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就在公孙珣和自家老娘在商栈中嘀嘀咕咕着一些事情的时候,外面的情形其实很是热闹。
须知道,柳城这个地方并不是一个县城,而是一个纯粹军事作用的城池,西北面就是渝水,也就是大汉辽西郡面对鲜卑的天然边境……当然,如果觉得渝水这个词有些陌生的话,那大凌河一定能让人耳熟能详。
总之,这里是大汉朝与鲜卑边境上的一个重要军事支撑点,往东两百里是阳乐城,而阳乐城后面就是著名的辽河平原,也是大汉朝塞外五郡的精华所在,玄菟郡、辽东属国(昌黎郡)、辽东郡的郡治襄平,当然还有辽西郡郡治阳乐,全都在挤在此处。
至于往南三百里,就是卢龙塞了,那里是河北门户,自然不用多言。
换言之,一般只要柳城、卢龙塞这两个要点不失,那鲜卑人基本上就拿大汉的防御体系没办法……当然了,如果非得有人想要越城强杀,那你也没办法。
但是,请务必参考一下被踩成肉泥,然后连脑袋都找不到的鲜卑中部大人柯最坦。
而既然说到了边塞军事要地,那一般都还可以默认此处还是商贸发达之地……没错,安利号在这里的货栈大的可怕,不仅几乎包圆了柳城驻军的衣食住行,还直接在此处和周围的鲜卑小部落进行一些合法或者当地驻军上下普遍性认为比较合法的买卖。
那么回到眼前,随着公孙大娘的到来和大军云集到柳城,抛开在安利号当过临时工,所以有些心理准备的韩当,其余如公孙越、公孙范、程普、娄圭等人这次是真的是长见识了!
只见刚刚打完大仗的汉军、乌桓军纷纷都来到柳城中的安利号进行交易,交易范畴从高头大马到生锈箭头,从大批粮食到新鲜的马肉、马骨,从含盐量明显超标的咸鱼到洁白的布帛……几乎无所不包。
甚至还有塞内辽西、右北平、广阳等所谓‘包邮区’出身的军士,连东西都不要的,反而还抢着让出一些利来,只要安利号帮忙将钱粮直接送到家中就行。
至于前几天还痛哭流涕的莫户袧,此时更是上蹿下跳,利用自己安利号一级下线的资质,在那里包买包卖,上下其手,简直要把那些战场上强横无比的乌桓人给调戏的生活不能自理。
反正,在门口看完一圈后别人怎么想不清楚,做过几天会计,本身又有些见识的娄圭是觉得,这一仗的战利品得让安利号白白薅走三成!
但是,看着这一幕的可不止是娄圭等人,城中用于防御指挥的高台上,辽西太守赵苞也在神色古怪的盯着这边的盛况。
“府君……”柳城守将是一位千石的别部司马,见状颇为不安。“要不要鄙人带队去约束一下?”
“约束什么?”赵苞叹气道。“我又不是那些整日只知道坐啸的名士,军士们为救我母亲舍命而战,战场上发点小财又如何?那些鲜卑人身上扒下来的脏皮袍子他们带回去能做什么,洗洗接着穿?不如换些粮食稳妥!”
“府君仁德。”柳城守将瞬间松了一口气。
“而且再说了,咱们就算是约束得了本郡郡卒,难道还好意思约束前来助战的辽东各地精锐吗?至于乌桓人……哼,咱们约束了他们就听?”
这一次柳城守将就并没有再说话了……那丘力居追击到一半,忽然说什么天色已暗不好夜战,硬生生放走了原本可以尽数堵在大凌河南岸的鲜卑兵,头一个不爽的不是旁人,正是他这个一早醒来发现忽然发现自己丢了大一坨军功的柳城驻军别部司马!
须知道,真要是能和追兵前后呼应搞死几千个鲜卑人,他这个千石别部司马只怕是能翻身做个两千石都尉的……那可真是鲤鱼跳龙门了!
然后呢?
然后就全都没了!你说气不气?
“就这样吧!”赵苞叹了口气,转身就走,身后一大批辽西郡吏随即跟上。“留意甲片和箭头不要落入鲜卑人手中,至于咸鱼……咸鱼就算了,总要给公孙氏一些面子的。”
“请府君放心,这安利号收购的甲片和箭头向来是不会资敌的!”那别部司马回答的异常利索。
此言一出,莫说前面走着的赵苞忍不住连连摇头,就连几名机灵的随行郡吏都有些无语的回头看了这别部司马一眼……这么干脆干吗啊,生怕郡守不知道你们柳城驻军跟安利号有各种勾搭?
“母亲大人!”
就在众人准备跟着郡守结束这次巡视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前面太守本人的一声问候,众人抬眼一看,正见到那赵老夫人亲自上到了高台,虽然心中疑惑,但也赶紧纷纷俯首问安……
原来,那日大战之后,赵苞下令大营前移至柳城,而这赵老夫人也是胆气过人,虽然经过了那么一遭险恶的事情,但竟然还是撑住劲拒绝被直接护送到阳乐,反而说要来当面感谢救助她的军士,然后,居然就带着自己的儿媳和孙女再度穿越了战场,并回到了柳城。
“母亲大人怎么不在官舍中歇息?”赵苞赶紧小心问候。“这高台上风大,春日间,小心着凉……”
“不瞒我儿,别的倒也罢了……有一事若不能早日与你敲定,心中就总是不安!”
“母亲尽管道来。”此言一出,赵苞自然无话可说。
实际上,莫说是赵苞,那些周边的郡吏、军官也都个个摩拳擦掌了起来,准备趁机在郡守大人和老夫人面前表现一下……须知道,但凡眼睛不瞎的人都明白,经过这一仗以后,这赵太守十之八九会马上封侯,而且他年纪也不大,那将来真的是前途不可限量!而这位赵老夫人,仅凭那阵前教子的两句话,只怕也是要入史书的。
既然如此,作为下官和属吏,不奉承着你还想如何呢?
“既然如此,芸儿还有芸儿她娘也一起上来吧!”赵老夫人微微点头,却又回头朝高台下喊了一声。
赵苞当即恍惚了起来,而一众郡中官吏马上也跟着恍惚了起来,因为很快他们就都看到了那太守夫人与太守的千金也上了这高台,后者还抱着一只狸之类的异兽……
话说,这年头已婚妇女的地位是很高的,抛头露面再正常不过。甚至讲,在举办正式宴会的时候,按照礼节,女主人是需要专门出来和客人见礼的。比如讲赵老夫人说她要亲自来感谢将士,然后赵苞就立即宣布要大飨将士,这里面其实就是在隐约执行这个礼节。
总而言之,赵老夫人一个死了丈夫不知道多少年的寡妇兼长者上来,那自然没有任何问题;赵夫人上来,那也是没有任何说法的;可是,可是话又得说回来,太守千金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忽然来到这么多官吏中间算什么?
而且,似乎是当众喊出了她的闺名?!
一时间,不少年轻的郡吏心思澎湃,俨然是想起了当日的同僚公孙瓒……那可是个榜样!
“我儿,”赵老夫人接下来的话,更是让这些人大喜过望。“你从广陵任上来辽西时,路上经过咱们清河,专门为芸儿及笄,而我带她来此,本来就有为她在辽西寻一个好人家的意思……”
“母亲大人看中了谁,不妨回官舍与我说。”赵苞虽然有些醒悟,但是看着自己女儿抱着一只猫站在那里,羞的满脸通红,还是有些尴尬。“届时我再去与那人沟通一二,让他遣媒人过来。”
“我都讲了,此事一日不敲定,我一日难安……而且这是一桩美事,又何需遮掩?”
“母亲大人教训的是。”赵苞一个大孝子,寡母都这么说了,除了赶紧低头称是还能如何?
看到儿子屈服,赵老夫人这才正色讲道:“其实,我来的路上就看中一个人家,当时心里就有意。进了卢龙塞,打听了一下此人的出身、事迹后,就更是决心已定,只不过偏偏遇到了这次的事情,不得不耽搁了下来。”
“儿子万死。”
“听我说完,不要插话。”赵老夫人不满的说道。“但也是巧了,此番又被此人给救了出来,也算是缘分……不瞒你说,我之所以要来柳城,一来固然是要谢一谢此番出力的军士,二来,就是不想失了这么一个好孙女婿。”
“何需如此着急?”赵苞一时间来不及多想,只是本能觉得有些掉份罢了。
“为何不能着急?”老夫人理直气壮的反问道。“你须晓得,人家家中也是高门大户,又如此英雄,若是来的晚了,此番立下功劳被征召入朝做个什么郎官,又被洛阳哪家公卿给看中,你说怎么办?而且再说了,若是人家家中是个好名的,觉得此时与我们家结亲,有些挟恩图报的味道,所以不愿与我们家婚姻又如何?故此,我找你来便是要速速敲定此事,免得夜长梦多!”
话到这里,这周围人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实际上,不知道多少年轻郡吏此时直恨的牙痒痒,感情太守招女婿专门从公孙家挑啊?
而赵苞也是终于醒悟,却也不禁伸手指向了不远处的那家商栈:“母亲大人所言,莫非是这家人?”
“这也是公孙氏的产业吗?”赵老夫人略显惊喜的挑了下眉毛。“甚好!他家果然也如传闻中的那般豪富……你瞧瞧,这种好女婿哪里能错过去?”
“儿子晓得了。”赵苞无奈答道。“我这就找个人去透个风,让他家来说媒!”
“不用,”赵老夫人霸气侧漏。“我此时上来不为别的,乃是刚刚在官舍中听说他家长辈来了,所以才亲自上来叫你……你现在便脱了官服随我去提亲,今日咱们便把事情与我敲定!不然,你家大人我心中不安!”
赵苞目瞪口呆,官吏们也纷纷侧目……长这么大,可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女方去男方家中提亲的。
“喏!”僵持良久,这赵太守终于还是不敢违逆自家母亲,便如吃了个苍蝇一般拱手答道。“儿子这就去换衣服。”
就这样,赵太守一家走下高台,台上众人则面面相觑……
“咱们这位老夫人真真是女中豪杰。”良久,方是那柳城的别部司马忍不住第一个开了口。“如此雷厉风行,便是我等想去公孙家卖个好透个风都来不及……”
其余等人纷纷附和。
倒是那郡中功曹佐吏田楷忽然忍不住叹了口气:“想当年,那公孙伯圭和这公孙文琪在郡中都与我相善,相处起来素来是肆无忌惮……可这才一两年过去,怎么就一个个的青云直上了呢?我又何时能出人头地?”
田氏也是幽州大姓,所以众人闻言或是哄笑一声,或是勉力两句,然后却是各自散去了。
另一边,对此毫不知情的公孙珣还在屋内与自家老娘说着一些‘机密大事’呢……原来,在母子二人决定去攀这门婚事以后,公孙珣却又旋即说到了那程普与韩当的能耐,将前者连毙三人,后者一箭射死柯最坦的事情全都摆了出来,引得公孙大娘惊愕之余却再度惦记起了所谓‘豪华保镖阵容’。
不过,那公孙大娘和自家儿子说来说去,又算来算去,却只能确定一个东莱太史慈,一个常山赵云算是在自家周围勉强够得着的地方……然而,也仅仅就是够得着而已,因为仔细一想却还是发现有些为难,毕竟东莱和常山都是大郡,前者五十多万人口后者六十多万人口,在如今这种信息传递条件下,除非这二人能主动冒头,否则是根本找不到的。
可是,如果这二人真的冒了头,弄的一郡或者数郡皆知,仅凭公孙珣目前的资历和地位,想要跨地域把人收拢到手似乎也有些想当然……君不见,程普与韩当终究算是老乡,就这,现在的程普还最多算是个客将,根本不是他公孙珣的人!
甚至,公孙大娘隐约还有些别的担心,她害怕这赵云什么的年龄还小,就算是把人提早给找了过来,到时候却像娄圭那样弄成个半成品废物……岂不是害人害己?
就这样,母子二人正在这里一筹莫展呢,却忽然听到门外动静不小,然后那公孙范、公孙越还有金大姨、权六姨什么的纷纷拍门不及。
一问才知,竟然是赵太守一家举家常服来访,已经已经商栈外头的街口了。
“机会来了。”公孙大娘赶紧戴好眼镜道。“全家都来,还是常服,这应该是来上门谢你救命之恩的,咱们也不说别的,等他们感谢完之后直接挟恩求婚……我看八成能定下来!”
公孙珣连连点头不及。
就这样,公孙大娘领头,公孙珣等人则自觉跟在后面,两家人就在满满都是人的商栈门口见了面。
一番寒暄问礼之后,未及让进房中,那公孙大娘便忍不住去瞅后面那个满脸通红抱着一只小猫的小娘,等到她微微颔首,刚要正色请这家人进入正堂入座时。此间年纪最大,地位也最高的赵老夫人却忽然当众拉住了公孙大娘的手:“早在清河,我就听往来客商说,辽西有一位守寡的公孙大娘,为了抚养儿子而行商贾之事,当时心里就很佩服,今天见到这个商栈的盛景,方知道名不虚传……”
“不敢当老夫人谬赞。”公孙大娘嘴上连连推辞,但却掩不住脸上的得意之色……当众商业互吹她又不是不会。“我来时也听说了老夫人临阵教子的事迹……如此气节,加上此战如此大胜,老夫人想来必然是要名垂青史的。”
“说起养儿子。”赵老夫人当即摇头笑道。“我却是不如你,我儿子如此岁数可做不得如你儿子这般事迹。”
公孙大娘一时怔住,不是说好的商业互吹吗?要知道,周围大街上的人何止数百,那立在自己母亲身后的赵太守脸色都已经青黑了。
“我儿,你在等什么呢?”赵老夫人见状忍不住回头叱问道。
“母亲大人,这事不用进屋吗?”赵太守尴尬不已,却只换来自家寡母的冷眼相对,
于是,他半点不敢违逆,只得赶紧上前,与公孙大娘再度相互见礼。
“敢问府君有何要事?”公孙大娘颇为不解。
“不敢……”这赵太守刚作势要说话,却又忍不住卡壳回头,“母亲大人,此番救你们出来的公孙氏的小子须有两个,还都是挺合适的,一个唤做公孙珣,一个唤做公孙范,俱在此处……不知……”
话到此处,赵老夫人当即变色:“我之前只说你二十岁不如人家二十岁时有本事,今天才知道你四十岁时也未必有人家此时有本事!你这辈子,也就是两千石的格局了!”
过几个月就要封侯的赵太守尴尬欲死,恨不能此时便逃出去。
“这……”公孙大娘愈发疑惑。
“不瞒公孙大娘。”赵老夫人转而握住对方手笑道。“我们赵家养了个丑女,唤做赵芸……不知道你家文琪可愿意娶回去做妇啊?”
院外众人齐齐愕然,便是公孙大娘也惊惧不已。
“便是她了。”说着,赵老夫人把自己孙女拉到前方,亲自指与对方来看。
别人倒也罢了,唯独藏在旁边人群中娄圭忽然醒悟,暗暗赞叹那赵老夫人的手段……这么当众一指,除非你想跟人赵家从此翻脸做仇眦,否则就只能当场应下。这就好像当日自己在卢龙楼上把所有人都得罪一遍一样,看似不智,其实是暗示公孙珣自己与此间无牵无挂,最是可以依靠……所谓以退为进,莫过于此!
然而,叱咤渤海二十年的公孙大娘此时仿佛傻了一般,良久都没反应过来,搞得人家那太守千金愈发羞赧和委屈,若非是刚刚行礼时扔了猫,只怕是下一秒就要趴在猫身上哭出来了。
公孙珣心急万分,赶紧暗暗推了一下自家老娘,后者这才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老夫人如此厚爱,自然不必多言,只是我这儿媳名字极佳,到让我一时失措,让老夫人见笑了!”
“太祖赵皇后讳芸,清河东武城人也。昔,后父辽西太守赵苞甚奇太祖,欲约为婚姻,乃私告于内室。内室家人亦感太祖豪杰之气,且念其恩,皆许之。然赵皇后独生,其祖母多爱之,虽欲许,屡更期也。苞恐有变,乃谏母曰:‘吾念文琪慷慨豪气,恐终非池中物也,今若屡延之,则天下将笑吾门坐失英雄也。’赵母深以为然。时太祖寡母方至柳城,赵母乃牵后手,携子、妇私服出官舍,直入太祖门前,当街语之,荐后为妇。太祖母子相顾愕然当场,不知所措。举郡传之,遂成佳话。”——《旧燕书》.皇后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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