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肯却毫不畏惧地空手接住了他的白刃。
都说了我不是。我只是身具某种天赋异能罢了。
Z的刀刃之锋利,本该直接斩断他的手指,然而邓肯□□愈合的速度实在太快,刀刃只切断了手指的一半,就被重新长出的血肉所包裹。
邓肯牺牲了他的双手,却也压制住了Z的两把武器。
机械义肢,是吗?邓肯笑着说,真有趣,你的身体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你又是怎么变成这副德行的?Z面色如冰,咬紧牙关暗暗施力。
邓肯笑而不答,双臂忽然一挣。
Z的两把利刃齐齐折断!
邓肯甩了甩血肉模糊的手掌。折断的利刃仍卡在他掌中。
他的两只手都受了伤,于是他干脆用牙齿咬住断刃,面不改色地拔了出来。
你没有武器了,打算怎么办,警察先生?
Z血红的双眸中暴射出一道寒光。
你以为我没带备用武器吗?Z唇角一扬。
邓肯惊讶地端详着他。Z浑身上下不像是藏着什么刀剑啊!
Z一把挥去自己的大衣。
黑色的警夜人大衣随风飘下桥,被下面的段非拙一把接住。
Z!不要硬拼!段非拙焦急。
Z握住自己的衬衫后领,用力一撕。衬衫的后背撕开一道裂口,露出了他那条诡异的金属脊骨。
他按住最上面一截椎骨。
忽然间,环环相扣的金属脊骨分开了,露出隐藏在其中的一把古铜色的细剑。
Z从脊椎中抽出细剑,脊骨复又闭合。
他闪电一般冲向邓肯,在对方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时,一见刺向邓肯的胸口。
邓肯在细剑距离自己只剩一指之遥的时候骤然反应过来。他朝旁边一跃,撞上了桥边的栏杆。
老化的栏杆撑不出他的体重,嘎吱一声断裂了。
邓肯连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这么坠下了桥,重重摔在桥下的铁轨上。
他□□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但他没死。桥的高度还不足以摔死一个人,况且他即使摔成重伤,复原能力也能使他快速恢复。
恰在此时,远方传来一声汽笛的轰鸣。
一列火车喷涌着黑色烟雾,朝他隆隆驶来。车头亮起璀璨的灯光。Z站在栏杆缺口处,白发在风中狂舞,灯光从他背后照来,将他的身影勾勒得如同从地狱中升起的审判天使。
邓肯艰难地爬起来,想爬出铁轨。
然而他的脚却卡在了枕木中。
不论他怎么使劲儿,都没办法把脚□□。
火车咆哮着逼近,车轮碾过铁轨,强烈的震动连呆立一旁的段非拙都能感觉到。
邓肯望着越来越近的庞然大物,表情空洞茫然,犹如一只被车灯吓坏的小鹿。
他会被火车撞死。段非拙如此想到。
他杀了亚历山大斯通,他有可能是猩红盛宴的最后一名成员,他或许还背负着许许多多段非拙所不知道的罪孽。
但他会被火车撞死。
那一刻,段非拙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什么都没想,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他冲上前,环抱住邓肯的腰,用力往后一拽。
火车自他眼前飞驰而过。
强烈的气流让段非拙差点儿站不稳。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他身边跪地喘息不止的邓肯。
千钧一发之际,邓肯被他拽出铁轨,保住了一命。
遗体修复师扭头望着他,绿眼睛中满是讶异和不解,像在无声地质问你和那个白发警察不是一伙儿的吗?为什么要救我?
但他没有问出这个问题。
他只是迅速站起来。当火车最后一节车厢驶过他身边时,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向铁轨,抓住车厢后方的把手,跳上了火车。
火车轰鸣着驶向南方。邓肯悬在车上,回头眺望段非拙。
他的身影和火车一起迅速远离,转瞬间便消失在夜色中。
段非拙坐在原地,一时间有点儿缓不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强而有力的臂膀拎起他的衣领,强行把他拽了起来。
段非拙眨眨眼,映入眼帘的是Z的面孔。
Z那秀逸俊美的脸庞上溢满了段非拙从未见过的怒气。
为什么要救他?!Z厉声问。
或许是因为过于愤怒,他的声音都沙哑了。
这个段非拙不敢和Z对视,嗫喏道,他会死的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死了反而更好!
Z用力一推。段非拙踉跄倒退几步,被铁路旁的石子一绊,唉哟一声倒在地上。
他委屈地望着Z。就在不久之前,Z还对他那么亲切体贴。下雨的时候和他同撑一把伞。发觉他身体不适宁可暂停工作也要让他休息。因为他讨厌烟味,便忍住烟瘾,绝不在他面前抽烟。
现在的Z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哪怕他们第一次见面,Z把他捅了个对穿时,都不曾如此冷酷过。
段非拙知道自己是真的触到Z的逆鳞了。
Z举起那把细剑,抵在段非拙喉间。冰冷的金属压在皮肤上,段非拙不由打了个寒颤。
给我一个理由,让我不杀你。Z咬牙切齿,眼瞳越发绯红,像是要滴下血来。
该怎么回答?
他意识到,假如自己的答案不能说服Z,Z并不会真的对他下死手,但从今以后,他就再也别想和Z回到从前的关系了。
他为什么要救邓肯?
明知道他从世界上消失也许更好,为什么他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动了?
因为他是医生?因为他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因为他不能见死不救?
因为程序正义?因为即使再穷凶极恶的歹徒,也该拥有上法庭为自己辩护的机会?
可他想来想去,觉得这些答案都不够有说服力。
段非拙仰起头,凝视着Z的盲眼。
我小时候认识一位东方的名侦探,他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一直奉为圭臬。段非拙沉声说,杀人或许需要充足的动机,但救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Z的表情扭曲了。
段非拙接着说今天哪怕你在这里杀了我,我也还是要说,不论邓肯麦克莱恩是什么人,不论他是普通人还是秘术师,不论他是无辜者还是罪犯,我就是要救他,而且我自认为没做错。
第四十二章 Z的过去
Z的表情扭曲了。
什么东方名侦探,听都没听说过!他低吼道,垂下了细剑。
段非拙露出胜利的微笑。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说服Z了。
白发警夜人丢下他,头也不回地朝黑暗中走去。段非拙爬起来,抓起Z的大衣,小跑着追上他。
每当他接近Z时,Z就会加快脚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段非拙明白Z现在正在气头上,不想和他说话,便干脆放慢脚步,不疾不徐地走着。
然而当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大到一定程度时,Z又放缓了速度。
走了一阵,Z忽然停了下来。
段非拙以为他终于愿意跟自己交流了,急忙兴冲冲地奔上前。
所以,你他开口。
Z扭开脸我不知道市区在哪儿。
啊?段非拙迷茫。
我找不到路了。Z用冷硬的语气说。
最后还是段非拙把Z领回了阿伯丁市区。
其实在郊野中,只需要朝远方望一眼,就能凭借灯光找到城市的方向。但Z看不见,在地下的旅途完全扰乱了他的方向感。对于自己必须依靠段非拙才能找到路这件事,Z看上去气不打一处来。
当他们好不容易用两条腿走回斯通诊所门口,那儿已经围了一大群警察。路过那儿的码头工人看见了倒地不起、浑身鲜血的斯通医生,便惊恐万状地报了警。
Z向当地警察简单解释了来龙去脉,告诉他们连环杀人案的真凶就是斯通医生的儿子,他利用下水道四处移动。医生包庇了凶手,却反被疯狂的儿子所伤。而凶手亚历山大斯通最终又死于遗体修复师邓肯麦克莱恩之手。
当然了,他没提什么神像,什么恶犬附身。那些事不该让普通人知晓。
警察们听罢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他们不信。尤其是当他们找到亚历山大斯通的尸体后。虽然那尸体已被开膛破肚,惨不忍睹,但只要经过法医的解剖,就能看出他的脊椎并未受损亚历山大斯通号称残疾瘫痪,验尸报告则清楚表明他在说谎。
斯通医生已被火速送到最近的医院了。等他能开口说话,想必就会向警方交代自己的罪行吧。
警方还搜查邓肯的棺材铺。当然,那儿已经人去楼空。邓肯不可能再回来自投罗网了。
至于下水道的食尸鬼段非拙本以为它们失去了饲主,会开始疯狂袭击进入下水道的人,然而在下水道中探索的警察却连一个食尸鬼也没遇上。它们或许躲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或许追随它们的主人一道离开了阿伯丁。
第二天,阿伯丁当地报纸的头版头条用特大号字体登出了爆炸性新闻《北方的开膛手杰克落网!》。食腐秃鹫般的记者已经连夜找到了新闻素材,撰写出了文章,就连段非拙都要感慨他们下笔动作之快。
新闻中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亚历山大斯通是何等丧心病狂,斯通医生又是如何替他儿子瞒天过海。细节之丰富,段非拙觉得记者不去写小说真是屈才了。
当然了,文章从头到尾都没提Z和段非拙的名字,只含糊地提了一句苏格兰场派遣的专员在案件破获过程中的少许帮助协助。不知是警方下了缄口令,还是记者想把功劳从伦敦警察手中抢过来,才故意把事实一笔带过。
今后好几个星期,记者们都可以靠这个案件混饭吃了。段非拙甚至可以想到接下来几天的新闻标题《名校毕业生为何走上犯罪之路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变态杀手是如何养成的亚历山大斯通不为人知的童年》、《一个被家庭所毒害的青年亚历山大斯通的血泪心酸史》
从古至今,许多事情都改变了,但也有些事情从未改变。
斯通诊所中那几尊印度神像被Z没收了。段非拙本来还想,要是Z不记得这回事儿,他或许可以偷偷地把它们收进秘境交易行他可不是贪图财富,而是它们太危险了,还是保存在交易行中比较安全。
但是,保存在警夜人的证物室中,或许更为安全。
连带其他一些没有秘术功能的物品也被Z以检测的名义收走。他把它们全部装在一口箱子中,运回伦敦。
自打斯通医生落网那天起,Z就再没跟段非拙说过一句话。他好像当段非拙不存在似的。两个人同处一室时,往往各干各的。Z不开口,段非拙也不敢吱声。
周五那天,Z退掉了租住的房子,启程返回伦敦。
他们定了上午10点的车票。段非拙那天起了个大早,换上那件葬礼上穿的衣服,对Z说我去一趟墓园。咱们车站见。
Z别开头,假装没听见他说话。
段非拙拎起行李,先行离开。去墓园的路上,他顺手买了束花。墓园附近有不少卖花女,随时准备为扫墓的人花束。
他不知道露丝喜欢什么花,就每种各买了几朵,总归有一种符合露丝的心意。
天空乌云密布,看起来又像是要下雨。一排排墓碑整齐而沉默地伫立在灰色的天空下。段非拙找到露丝的墓碑,惊讶地发现墓前竟然堆满了花束。他以为自己那束花已经足够豪华了,没想到和它们一比,简直相形见绌。
背后传来轻重不一的脚步声。段非拙转过身,露丝的父亲罗伯茨先生拄着拐杖走过来,他也带了一朵花。
切斯特医生?一大早在这儿遇见熟人,罗伯茨先生很是讶异。
我就要回伦敦了,过来看看露丝。段非拙说着将花束放进那一堆鲜花中,这么多花是谁送的?
各种各样的人,阿伯丁的市民。罗伯茨先生低头望着墓碑上的文字,很多人过来献花,死者遇害的地方也摆满了花束。我都不认识那些献花的人。他顿了顿,抬起头问,他们没有忘记她,对吗?
段非拙颔首。
罗伯茨先生一瘸一拐地走到墓碑前,艰难地弯曲一边的膝盖。段非拙想帮他一把,却被他坚定地推开了。他蹲下来,将手中的鲜花放进花堆中。
我记得您想装机械义肢。段非拙说,我帮您买一条吧。我认为的那位警探也装了机械义肢,我可以跟他打听是在哪儿装的。
您已经帮了我们家很多忙了,医生,我不能再接受您的好意了。我虽然没了一条腿,但我还有双手,还有家人,我可以自己赚钱。罗伯茨先生有些哽咽,虽然报纸上提都没提,但我知道是您抓住了凶手,给我的露丝报了仇。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
不远处的教堂响起了整点的钟声。该是去车站的时候了,否则就来不及了。
您要是想报答我,段非拙说,罗伯茨先生做洗耳恭听状,今后就好好生活吧。这就是最好的报答。
段非拙抵达阿伯丁车站时,距离发车只剩五分钟。
他提着行李,慌慌张张朝月台奔去。周围的旅客都已经涌上火车,月台上满是送行的人。每一扇车窗中都有人在招手。
段非拙找到他的车厢,刚想上车,背后传来一声轻咳。
他回过头,意外地看见Z拨开人群朝他走来。
难道说,Z没有提前上车,而是一直在月台上等他?
Z目不斜视地从段非拙身边走过,登上火车。他在车门口站住,转身朝段非拙使了个眼色,像是在叫他快点儿跟上。
段非拙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步履轻快地跳上火车。
他们找了间无人的包厢坐下。甫一坐定,火车便轰隆隆地驶动了。
人满为患的月台迅速朝后方退去。火车离开了阿伯丁市区,驶入绿意盎然的郊野中。
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段非拙回忆起了他们来到阿伯丁的那趟旅程。明明才过了几天,他却觉得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会儿他们之间的气氛可比现在融洽得多。Z不厌其烦地对他讲述猩红盛宴覆灭的始末。而现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