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非拙走到病床前。路易莎躺在床上,双目微阖,微微歪着头。林恩先生低声唤她的名字,说孩子,醒醒,快开是谁来了?
路易莎的眼皮颤了颤,艰难地睁开了。她的眼睛还对不上焦,只是虚弱地朝段非拙所在的地方瞄了一眼。但她已经认出了来者,苍白的脸上绽开一个淡淡的微笑。
切斯特先生
听见她开口说话,段非拙也大吃一惊。昨天这时候,路易莎还昏迷不醒呢,没想到才一天时间,就已经好这么多了!
你感觉还好吗,林恩小姐?段非拙轻声问。
谢谢关心路易莎呢喃,您送我的娃娃屋我还保存着
什么娃娃屋?段非拙一头雾水。
林恩夫妇却立刻领会了女儿的意思。
她怕不是把你错认成你叔叔了。林恩夫人含笑,路易莎小时候过生日,你叔叔送过她一个很豪华的娃娃屋。这孩子可是爱不释手呢,每次见到你叔叔都要感谢他。你们叔侄俩长得挺像。路易莎现在还有些神志不清,大概看错了。
段非拙无奈地笑了。既然这么像,那初次见面时路易莎为何还会误认为Z才是利奥切斯特?难道在女人眼里,Z的美貌真就那么光辉夺目,能让周围的人自动黯然失色?
疗养院的护士推着小车走进病房。
该吃药了。她朗声说。
她依次走到病床前,从小车上拿起药瓶,倒出几枚药丸,让病人和着水服下。确认第一名病人吞下药丸后,护士才走向第二名病人。
当她走到路易莎床前,却没有倒出药丸,而是取出一枚针剂,挽起路易莎的衣袖为她注射。
路易莎现在还太虚弱了,吃不下药。林恩先生见段非拙面带疑虑,主动为他解释,等她能自己吃东西了,就可以给她服药了。
护士将药物全部推进路易莎的手臂里,然后推着小车走向下一个病人。
段非拙盯着路易莎手臂上的针孔,眉头却越皱越紧。
不对劲。
那护士为路易莎注射的药物,分明散发着秘术物品独特的微光。
难道美丽盖亚所谓的治疗以太病的方法,其实是一种秘术?
美丽盖亚内部,隐藏着秘术师?
不无可能。若是常规医疗手段就可以治愈以太病,那么普通医院也能做到,病人就不必特地前来美丽盖亚疗养院了。
而美丽盖亚对治疗以太病的手段讳莫如深,绝不透露给外人,也是害怕秘术师身份暴露,从而引来警夜人?
假如美丽盖亚单纯使用秘术治病救人,段非拙倒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自己就是秘术师,也见过治愈伤口的秘术。若是奥秘哲学能用来救济苍生,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然而路易莎的胳膊上,除了针孔之外,还有两个小小的孔洞。
那不是针孔,更像是尖牙的咬痕。
简直像被人咬了一口
美丽盖亚到底在施行什么可疑的疗法?
段非拙凝视着路易莎的手臂。他可以看见物品上残留的记忆,现在他想试试能否通过路易莎的随身物品,看看她到底接受了怎样的治疗。
路易莎搬进疗养院还不过一天,仍旧穿着昨天的衣服。很快,段非拙眼前就浮现出了淡淡的影像。
路易莎被一群人抬出了病房。
路易莎躺在地板上。
一个姿容美丽的女人抬起路易莎的手臂,一口咬了上去。
段非拙一个激灵,影像消失了。
那个姿容美丽的女人,正是美丽盖亚的理事长伊万杰琳!
既然这世界上存在亡灵、食尸鬼和魔法,那会不会也存在吸血鬼?
她所在的房间密不透光,她的皮肤苍白到毫无血色,完全符合吸血鬼的设定!
想到这一层,段非拙当场出了一身冷汗。
那位理事长会不会利用疗养院为幌子,暗中吸食人血?
不把它背后盘根错节的秘密弄个水落石出,段非拙实在不放心。
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无辜的路易莎送进了火坑。
林恩先生,林恩夫人,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段非拙起身说。
当然,你去忙你的吧。林恩夫妇宽容地原谅了他的提前退场。
段非拙朝他们笑了笑,欠身行了个礼,接着快速离开病房。
只有一个办法能弄清楚美丽盖亚背后的秘密,那就是
你怎么又要用幻形叶啦?
法兰切丝广场49号,段非拙家中。
他刚刚进入秘境交易行,又揪下来一片幻形叶。见他如此浪费贵重的商品,石中剑心疼得直嚷嚷。
又没吃你家大米。段非拙赏了它一记白眼。
夜色已深,阿尔被打发回家了。段非拙耐心地等时钟走到十二点,方才背上石中剑出门。
他叫了一辆夜间出租马车,直奔白教堂去。一听说他要去全伦敦治安最差的地区,车夫立马不乐意了。段非拙多给他塞了一英镑,他才闭嘴乖乖赶车。
到了白教堂区,段非拙下了马车,步行前往疗养院。
夜间的白教堂区一点儿也不比白天冷清。夜幕下生活的人们只有当太阳落山后才会苏醒过来,开始一天的生活。穿着暴露的特殊职业女性游走街头,朝每个路过的男人抛媚眼。裹得密不透风的男人则徘徊在阴影中,等待识货的买家上前攀谈生意。
段非拙将幻形叶含进嘴里。樟脑丸混肥皂的味道霎时间充斥了他的口腔。总觉得幻形叶这玩意儿的出场频率快和隐形衣差不多了。不过那位疤头小巫师若是每次夜游都要吃一片幻形叶,他违反校规的次数可能会大大减少。
那些原本朝他搔首弄姿的女子立刻对他失去了兴趣,转而去拉拢别的潜在顾客,就像段非拙忽然从她们眼前消失了一样。
借着幻形叶的庇护,段非拙悄无声息地走向那栋与贫民窟格格不入的建筑。
疗养院大门紧锁,守门人坐在值班室中打瞌睡。段非拙抬头望着高耸的铁门,低声问石中剑,你能帮我爬过去吗?
小菜一碟。把你的身体交给我。石中剑自信满满。
段非拙握住剑柄,让石中剑控制他的身体。
他单手抓住铁门,纵身一跃,便轻松跃上门顶,轻巧落地。
铁门发出哐当一声。值班室中的守门人动了动,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段非拙急忙伏低身体,屏住呼吸。在幻形叶的保护之下,只要他不做出太夸张的动作,别人就发现不了他。
守门人打了个呵欠,又闭上眼睛。
段非拙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向疗养院主楼。
夜间的疗养院安静得如同坟墓。段非拙本以为会有护士巡夜,可走廊上空无一人。
他摸进路易莎的病房,同时低头暗自请求女士们的原谅。他是为了弄清美丽盖亚背后的秘密而来的,但这种行为实在有点儿像变态跟踪狂
路易莎躺在病床上,睡得十分安稳,呼吸均匀,和之前发病时判若两人。她手臂上的红色纹路似乎又变淡了一些,但那两个牙印似的孔洞却没有消失。
段非拙走近另一张病床,床上躺着一个中年女患者。她身上的红色纹路比路易莎更淡,几乎已经变成了粉红色。但段非拙抬起她的手腕时,同样发现了牙印孔洞。
正当他准备检查第三个病人时,走廊上突然响起了纷杂的脚步声。
段非拙急忙退到病房角落,捂住嘴巴。
脚步声越来越近,听得出有好几个人正在走动。段非拙暗暗祈祷他们是去另外一间病房的,然而他的祈祷落空了脚步在这间病房门口停了下来。
大门幽幽打开了,没发出一丝声响。
一个美艳绝伦的女人走了进来。
是美丽盖亚的理事长伊万杰琳布莱克。
她背后跟着四名男女。宣讲师安妮霍尔也在其中。
伊万杰琳理事长巡视着病房,目光从段非拙身上一扫而过,显然没发现他。这证明幻形叶的庇护仍然有效。
段非拙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理事长便盯住了路易莎。
把那姑娘抬走。她吩咐道,语气冷漠而高傲。
她的四名手下一拥而上,将路易莎抬了起来。
旁边的一名病人听见动静,微微睁开眼睛。伊万杰琳朝她打了个响指,她脑袋一歪便昏睡了过去。
段非拙吓得差点儿连怎么呼吸都忘记了。
伊万杰琳果然是个秘术师!
他们将路易莎抬出病房,登上楼梯。段非拙急忙跟了过去。凭借幻形叶的效力,即使他尾随在后,一行人也全然没发现他。
他们登上顶楼,进入理事长办公室。
这地方白天时就漆黑一片,段非拙以为晚上更应该伸手不见五指。可他错了。此刻办公室内灯火通明但照明的却不是电灯或油灯,而是一捧捧悬浮在空中的蓝色鬼火。
四名手下将路易莎放在地板上,接着掀开了办公桌前方的地毯。
地毯下赫然画着一个巨大的法阵。
他们将路易莎挪到法阵中央,接着沉默地散开,各自站在法阵的一角。
伊万杰琳理事长信步走进法阵中。
她在路易莎脑袋边跪下,双手按住少女的太阳穴。
兄弟们,姐妹们,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救赎这可怜的女人。
四名手下齐声念诵救赎她,我们的主人。
伊万杰琳又说让她免于黑暗,免于困顿。让她恢复常性,重返人间。
四名手下又齐声道救赎她,我们的主人。
这是在举行什么□□仪式吗?段非拙目瞪口呆。
伊万杰琳抬起路易莎的胳膊,拇指摩挲着那两个牙印似的孔洞。
我来净化你,我的孩子。
说完,她张开嘴,露出一对尖锐的獠牙。
就在她准备咬住路易莎的胳膊时,一把锈剑突然从虚空中刺出,剑尖上还插着一块怪异的石头。
段非拙挥舞石中剑,欺近伊万杰琳面前。
伊万杰琳一惊,松开了路易莎的手,接着腾空跃起,仿佛没有体重似的,朝后方飘去。
他那四名手下亦是大吃一惊。宣讲师安妮霍尔的表情最是精彩。
是你!她惊呼,有些不敢相信她的救命恩人竟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袭击她们的理事长,谁派你来的?你有什么目的?
段非拙将石中剑横在身前。四个人意识到那把剑并非凡物,一时间都不敢靠近。
我还要问你们呢。段非拙冷冷说,打着治疗以太病的旗号吸食人血,你们有什么目的?
一名美丽盖亚成员高声说少跟他废话!大家一起上!
四个人振作精神,同时扑向段非拙。
却只见剑光一闪,当四人反应过来时,他们已通通倒在地上。
段非拙看也不看他们,转而面向另一边。
办公室尽头,伊万杰琳双脚离地,悬浮在半空中,犹如一只巨大的蝙蝠。
她现在不再那么美丽了。獠牙伸出嘴唇,破坏了她的美貌。曾经白皙的皮肤泛起了青色,修长的十指则化作利爪。这个曾在段非拙心中排行世界美貌值第二的女人,此刻却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怪物。
你到底是什么人?伊万杰琳厉声问,警夜人吗?
段非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实在是没办法回答。他的确算是警夜人的一员,然而他今天却不是以警夜人的身份来到这里。
我只是一介平平无奇的秘术师。他昂首答道,路易莎小姐是我的朋友,我绝不允许你们伤害她!
他举起石中剑,随时准备格挡伊万杰琳的攻击。
你不是警夜人?伊万杰琳语气犹豫。
你听不懂人话吗?段非拙有些不耐烦。
伊万杰琳徐徐落地,宛如一片轻盈的羽毛。
她的四个手下呻吟着爬起来,想从背后偷袭段非拙。但石中剑早已觉察到了他们的企图,段非拙在它的操控下绷紧肌肉,一旦他们展开攻击,他可以立刻反击。
伊万杰琳对她的手下们举起一只手。
住手。她说。
四个手下面色骇然。理事长,他攻击了我们啊!
段非拙也大感莫名其妙。难道这女人不,女怪物,要和他单挑?
既然您也是秘术师,那这就是一场误会了。
说着,伊万杰琳的相貌发生了变化。她的皮肤逐渐变回白色,獠牙也缩回嘴唇中。骇人的利爪慢慢消失,恢复成一双纤纤素手。她再度变回了美貌女子的模样。
段非拙有些不知所措。这是要干啥?和解?还是她想施展美人计?先说好,美人计对他可是不管用的。他见识过世上最美的美人,眼里再也容不下别的人了。
你不是要吸路易莎小姐的血?段非拙问。
我的确要吸血。伊万杰琳平静地说,但我是为了拯救她。
我只听说过放血疗法,还从没听说过吸血疗法。
遇事不决先放血是西方中世纪的经典治疗手段。万病皆可放血。有些医生会使用水蛭吸血,但医生亲自去吸血的,段非拙还是第一次听说。
躺在地上的路易莎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紧闭着眼睛,柳眉微蹙,神情十分痛苦,像是做了什么噩梦。
能让我为她治疗吗?伊万杰琳问。
让这个女人吸路易莎的血?!
段非拙很想回答不能,但路易莎痛苦的模样让他心软了。经过伊万杰琳的治疗,她的病症的确好转了许多。这证明吸血疗法是有效的。
他用石中剑指着伊万杰琳,谨慎地说你要是胆敢加害她,我就立刻把你的脑袋削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