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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他很快就绽开了笑容。
  您当初说,您可以结合奥秘哲学与机械义肢技术,让我的儿子起死回生,我还将信将疑,现在我可是心服口服了。
  护士诚惶诚恐地垂首道您太夸奖我了。
  这技术若是能推广开来,该有多好?从此我们的士兵就再也不怕伤残了!
  但是这么做成本太高了,我不确定
  我会去劝说陛下的!想象一下吧,护士,不论受了多么重的伤都不会死,只需修复机械义肢就能再度投入战斗我们的帝国将拥有一支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不死军队!
  军官眼睛里迸发出的狂热让段非拙不寒而栗。
  他朝前走了几步,望向石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
  他顿时忘记了呼吸。
  尸体的头发还没有后来那么长,但是那美丽到不似人类的面容却和后世一模一样,时光从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这具尸体就是Z,被改造过后的Z。军官是他的父亲,同时也是下令改造他的人。而那名护士段非拙忽然想到,她应该不是护士,而是随军护士,这时代护士的制服和护士很类似就是负责实施改造的秘术师。
  这是Z的记忆。
  但是他怎么会窥见Z的记忆呢?明明刚才还在和色诺芬扯皮,怎么突然之间就跌落到了Z的大脑中。
  石台上的Z微微一颤,睫毛翕动。
  军官喜出望外孩子,你醒了?
  Z睁开了眼睛。
  一双深红如血的眸子,倒映出他父亲的面容。
  他微微转过头,茫然地注视着军官。
  我怎么了?
  你感觉好吗?军官答非所问,记忆还清楚吗?
  Z仍然一脸困惑。和后来的他不同,此时的他表情丰富得多,更像一个人类。
  我记得我被炮弹击中了他艰难地坐起来。
  白布从他胸前滑落,露出他被改造过的身体。
  遍布密密麻麻伤疤的躯干,黄铜色的四肢,随着呼吸一张一合的金属脊骨
  Z的瞳孔刹那间放大了。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军官将护士拉到他面前,介绍道这都要感谢这位夫人。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呐!要不是她出神入化的技术,你恐怕早就死啦!这位夫人改造了你,她将机械义肢技术与秘术结合了起来哦,你可以理解为科技结合了魔法!是不是非常神奇!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回伦敦的船票,我要把你介绍给我们伟大的陛下!
  他一边说一边得意地在地下室中踱起步来,眼神中充满了畅想和期待,仿佛已经闻到自己晋升典礼时礼炮的火药味了。
  我打算建立一支新式部队,录用伤残老兵,给他们也做同样的改造。他们会成为一支不死的军队。而你就做他们的指挥官
  他沉浸在未来的美好蓝图中,却未曾注意到他的儿子表情扭曲,死死盯着自己的全新的身体。那可不是重获新生之人的喜悦,而是一种恐惧和憎恶,仿佛见到了从地狱里爬出的僵尸。
  段非拙试图去想象Z此刻的感受。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大半个身体都变成了机械。他感觉不到冷热,也没有痛觉,就像是将人类的灵魂装进了铁皮罐头里。
  他厌恶战场,他不想子承父业当什么军官,然而他的父亲却梦想建立一支不死军队,里面的每个士兵都是他这样的怪物,然后叫他去当怪物头子
  你对我做了什么?!
  Z跳下石台,揪住他父亲的衣领。他步履蹒跚,显然还不能完美控制自己的肢体。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要让我变成这副德行!
  军官皱起眉你活下来了,能走路,能动弹,你还有什么不满?
  护士一脸紧张,却没有劝说这对父子,而是悄悄退向地下室出口。
  阁下,您还记得我曾警告过您吧?我还是第一次在活人身上实验这种技术,我不确定体验体醒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们的身体若是不健全,精神也很有可能残缺不全。他们会发疯。
  护士的提醒来得太迟了。
  一柄银色刀刃从军官后背刺出,刀尖鲜血淋漓。
  为什么我的孩子军官难以置信地望着Z,我是在救你啊
  Z一言不发,只是扭动刀刃。金属在血肉中翻转,发出黏腻的声音。
  护士转身就逃。
  Z抽出刀刃,看也不看倒在脚下的父亲,追上护士。
  他的步伐踉踉跄跄,根本比不上健步如飞的护士。
  地下室外是一座老旧的庄园,被军队征用作为临时野战医院。庭院中徘徊着不少士兵。护士一见他们就扯开嗓子喊道救命啊!杀人啦!救救我!有个疯子要杀人啦!
  士兵们向来受护士和护士们照顾,对她们只有崇敬与感激。听见护士呼救,自然没有一个人怀疑真实性。
  他们纷纷掏出枪,谨慎地包围了地下室的入口。
  而护士呢,她穿过人群,迅速脱掉护士服,露出下面的普通长裙。她松开头发,随意拨弄了两下,转瞬间就从护士变成了一个普通姑娘。
  她翻过庄园的围栏,逃入荒野之中。
  段非拙哑然地眺望她的背影。
  他不知道护士逃去何方了,因为场景很快发生了变化。
  仍是这座庄园,但天色从白天变成了黑夜。
  一男一女穿过庄园大门,走向庭园。
  两人都身披黑色大衣,戴着黑帽子。这是典型的警夜人制服。
  段非拙端详着他们的面容,意识到这两个人居然是风华正茂的泰勒斯先生和Q女士。
  年轻时代的泰勒斯先生算得上英俊,但总是带着一种轻佻的神色。Q女士则严肃得多,宛如一名严厉的家庭女教师。
  两人绕到庭园后方。
  Z倚着墙根而坐,披着一件不知从那儿找来的外套,嘴里叼着一根烟。
  他一根又一根地吸烟,脚下已经堆满了烟头。可他仍旧不满足,吸完一根又飞快地点上另外一根。
  即使烟瘾再大的人也不会像他这样。他不是在吸烟,而是在渴求某种只有从香烟中才能找到的东西。
  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的刺激感。
  更远处,满地都是尸体。
  那些包围了地下室入口的士兵,遭到了残酷无情的屠杀。
  Q女士掏出手帕,捂住鼻子。
  我们接到报告,说这一地区有杀人怪物出没。她瓮声瓮气地说,你见过吗,年轻人?
  Z扬起头,咧开嘴您说的那个怪物恐怕就是我,女士。
  你?Q女士讶异地打量他,目光落在了他黄铜色的义肢上,你的身体怎么了,年轻人?
  我也很想知道。Z说。
  Z站起身,义肢弹出刀刃,不由分说砍向Q女士。
  女警夜人一边念诵咒语一边侧身躲避。这时代的Z的战斗力还没有后世那么强大,普通人努力一把仍能躲开他的进攻。
  泰勒斯先生也加入到战斗中来。一道道能量划过Z的身体,本该给他留下鲜血淋漓的伤口,然而他的金属义肢却弹开了那些能量,他毫发无伤。
  果然是个怪物。Q女士眼神一寒。
  攻击他的眼睛!泰勒斯先生一边与Z颤抖一边喊。
  Z的身体可谓刀枪不入,但就像世界上绝大多数生物一样,他的眼睛毫无防备,可以说是他唯一的弱点。
  Q女士不假思索地念出咒语,指尖迸出一道强光。同时,泰勒斯先生及时背过身。
  强光炽盛炫目,犹如一颗□□在眼前轰然炸开。
  就连夜空在这一瞬间都被照得亮如白昼。
  接着,一切陷入了黑暗。
  场景似乎又转换了,段非拙能听见周围充斥着低语声和脚步声,却什么也看不见。
  这就是那个屠杀了整座战地医院的怪物?一个男人问。
  是啊,幸亏我们弄瞎了他的眼睛,否则现在运回伦敦的就是我们俩的尸体了。泰勒斯先生心有余悸。
  我检查了他的义肢。Q女士道,那可不是普通的机械义肢,它们融合了秘法符咒,比普通义肢强韧得多。回来的路上,这年轻人交代了一些信息。他说是这些义肢是一个护士制作的。
  恐怕那护士是个隐藏身份的秘术师。泰勒斯先生说。
  他还说,他的军官父亲打算将这技术献给陛下,制造一支不死的军队。
  荒唐!第一个男人说,我们怎么能将人类改造成这种怪物?幸亏他父亲死了,否则哼,不过那护士仍然在逃,何等丧心病狂的女人,竟然拿人类做这种实验。既然她能成功,说明以前尝试过不少次了。我们应该把精力放在追捕她身上。
  您所言甚是。Q女士恭敬地说,那么这个年轻人应该怎么办呢?
  他如此危险,关进地牢里就是他最好的结局。
  我有个想法,老大,Q女士说,让他加入警夜人怎么样?
  你开什么玩笑,他的精神极度不稳定
  我们会用秘术安抚他的。Q女士说,他也怪可怜的,在战争中受了重伤,还被改造成这副模样。不加入警夜人的话,他将来也没别的出路了吧?
  我们是警察,不是开善堂的。
  泰勒斯先生帮腔可是老大,我们一直都缺人手,明明有二十六个人的编制,现在还缺好几个席位呢。这年轻人若能加入,警夜人岂不是如虎添翼?
  是啊,您是没见过他的战斗力。那战地医院中那么多士兵,虽然伤兵很多,但也有不少健全的,全部被他一个人
  被唤作老大的男子说可他已经瞎了,还能有多少战斗力?难道你们能治好他?
  Q女士迟疑呃,他的眼睛是被秘术所伤,所以无法用秘术治愈
  泰勒斯先生继续帮腔可他即使瞎了,战斗力也依旧强得惊人!我们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下他的呢!要是他这样的怪物不止一个,而是有整整一支小队我简直不敢想象世界会变成何种模样。
  所以,将他留在警夜人队伍中,时时刻刻监视他,也许反而是一件好事。
  泰勒斯先生和Q女士一唱一和,被唤作老大的男子只能无奈叹气那你们就试试安抚他吧。要是能成,代号Z就归他了
  段非拙站在无边的黑暗中,倾听逐渐消失的声音。
  这就是Z加入警夜人的始末。
  他以前只说过他在战场上受了重伤,被秘术师改造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却没说他醒过来之后精神失常,杀了一整个医院的人,连他亲生父亲都死在他刀下
  段非拙忽然觉得,他其实也没那么了解Z。
  他们双方都自以为对对方了如指掌,其实都只是一厢情愿。
  他正要前往下一段记忆,周围的空气忽然扰动起来。
  能量在他周围聚集,形成漩涡,将他裹挟其中。
  这感觉有点儿类似于他第一次进入秘境交易行,或者类似于掉进了滚筒洗衣机中。
  他就这么被漩涡吸了进去。但他并没有下坠,而是在不断上升,上升
  一道光芒刺破他头顶的黑暗。他仰起头,上空显露出一块圆形光斑,好似月光刺破夜穹中的乌云。
  那光斑中,有个声音在呼唤他。
  这一夜的日内瓦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停电。以警夜人们所下榻的旅馆为中心,半个城市都陷入了黑暗。
  供电很快恢复了。同时,段非拙也醒了过来。
  他头疼欲裂,感觉像有人将一把灼热的刀捅进了他的脑袋里。
  他还以为自己差点儿回不来了,幸好
  他的目光转向床边,接着惊恐地瞪大眼睛。
  Z为什么会在这儿?!
  Z的手指动了动,缓缓地坐了起来。
  同时,隔壁也传来了色诺芬的□□。
  段非拙一时不知道是该先照顾Z,还是先关心色诺芬的死活。
  不过他很快就不需要犹豫了。因为Z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他的房间。
  他急忙追出去。
  色诺芬盘膝坐在床上,捧着自己的脑袋,眼神空洞而茫然。
  段非拙担心他的精神被过于强大的力量摧毁了,急忙在他眼前摇了摇手。
  别晃了。我头晕。色诺芬闷闷不乐地说。
  发生了什么事?Z问。
  色诺芬揉了揉眼睛我知道自己幻术学得菜,但我没想到竟然这么菜。再度领会了一个事实我就是个废物。
  段非拙和色诺芬一样脸色苍白,但不同之处在于,色诺芬一看见他就视线躲闪,而他则目光炯炯地瞪着色诺芬。
  是不是有人精神攻击你们?
  没有。色诺芬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是我在窥探那小子的梦境。他斜了段非拙一眼,可我没想到自己才疏学浅,竟被他反将一军。
  Z惊讶他反而窥探了你的梦境?
  色诺芬不置可否,只是哼了一声。但Z明白他没说出口的那个字是是。
  你为什么好端端地要去窥探他的梦境?
  我想看看那小子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事。色诺芬剜了段非拙一眼。
  他隐瞒了什么事?Z冷冷问。
  段非拙紧张得快吐出来了。
  色诺芬看出了他的破绽,知道他早就学过秘术。要是他说出这个秘密,那么
  色诺芬的神色变得极度古怪。他扭开脸,望向阳台外的夜空,闷闷地说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