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进了林间逐猎,许承安跟得吃力,才晓得先前官道上同陆家兄妹赛马,原来只有他自己用了全力。
马蹄踏过层层草木枝叶,陆珏疾驰在前,直奔出去两炷香的功夫,便见前方半人高的灌木丛中忽地窸窣一闪,猛地窜出一只健硕的野鹿,闪电一般。
这虽不是红狐,却也是头彩。
陆珏当即伸臂挽弓,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利箭迅疾朝着奔逃中的猎物追去。
眼看就要一击命中时,却只听“铮”地一声闷响,从一旁骤然杀出另两只羽箭,左右夹击,生生截断了他的箭后,分别钉进了离猎物十万八千里远的树干上。
他身后的陆瑾、陆瑜兄弟二人相视一眼,一齐戏谑地挑了挑眉。
陆珏不必向后看也心中了然,眸中寒意一闪而过,顿时一夹马腹更加催马疾驰而去,才不过片刻,便与后头尾随的几人拉开了遥远的一段距离。
陆瑾、陆瑜奋力追赶不及,握着缰绳犹是不甘心。
第二支箭射出时,陆珏身侧已没有人能出手干扰,这次果然正中猎物咽喉,野鹿当即悲鸣一声,四下不要命地往前奔逃。
陆珏纵马追去。
却只见前方那猎物慌不择路间,突然似是踩空了,猛地掉进了矮坡下的一处寒潭中,激起泼天的水墙。
瀑布声轰鸣。
骏马对空长长嘶鸣一声,被陆珏骤然勒停在水潭边,他抬眸望去,握着缰绳的手却滞住片刻,眼中难得有错愕一闪而过。
他看见水潭边的石头上,婉婉被当头而下的水幕砸得不明就里,正呆怔怔地坐在那儿。
湿透的薄裳此时紧紧包裹在她身上,纤毫毕现地勾勒出女孩子特有的玲珑曲线。
薄纱衣料沾了水变成云雾,半遮半掩着内里心衣精致刺绣的牡丹花,在胸前突起一道浑圆小巧的弧度,几缕凌乱的青丝紧贴着心口的白皙肌肤,随着她的呼吸一下下起伏不停。
她在阳光下,浑身湿透,双目懵懂茫然,像极了一只刚分尾化人的鲛人,美得脆弱又惊心动魄。
婉婉回过神,抬起两手胡乱抹了把眼前的水珠,才想起抬起头环顾四周,便看见对面马背上身姿英挺的陆珏,和他手上半人高、还未收势的龙骨长弓。
四目相对,他已恢复镇定从容,只剩下她大惊失色。
婉婉深吸了口凉气,惊惶之下忙将自己蜷成一团,瑟缩在石头上动也不敢动,一张小脸由白转红又转白,潮湿的双眸委屈望着他,都忘了说话。
陆珏眸光不由得暗了暗。
婉婉以为表哥很快会调头回避的,但……他没有。
陆珏隔着轰然的瀑布水潭,静看石头上芙蕖出水的女孩儿片刻,手握在缰绳上微动,突然催动胯/下骏马越水疾驰向她。
婉婉檀口微张,睁圆了双眼望着他快速逼近。
陆珏自马背上折腰,下一刻,婉婉的腰间横过来一只强有力的臂膀,毫不费力便将她一把捞上了马背。
她短促细弱的呼声,淹没在周遭的风声、水声中,以及他充盈着佛偈香气的胸膛间。
婉婉撞进他怀里。
脸颊紧贴上他胸膛,她始终都有些怔怔地,长睫扑扇了两下,她隔着夏裳单薄的衣料,似乎能听见他的心跳声,沉稳且规律。
可是她自己胸怀中一颗心,却像是寒潭里的那只鹿,中了一支利箭,正扑通通拼命挣扎个不停。
陆珏的声音幽幽响在她头顶,“后面有人。”
但风声吹散了他的声音,婉婉在仓惶中并没能听清。
她下意识伸出两手紧紧抓住了陆珏腰侧的衣裳,刚试图抬头凑上去问他刚在说什么,后脑勺便立刻覆上来他的手掌,重新把她按回了身前。
陆珏稍稍折首,凑近她耳边,“听话,别动。”
这次她就听清了。
他的手臂下沉,揽上姑娘的腰背稍稍朝内收紧,便稳稳将她锢在怀里,但少女的腰肢细软似柳条,脊背纤薄,他手臂回环间,竟还隐约搂不实。
*
后面最先紧跟着追过来的便是陆瑾、陆瑜两兄弟,而后是陆淇和许承安。
四人到水潭边时,只看见野鹿浮在水面上挣扎,还没断掉最后一口气,寒潭边水幕浇湿了大片痕迹,石头上落下一双精致小巧的珍珠绣鞋。
陆淇一眼就认了出来,似笑非笑地道:“那不是婉婉的鞋子嘛,三哥把她带哪儿去了?”
“婉妹妹?”
许承安分明见陆瑾和陆瑜相视一眼,面上皆显露些心照不宣的嗤笑,不由得担心起婉婉的处境来,那世子爷再清冷也是个男人,男女授受不亲,万一……
他遂拱手冲另三人道:“两位兄长、淇妹妹,咱们还是一道跟上去看看吧,这深山野林的若是出事就不好了。”
“能出什么事?”陆淇漫不经意地坐在马背上,“许家哥哥,你怕是还不知道吧,婉婉同三哥之间那可是非同寻常呢。”
陆瑾作势轻斥了声,“阿淇,不准胡乱编排!”
“大哥,我哪里编排了?”陆淇努努嘴,轻描淡写的说:“婉婉当年刚来侯府时,就是和三哥同吃同住的呀,咱们府里论谁和三哥最亲近,可没人再比得过她了。”
她说着又假模假式地补充一句,“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婉婉那时还小,而且她发烧过一回后,现在全都忘记了。”
婉婉忘了,那位世子爷可没忘。
同吃同住……那两人得亲近到什么程度了?
许承安闻言哑然,脸色顿时像是吃进去了个苍蝇似得难看。
他当下难免回想起方才面见那世子爷的情形,莫不说对方刚才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当面给他难堪,原来那位纤弱娇媚的婉姑娘,本就是世子爷养在身边的“禁/脔”!
可笑自家祖母竟还有意教他将人娶回家作孙媳妇。
可笑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章
骏马疾驰间,两侧树木迅速倒退变远。
迎面而来的风变得锋利,划在婉婉身上、脸颊,吹得人不曾凉快半分,反倒越发热了。
她仅有的四年记忆里,没有距离表哥这么近过,湿透的全身把他怀里的衣裳都染湿了,教两个人好似黏在了一起。
但婉婉脑海中忽然冒出来个奇怪的念头,她想:要是这马儿就一直这么跑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念头只是一瞬间,她还没来得及惊讶自己的胡思乱想,陆珏已然单手勒住缰绳,使马蹄渐缓下来,最后在一处日晒充足的树影斑驳处,站定了。
“到了。”
他垂首去看怀里的女孩儿,婉婉听到声音这才睁开紧闭的双眼,缓缓从他身前抬起头来。
女孩儿额际柔软的碎发一路轻扫过他脖颈、下颌,羽毛似得。
痒。
视线交叠,她露出一张红彤彤的脸颊,宛若熟透的桃子,陆珏目光顿了下,忽而勾唇,抬手覆在她额头上摸了下,“发烧了?”
“没、没有。”
婉婉回过神儿忙松开了攥在他腰侧的手,改成抓着马鞍,身子也赶紧坐直侧过去些,以作回避。
陆珏这才松开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兀自翻身下马。
然而他一离开,婉婉一瞬没了依靠,马背那么高,她独自侧坐在上头,有些战战兢兢地扶着马鞍,试着自己去踩那马镫,可结果却是够不着。
她只好难为情唤他:“表哥……我好像下不来……”
陆珏才落脚站稳,稍稍抬眸,视线中便闯进一双粉白莹润地玉足,向来没走过远路的姑娘,双脚小巧玲珑皮肤柔嫩,才只有他手掌大小,正打着架直往裙摆里躲。
陆珏看了一眼,下一刻却忽然伸手,不轻不重地抓在了姑娘家细细的脚踝上。
她一惊,忍不住轻颤了下,险些从马背上跌落下来,试图往回瑟缩着躲开,他的五指却倏忽加大了力度。
“脚划破了,不知道疼吗?”
婉婉闻声这才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原来她的左脚在方才的疾驰中,被树叶割了条寮长的口子,正在往外大颗大颗渗着血珠。
没看到的时候没觉得疼,现在被他一提,她看到了,脸色顿时一下子由红变白,疼得紧紧拧起了眉头,左脚五根小脚趾头蜷缩在一起,顿时都写满了痛苦。
“放松。”陆珏眉尖轻挑,指腹握着她脚踝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下,“越动血流的越多。”
婉婉枯着脸,立刻不敢动了。
她在马背上虾着腰,头回居高临下看表哥,他身量高得很,站在跟前还能超出马背一截,低垂着眼皮时,婉婉都能看清楚他的每一根长睫。
他微微垂首,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方丝帕,稍叠了几下,动作熟练又轻缓的绕着姑娘家的小脚丫缠了两圈儿,而后在脚背上随意扎了个疙瘩。
婉婉抿唇歪着脑袋审视片刻,似乎看不过去,她觉得他的杰作有点丑,忍不住勾着腰下去,解开重新系成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真是个娇贵讲究的小丫头。
她抬起头,正对上陆珏眼中似是而非的笑意,耳朵便悄悄地烧红了。
他朝她伸出双臂,抄着她脊背和膝弯将人抱下来。
陆珏的手臂一点儿都不像看起来那么清瘦,婉婉靠着他,甚至能感受到脊背接触到的那片肌肉,因受力而隆起的强硬线条。
她双手捂在身前,不由得侧过脸埋首进他衣料间,将自己掩耳盗铃地藏了起来。
地上败落的枝叶交叠,陆珏的脚步踩上去发出簌簌的响声,他一直将她送到了不远处一棵树下的石头上,朝向阳光将她放了下来。
他说:“将外裳脱了,挂在树枝上晾干。”
温热的胸膛离开,婉婉心底里还隐约觉得舍不得,屈膝坐在石头上,险些就想伸手拉住眼前那一片衣袖,但还是忍住了。
她仰面望着他,“表哥,那你现在去哪里?”
陆珏垂眸耐心道:“不会走远。”
他是真的没有走远,行出去约莫二十来步,背对着她靠在了另一棵银杏树下,婉婉只要侧目,就能看到他露出来的半边衣袖。
她觉得安心了。
身后窸窸窣窣响起衣料摩挲的声响,那是姑娘家很听话的、毫无防备地在他身后宽衣解带。
陆珏背靠着树根,兀自闭塞了耳目。
可他身前浸湿的衣物沾染了少女身上独特的馨香,丝丝缕缕经久不散,现下还仍旧萦绕在怀中。
她身上的香气,不似世间任何一种熏香,硬要说的话,倒像是芙蕖花混合了牛乳的味道,清甜而不腻,无端能教人生出种……“可口”的错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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