,怎么可能不明白他指的是哪句话。Z说他不记得,只是想把这一页揭过去罢了。他再哪壶不开提哪壶,就是不识抬举了。
  没什么。他扯起嘴角,挤出一个笑容,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你们既然抓住了开膛手杰克,为什么不公开消息呢?这样伦敦也不会一直人心惶惶了。
  Z微微一歪脑袋,银白色的长发滑落肩头,宛如一泓月光洒在黑衣上。
  他思考片刻,说原因很多。一方面是为了隐藏开膛手杰克秘术师的身份,另外一方面是为了防止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
  杰克还有同伙。要是杰克落网的消息流传出去,他那个同伙或许会逃窜到别国,到时候我们就再难缉捕他了。
  段非拙惊诧我以为开膛手杰克是一个人作案的!
  作为杀手,他的确是一匹孤狼。Z说,我指的是他在秘术修会里的同伙。
  秘术修会?黄金黎明结社那种吗?段非拙问。
  很类似,不过是另外一个修会,叫作猩红盛宴。提到这个名字,Z的眼神变得犹如凝霜的刀剑般寒冷锋利,这个修会信奉一种与众不同的修习奥秘哲学的方法。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方法。段非拙不由地提心吊胆。
  有些秘术师具有天赋异能,Z说,给你的那本笔记里提过这一点。还记得吗?
  段非拙急忙称是。他自己就身负一种异能,当然很了解这一点。
  这种天赋异能往往是遗传的,由父母传给儿女。但是,其他人若想获得这份异能,也不是不可以。
  段非拙咽下一口口水。他自己就知道一种将异能让渡给别人的办法。那要怎么获得呢?
  Z扬起唇角,残酷地笑了只要吞吃异能者的身体,就可以获得这份能力的。
  果然!
  段非拙自己就是吃了约瑟夫切斯特的骨灰拌饭,才获取了那份独特的灵视能力。原来依靠这种方法,还能夺取活人的异能?!
  那么猩红盛宴,难道说段非拙一阵恶寒,他们所谓的修习奥秘哲学的方法,就是吃人?
  Z点点头。
  段非拙觉得自己快吐了。
  吃骨灰拌饭就已经够恶心了,居然还有人生啖人肉?!汉尼拔听了都直呼内行!
  这时代,许多秘术师家系已经衰落了,Z接着说,有些人身负异能,却根本不知道这一点。猩红盛宴从茫茫人海中找出这些人,把他们诱骗到自己的圣所,然后召集所有成员,举行宴会。你可以想象那究竟是一种什么宴会。
  段非拙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吐出来。浮现在他脑海里的画面是一间金碧辉煌的大厅,一群汉尼拔围桌而坐,谈笑风生,桌上则绑着一个大活人。汉尼拔们手持尖刀,将肉从那活人身上生生割下,就着牺牲者的惨叫,生吞人肉
  他们依靠这种方法获得了许多能力,势力也越来越庞大。五年前,警夜人终于查出了猩红盛宴的圣所位置。在一次猩红盛宴所有会员齐聚的宴会上,我们发动了突袭。
  段非拙捂着胸口,脸色惨白,问你们逮捕了所有人?
  Z却摇头我们闯进去的时候,发现他们都已经死了。
  死了?段非拙瞠目结舌。
  据我们所知,猩红盛宴共有十二名成员。我们闯进圣所时,发现了其中十人的尸体。Z眯起眼睛,身体紧绷,那段黑暗血腥的回忆似乎也让他浑身不适,每个人都死得惨不忍睹,被开膛破肚,内脏都被拽了出来。墙壁上溅满了鲜血,就连天花板都沾满碎肉,吊灯上还挂着几节肠子。
  别、别说了!段非拙打断他。他真的要吐了。
  抱歉。没想到你的承受能力这么差。Z淡淡地说。
  段非拙剜了他一眼。他是个瞎子,又没亲眼目睹当时的场面,还好意思说!
  等胃里的翻搅稍微平静一些后,段非拙问你说只找到了十具尸体,但成员有十二人。剩下的两个人呢?
  当时不知所踪。Z说,我们怀疑猩红盛宴发生了内斗,要么是那两个失踪者杀害了其余十人后逃之夭夭,要么是所有人彼此乱斗,同归于尽,只有两个人来得及逃走。总之,猩红盛宴还有两条漏网之鱼,之后他们就成了警夜人的一级通缉对象。
  我猜,开膛手杰克就是漏网之鱼之一?段非拙问。
  Z微微一笑没错。猩红盛宴覆灭后不久,白教堂惨案就发生了。由于案件死者的死状和猩红盛宴那十名死者一模一样,所以警夜人理所当然怀疑开膛手杰克就是逃走的两人之一。我们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抓住了他。
  他为什么要杀害那些□□?段非拙问,莫非那些□□都身具天赋异能?
  不。她们都是普通人。开膛手杰克杀害那些□□并不是图谋她们的能力,而单纯是为了吃掉她们的内脏。
  段非拙又想吐了。
  开膛手杰克加入猩红盛宴的目的和其他人有所不同。其他人是为了修习秘术,而他则是为了找一个能让他光明正大食人的组织。他本不是秘术师出身,却因为食人而获得了异能。猩红盛宴覆灭后,他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能力,陷入了疯狂状态。他只想吃人,于是犯下了一连串罪行。
  段非拙抱住肩膀。现在已经是五月,他却感到彻骨寒冷。
  他问猩红盛宴的那十个人,也是他杀的?
  Z叹了口气开膛手杰克那时已经精神失常了。我们用了好些手段才从他嘴里掏出只言片语。他说那十人不是他杀的,他费了千辛万苦才逃过真凶的魔掌。
  他有没有可能在撒谎?段非拙问。
  我倾向于他没有撒谎。开膛手杰克的秘术能力,恐怕连初学者的程度都达不到。他必须依附于猩红盛宴才能满足自己的食人欲望。猩红盛宴覆灭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那么真凶就是另外一条漏网之鱼啰?段非拙思索道。
  他一惊,拍案而起难道那条漏网之鱼,第十二个猩红盛宴的成员,就是
  Z抿唇一笑很有可能就是现在闹得阿伯丁满城风雨的连环杀手北方的开膛手杰克。
  难怪Z一听说阿伯丁的连环杀人案,就下意识地认定凶手是秘术师。段非拙总算恍然大悟。
  连环杀人案背后竟隐藏着如此骇人的真相,他简直不寒而栗。假如凶手就是逃走的那个秘术师,他的秘术能力绝对在自己之上。要对付那家伙或许困难重重。
  不过只要有Z伴在自己左右,段非拙就莫名生出了一股勇气。
  可同时,他也感到一阵莫名的难过。
  他本以为,Z是为了他才主动提出去阿伯丁查案。因为Z把他当作警夜人的同伴,当作朋友,才会替他出头。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得多么离谱。Z去阿伯丁查案,仅仅是因为那案子有可能牵扯到秘术师。Z只是公事公办,顺便捎上他去阿伯丁参加葬礼罢了。
  他的一厢情愿真是可笑。
  段非拙复又望向窗外的雨幕,一言不发。
  Z突如其来地问道你是不是很冷?
  段非拙一怔什么?
  我听见你在发抖。Z抬手摸了摸窗户,虽然已经是五月,但连下了好几天雨,气温很低。你是不是穿得太单薄了?
  段非拙想说他是被Z的恐怖故事吓到才瑟瑟发抖的,但他怎么好意思承认自己胆子那么小呢?
  我没有。他硬着头皮说。
  话音刚落,就有一件黑色外衣罩在了他身上。
  Z脱掉了自己的外衣。他只穿着衬衫和马甲,利落地将银发撩到背后。
  段非拙披着那件外衣,呆愣当场。
  厚实的羊毛料子上沾染着Z的体温,让他的身体一瞬间热了起来。胸口仿佛有一台隆隆作响蒸汽机正在熊熊燃烧,他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要喷出蒸汽了。
  谢谢他的脸一直红到耳根,可是你不冷吗?
  Z托着腮,盲眼转向窗外的雨幕。我对冷热的感觉比较迟钝。
  白发警夜人俊美的脸庞上波澜不惊,让人完全猜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段非拙拉高衣领,低下头,把脑袋埋衣领中,像一只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
  啊这个男人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总是不自觉地做出一些让人心旌荡漾的举动啊?
  第三十七章 重返阿伯丁
  七个小时后,阿伯丁车站。
  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段非拙感慨万千。不过现在并不是抒情的时候,他们是来办正经事的。
  为了节省时间,段非拙和Z分头行动。Z先去警察局调取连续杀人事件的档案,段非拙则前往烂泥街拜访露丝的家人,事后两人在警局门口会和。
  露丝家坐落在烂泥街的街口,是整条街上少数外观像座房子的建筑,这得力于一家人的辛勤维护。露丝家门前总是干干净净,窗户一尘不染,写着罗伯茨的名牌被擦得发亮。而其他那些房子造型别致到令人分不清它们到底是建筑,还是什么叙利亚战损风前卫艺术作品。
  但段非拙能明显看出,最近露丝家的屋子也疏于打理了。平时她家门前的一小片地方总是洒扫得极为干净,连一个水洼、一道泥痕也没有,现在却布满了脏兮兮的脚印。
  段非拙敲响屋门。
  屋里传出女人的怒吼走开!我们不接受采访!
  段非拙莫名其妙罗伯茨夫人?是我啊!利奥切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