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眉头紧皱。恐怕那两个士兵已经被策反了。
策反?!西蒙惊恐万状,像小动物似的瑟瑟发抖起来。
威灵顿号上潜伏着外国间谍。段非拙解释,之前我们屡次遭遇空盗袭击,就是因为间谍泄露了空行舰的航线。可我没想到竟然连上校的亲卫士兵也被策反了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西蒙慌了神,上校死了,威灵顿号被间谍控制了,我们岂不是被抛弃了?
Z遥望着小艇,神情凝肃。三个人中唯有他曾从过军,他对军队的了解比另外两人丰富得多。
一般来说,不可能全体船员都叛变。间谍没那么大的本事。和他接触的人越多,他自己暴露的几率也就越大。因此间谍只会精挑细选一些关键人物,比如船上的高级船员,或者弗里曼上校的亲卫。上校之死不可能瞒天过海。船员们发现他没回去,立刻就知道他出事了。接下来船上会发生一场哗变。叛变方和忠诚方将争夺威灵顿号的控制权。端看哪一方能胜利了。
同是军队,但舰船和其他部队有所不同。陆军若是遭到袭击,士兵逃进野外,多少能活下来。可船只一旦沉没,尤其是在深海沉没,船员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可以说,一艘舰船上的所有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因此舰船士兵都被要求绝对服从、绝对忠诚、绝不质疑上级的命令,从上到下就像一部机器一样运转,每个人都只是机器的一个螺丝钉。
待在这种环境中,士兵精神也被压抑到了极限。一点小小的火星就可能酿成不可收拾的火灾。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不得人心的船长被大副带人推翻的故事。
如果叛变方占了上风西蒙脸色煞白,倒和不远处的北极兔们相映成趣。
最好的情形是威灵顿号抛下我们直接起航。Z说。
那最糟的情形呢?
Z露出残酷的笑容你见识过威灵顿号火炮的威力了。你觉得他们如果轰炸这座岛,会发生什么?
西蒙一个趔趄,差点面朝下扑倒在地,幸亏段非拙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少年嘴唇发抖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让上校回去
那也不过是上校死在海上和上校死在陆地上的区别。Z淡淡地说。
段非拙看着Z所以我们只能寄希望于叛变方失败?
我们还可以寄希望于他。Z斜睨着西蒙,只要他能驯服那头利维坦,我们就能直接骑着它回伦敦了。
对哦!西蒙稍微振作了一些,眼睛也焕发出光彩,我都差点儿忘了。有了利维坦,我们也不必害怕威灵顿号了!
他对利维坦信心十足,段非拙却没有那么乐观。
谁都没见过利维坦的真正模样,谁都不知道利维坦的真正实力。一头远古生物,真能对抗现代科技的最新结晶吗?
况且,西蒙能否驯服利维坦还是个未知数。
但是除了信任他,段非拙也做不了别的了。
这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局。如果西蒙成功,他们就能全身而退。如果失败段非拙开始在脑中勾画北极的地图。他们能不能凭借双脚走去加拿大?
这座岛没有名字,时至夏季,大部分地区没有积雪,地面覆盖着极地苔藓、石楠和北极罂粟,偶尔还能见到动物。拥有大长腿的北极兔时不时从土丘后探出脑袋。
可惜他们没在这儿找到驯鹿。否则西蒙可以驯服驯鹿作为坐骑,那样能省不少工夫。
吃完午餐,他们马不停蹄地启程。大约晚上六点,他们终于找到了位于无名岛中央的湖泊。
此时太阳仍挂在天空中,洒下明晃晃的日光。湖面上波光粼粼,宛如镶嵌在岛中的水晶。这片位于世界尽头的湖水是如此干净,从未有人踏足,从未受过污染,美丽又寂寞,像一首被人遗忘的哀伤歌曲,独自在这天地间回响,却无人聆听。
三个人站在湖畔,将美景尽收眼底。
利维坦就沉睡在湖中?段非拙问。
西蒙颔首。我能感受到它的气息。据说它从前的主人是一位消失的先行者。它是先行者创造出来的使仆,在先行者离去后便沉睡在此地。
布尔韦中士临终前念叨的那些晦涩难懂的句子回想在段非拙耳畔。
祂呼唤祂的同伴回到身边将有人将它带回祂身边
引路的人有福了,祂必赐福于你
以太病患者口中的祂,指的想必就是第二先行者光之大君。那么利维坦难道就是光之大君的同伴?
引路的人又是谁?西蒙吗?
西蒙前来此地,是奉了卡特的命令,要将利维坦带回英国,增加军队的威慑力。并不是特地为了光之大君前来的。
西蒙将指引利维坦返回光之大君身边?可光之大君不是已经死了吗?
段非拙闭上眼睛,伸出异能的触须,朝湖水下探索。
穿过冰冷的水域,进入那无光的水底。
他的确接触到了一些东西。
某种巨大的、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完全不合理的东西,正潜伏在水中。
他能听见它的呼吸和心跳,沉重且缓慢,像一个垂暮的老人。
有那么一瞬间,段非拙觉得他们不应该打扰这头庞大的生物。就让它在自己喜欢的地方躺着好了。
但是唤醒和驯服利维坦是他们的任务。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你要怎么驯服它?段非拙问西蒙,要举行什么仪式吗?
不用。我直接走过去和它对话就行了。
少年自信十足地笑了笑。
他信步走到湖畔,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片水域似的。
醒来吧,沉睡的利维坦。他对着风柔声说,我带着和平与诚意前来会见你。我希望能和你成为朋友。与你分享一切快乐和痛苦。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像是在唱歌。
嗯,真的变成迪士尼公主了呢。段非拙不无戏谑地想。
西蒙将他的友谊宣言念了好几遍。就在段非拙以为什么也不会发生的时候,湖面漾起了一丝丝波纹。
西蒙眼睛一亮,朝湖泊走近几步朋友啊,你听到我的呼唤了!
湖面的波纹越来越多。
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湖面炸开了,飞溅的水花将西蒙从头到脚淋得湿透。破开的湖面之中竖起了一只长长的脖子,接着是布满黑色鳞片的身体和生长着尖刺的脊背。背上生着一双蝠翼,当它们展开时,段非拙瞬间觉得天色都昏暗了许多。
那东西张开鳄鱼一样的嘴,露出一口雪亮的利齿,每一颗牙齿都比一个人还高。
从它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悠长的咆哮。那声音就像来自远古的号角,从刀耕火种的时代一直延续到蒸汽轰鸣的时代,响彻寰宇。
真的有怪兽啊。段非拙这辈子见过不少不可思议的景象,但眼前的这一幕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他都做好任务失败的心理准备了。北极沉睡着先行者的宠物什么的,一听就荒诞不经。
但是一切都是真的。
西蒙欣喜若狂地迎上去我的朋友,我终于见到你了!请聆听我发自内心的话语,我希望
等等。我听见了奇怪的声音!段非拙急忙打断他。
不是来自水底,而是来自天空。
喷吐烟雾的咆哮,齿轮摩擦的尖叫,钢铁互相碰撞的嘶吼
段非拙认出了那个声音那是以太结晶蒸汽动力引擎运转的声音。
天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蒸汽空行舰沐浴着极地的阳光,犹如出征的女武神,朝他们飞速驶来。
Z眯起眼睛,捋了捋被寒风吹乱的银发。看来船上的斗争决出结果了。
获胜的是叛变方,还是忠诚派?
段非拙当然希望忠诚派大获全胜。但他隐隐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船上的间谍在没有万全准备的情况下,是不会向弗里曼上校动手的。他们既然敢在海上谋杀上校,就说明间谍对于这场叛乱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不过,叛变方获胜也没关系。只要掌握那艘空行舰的是人类,对于段非拙而言就是最好的消息。
他宁可跟一整船的叛党斗智斗勇,也不要面对什么远古利维坦!
空行舰庞大的身影遮蔽了阳光,投下浓重的阴影。
湖中的怪兽扭动长脖子,将海蛇一样的脑袋转向空中那怪异的人造飞行器。
威灵顿号只是在他们头顶悬停,连一点儿下降的意思也没有。
船体旋转,将侧翼对准湖泊的方向。
黄铜色的外壳如莲花盛开般旋开,露出一整排炮台。
等等,威灵顿号该不会是要
趴下!Z吼道。
他一手抓住段非拙,强行将他摁在地上。
第六十一章 坠落
头顶接连响起震耳欲聋的炮击声,震得段非拙的耳膜都在嗡嗡作响。
在空行舰内部时他不止一次听过这个声音。但空行舰的墙壁铺设了隔音材料,因此他只觉得炮击声刺耳,没有其他的感受。
如今那一排炮台就在他头顶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发射出一枚又一枚榴弹,强力的声波震撼着周围的一切,再加上以太结晶动力引擎的嗡鸣,段非拙简直以为自己的大脑、血肉和骨骼都要被震碎了。
就连整个世界都仿佛被其撼动。
榴弹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击中湖中的利维坦。
巨兽的哀鸣响彻了整座岛屿。鲜血如同雨点般洒向湖面,将那清澈纯净的水域染得一片绯红。
受伤的同时,巨兽也被彻底激怒了。
血红色的眸子转向了岸上的西蒙。段非拙听不懂巨兽的语言,无法跟他交流,但他也能明白利维坦此时的心思。
它肯定以为西蒙唤醒它,就是为了让它挨这顿炮弹。
请等一等,利维坦!西蒙仓皇无措,我们并没有危害你的意思,这是一个误会,我是来跟你做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利维坦叼住了他的身体。
段非拙瞠目结舌。他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想也许利维坦只是跟西蒙玩玩儿,就像猫猫狗狗有时候会轻轻咬主人一下一样。
利维坦上下颌合拢,轻轻一咬。
西蒙残破的身体宛如成熟后从枝头掉落的果实一样,啪地掉在了苔原上。
段非拙有些发蒙。他所受的冲击实在太大了,大脑一时间运转不过来了。
西蒙死了。那个能和动物交流的少年,如此轻易地被一头巨兽咬死了。
轻易得就像一只被踩死的蚂蚁。
他看着Z,Z也看着他。
两人就这样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
利维坦张开血盆大口,又发出一声悠长的咆哮。
段非拙和Z不约而同转身就跑。
现在不跑,西蒙的下场就是他们的下场!
妈的卡特,我要杀了你!段非拙边跑边语无伦次地叫道。
卡特送他们来北极,到底是什么居心?他知道威灵顿号上潜伏着间谍吗?如果他全知道,还故意让他们俩来执行任务,那就等于是把他们往火坑里推啊!
利维坦展开翅膀,从湖中一跃而起。
威灵顿号开始了第二轮轰炸。榴弹炮拖着烟尾袭向巨兽。可炮手们低估巨兽的灵巧了。它看上去体格庞大,却丝毫不笨重。它猛地振翅,掀起一阵急剧的风,地面上的段非拙和Z差点儿被吹飞。
乘着这股风,巨兽骤然上升,炮弹从它身下飞过,一颗也没击中它。
它的身体几乎和整艘空行舰差不多大。威灵顿号已经是全英国空军中吨位最大的一艘空行舰了,巨兽却和它不相上下。难怪女王满心希望能驯服巨兽。若是拥有这等凶猛的怪兽,敌人光是看上一眼就会被吓得肝胆俱裂啊!
巨兽甩着鱼一样的长尾飞向威灵顿号。它一头撞上船体。与此同时,空行舰发射了第三轮炮击。
一枚炮弹击中巨兽的眼睛。它哀嚎着蹬开空行舰,一头栽进冰海之中。
滔天巨浪瞬间淹没了小半个岛屿。
空行舰尾部冒出一股黑烟,眼看就要坠落,可最终还是艰难地保持住了平衡。
不一会儿,那股黑烟逐渐散去,看来船员们已经将火扑灭了。
威灵顿号向无名岛方向驶来,却没有降落在海面上,而是悬停在距离海面几十米的空中。最下方的舱门打开,滑出两艘小型掠行艇。
相比起庞大如鲸鱼的空行舰,掠行艇娇小的体格就像一只小巧的海豚。
段非拙望着掠行艇的影子,和Z对视一眼。看来我们只能上船了。
Z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段非拙爬起来,拍去身上所沾的苔藓和尘土。
他望向那座无名的湖泊。或许是因为巨兽起飞时带起的惊涛骇浪,湖畔被冲刷得泥泞不堪。西蒙的遗体也被水流卷走了。现在段非拙根本找不到少年遇害的地方。甚至连祭奠一下他都做不到。
一阵悲哀和义愤摄住了他。西蒙从世界的中心来到世界的边缘,仅仅是为了和一头怪物做朋友。可他死了。他不是死于巨兽之口,而是死于阴谋诡计和争权夺利的漩涡之中。
掠行艇在他们面前降落,数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跳了下来。
他们在军装外披着厚厚的大衣,端着□□,一见段非拙和Z,他们便朝两侧分开,将两人包围其中。
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出列,他眉毛浓密,黑色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却并没有看向Z或者段非拙。
段非拙认出他是弗里曼上校的副官。不过不记得名字了。
还有一个呢?副官声音机械,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死了。Z冷漠地回答,你们是没有瞭望手吗?
副官的脸抽搐了一下带走。
士兵用枪口抵住段非拙的后背,故意捅了捅,示意他登上掠行艇。
段非拙摸了摸手上的三枚指环。之前生火时用掉了少许能量,但后来他又存上了。现在能量是蓄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