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情只觉得厉锦越说越荒唐。在这一刻,他居然感到头有些疼了,厉锦,你究竟要我说多少次你才会明白?我根本对你就没有任何想法。
这话厉锦自然不信。在他出事之前,他与宋情素未谋面。不过是听雨小筑数月朝夕相对,这人竟然就愿意以命助他恢复功力。能作出如此之大的牺牲,不是爱,还能是什么?
更何况,他曾经看到宋情私下绘过他的画像
说到底还是心中对他有怨。厉锦这么想着,就决定不戳穿怀里人的小心思了。
从不哄人的他,却无师自通地温言附和:行行行,你对我没想法,是我觊觎你,想娶你当我的教主夫人,可以了吧?
这男人太无赖了!
宋情又气又急。若在从前,这人早被他一掌打死在脚下。可现在,打?偏生又打不过。
好在厉锦也知道适可而止,怀里这人一副要吃人的眼神让他起身。
好了,不逗你了。来,吃饭吧。不顾宋情涨红的脸,厉锦强拉起他的手,将人带到桌边。
上面除了何素送来的三道素菜,还有刚才已被厉锦开封的女儿红,和闻名百里的天仙楼烧鸡。
这烧鸡,我派去的人可是叫那老板现做,选的是最肥的鸡。来,尝尝。从小就被人伺候惯的主,现在也学着撕鸡腿到别人碗里。不过,大概真的自己动手的次数太少,厉锦看着自己沾满油的手,眉头皱了皱。
宋情心中怒意未消,可还是伸手拿起何素留在桌上的布巾扔了过去。
厉锦擦手,还不忘提醒他快试试:快吃。那双眼里含着几分期待,像等着被主人夸奖的小狗。
宋情目光停留在自己碗中那肥美流油的鸡腿,整个人却不动。他似乎在沉思,过了片刻,才幽幽抬起眼,对上厉锦。
厉锦,你说你想与我在一起?
厉锦眼底燃起兴奋,是。这一生一世,我都只要你一人。
宋情目光陡然变得复杂:为什么?因为我救了你?帮你报了仇?
厉锦想也不想,便答道:当然。在这世上,除了我娘,你便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听到我娘二字,宋情鸦羽般的睫毛抖了抖,他犹豫片刻,才出声:那你爹呢?
爹?厉锦愣了愣,随后,他眼底掠过厌恶,我爹早在我三岁那年病死了。教内长老们都说,他是个废人,成天就躲在屋里不见人。这些年,是我娘独自抚养我,教我武功,还将教主之位传给我。
说到娘亲,厉锦神色不自觉柔和下来。他想捉住宋情的手,可手伸到一半,却想起自己这手刚才还沾着鸡油,又收了回来。
宋情,没遇上你之前,我从未想过,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能为了我,竟连命都可以不要。
烛光下,厉锦一双眼如浩瀚星海中那最闪耀的星辰,天地缥缈,此刻他双眸中却只有一个宋情。
身为魔教少主,他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身边无论男人女人,哪个不是上赶着对他百般献媚?可偏偏背叛他的,却是两个表面一直对他阿谀奉承,实际包藏祸心的小人。
唯有眼前这个人,虽然一直冷言相对,但却是在关键时刻,愿意豁出性命来帮他,将他从人生的万丈深渊中救出,让他又重获新生!
宋情对上这样深情的目光,霎时哑了声。人世间,最宝贵的莫过于一颗真心。曾几何时,也有人捧着真心来到他面前,可是
神色染上几分哀伤,宋情眉头轻蹙,厉锦,你的人生还很长。以后,你会遇上其他人。到时候,你才会发现你现在说的一切,不过是错觉,我们根本就不应该
什么不应该!厉锦疾声打断他,宋情,我不懂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爱我不是吗?我也爱你,我们在一起,这世上根本没什么能阻挡了我们!
不是的,我宋情猛地站起身,他想反驳厉锦,可对上那人的眼,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厉锦仰头等他,你说。
雪袖下的手紧握又松开,最后宋情移开眼,视线落在那已经失去温度的鸡腿上,幽幽道:厉锦,我之前救你、帮你,自有我的原因。总之你无需感到负担,无不用觉得有哪里欠了我。至于,我俩之间正如这天仙楼的烧鸡,或许对于你是美味佳肴。可是对我来说,这却是腥臭之物。
他看向厉锦,神情淡寞,你可知,我已将近二十年未食荤物。
厉锦目光微滞。
宋情却是叹了口气,我们之间,相差的不是只年龄。你不熟悉我,我也不熟悉你。你现在生起情思,不过因为我救了你,你想报恩罢了。
他看着厉锦的目光染上几分怜悯,我大你二十年,之所以容颜不变,是因为夺舍大法。现在我已将全部功力都给了你,或许不久之后,我就会如同别的男人般,容颜变老,皮肤都是皱纹,相貌丑陋。
厉锦,届时,你是否又忍受得了?
厉锦浑身一震。
他这反应落在宋情眼中,后者心中了然,最后转身离去,给予他独自思考的空间
宋情这一走,便在长川山山腰处看了一夜星星。等到天边泛起微白,他才慢悠悠回到听雨小筑。
房内桌上的东西已经被收拾干净,昨夜这里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宋情舒了一口气。
厉锦是个聪明人,昨夜他已将话说得这般通透,没道理他还会作茧自缚。
走了好啊
压在心口那颗大石终于放下,宋情顿时感觉一夜未眠的疲乏袭上来,他直接脱掉外衣,上床补眠。
宋情这一觉,直接睡到日上三竿。等到他再次起来时,鼻间却闻到饭菜的香味。
以为是何素又做好饭了,宋情起身套上外衫,人绕过屏风走到外面,却见厉锦已经坐在桌边等他。
你宋情目光愕然。
厉锦嘴角却勾起笑,起床啦?来吃早、啊,不,是午饭了。
宋情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还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陪你吃饭呀。厉锦一副啥事也没发生过的样子,上前拉过他的手,嘴里还念道:你说你不喜欢荤食,昨天确实是我大意了,没事先问过你。今天,我特地叫人去镇上买了南云阁的斋菜,这回合你胃口了吧?
他献宝似的按着宋情双肩坐下,后者目光扫过桌上三菜一汤,光看那嫩红鲜绿的模样,就叫人食指大动。
厉锦直接夹了几口菜送进宋情的碗里,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我想过了。你说那些都不是问题,你喜欢吃素,没关系,我也跟着你吃素。待我们回到幽冥教,只要你喜欢,我让全教都一起跟着我们茹素。
说罢,他自己也夹着几根青菜送进嘴里,像在表明自己未来也要跟着戒荤的决心。
宋情没想到厉锦竟然还放不弃,这美味可口的斋菜此刻变得相当棘手。他活得比厉锦长,可却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不依不挠的厉锦。
偏生厉锦又道:还有,你说你会变老。不用担心,我不介意的。再者说了,你就算老,也是个漂亮的男人。
他直勾勾凝视着眼前美人,眼底尽是浓浓爱意。
这样炽热的情意烫得宋情根本坐不住。他脸上浮现薄红,只丢下一句荒谬,随后落荒而逃。
他身后,厉锦慢条斯理夹了口素菜进口嚼了嚼,表情悠然自得。
反正无论宋情怎么说,他都跟他磨到底了。就像高岑说的,烈女怕缠郎。他就不信了,宋情这烈女,他会攻不下来?!
自从那日起,厉锦真如他自己所言,天天陪着宋情吃素。不止吃饭,就连宋情打坐、散步、画画
他像影子似的,成天跟在宋情后面。
这样一个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跑的男人,宋情一开始冷言冷言,随后又是耐住性子好言相劝,可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厉锦像块牛皮糖似的,黏到不行,甩也甩不掉。
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六天,宋情索性不理他,把他当成空气。
曲洛歌倒是来闹过几次,不过手上见真章,打不起自然没有说话的份。除了时不时给厉锦添堵,曲洛歌也别无他法。
听雨小筑中,唯有何素,倒是有几分向厉锦倾斜。现在厉锦进出听雨小筑,何素丝毫未有阻拦,甚至好几次宋情不准他来,她自己偷偷放人进去。
厉锦对宋情上了心,这是有目共睹的。好比今日,宋情兴致一来,便在湖边垂钓。不过难得起了风,厉锦心知这人现在已无内力护体,便自己折回听雨小筑,想替宋情拿件披风。
他自出自入惯了,何素也由着他。厉锦独自推开宋情的门,绕到屏风后面取了挂在架子上的雪色披风。
宋情这人,除了白,身上就从未穿过其他颜色。
厉锦手肘挂着矜贵的雪色,心里却想着,等迟些大婚,宋情披上红衣,该是何等绝色风采?
脑海浮现二人合卺交杯的画面,厉锦不禁加快步伐,心心念念想回到宋情身边。可他走过书案时,余光却触及后方架子上一轴放歪了的画卷。
画?
厉锦突然想到,那日他曾亲眼见到宋情悄悄在房内画着他的画像。不过,他只窥见画上是自己的脸,就不知宋情丹青妙手,会将他全身画成何样?
心底突然生了几分好奇,厉锦出身魔教,也没有世家公子那些不问自取视为偷之类的廉耻之心。他大大咧咧地抽出那幅画卷,直接放在书案展开
看到画中人时,他先是目露欣喜,可随后,嘴边的笑凝住,一股风暴迅速在他眼中酝酿。
厉锦盯着画上之人,表情突然变得极为狰狞恐怖。
作者有话要说: 啊想替渣渣厉落泪了_(:3」)_前面留言说是爷爷替身的那位童鞋,不觉得这年龄差有点谱吗!!!
第87章
画上所绘乃是一位温润公子, 他的五官确实与厉锦相同,可眉眼间却像藏着春天般,目光温柔如水。画中人长发只在脑后束起, 身着白色长衫, 那样式分明就是云烟宫弟子所穿服饰。
从这幅画上,不仅可看出绘画者丹青妙手, 更能感受到他对于画中人的熟悉。一笔一墨并不繁复,可画中此人温润如玉的气质却跃然浮于纸上, 一颦一笑间,人物栩栩如生。
画是好画,可厉锦全身血液像突然凝固,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这人不是他!
任他再如何自视过高,也不可能认为宋情会将他画成这样。画中此人,除了一张脸, 其他根本没有与他有任何一处相似之地!
他从未穿过云烟宫的衣服, 头发从来也都是束冠,他更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更何况,目光落在右下方绘画者所题的一排小字:三月三落雨忆故人。
故人
厉锦盯着这两个字,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五指一伸, 他抓起画轴快步向门外走去。原本挂在手肘处那件雪衣披风,孤零零飘落在地,染上尘埃
*
何素刚从厨房出来, 听见外面脚步声, 便知是厉锦拿了东西要出来了。她也是云烟宫的一份子, 武功不俗,听声辨人这功夫自然不赖。
厉教主,她转过拐角, 见到那抹行色匆匆的黑色身影,上前便喊住他:我备了些清茶,不如你一同带去。
宋情偶尔喜欢垂钓,外出茶具什么的自然也是备着。何素体贴地准备了双人份,在她看来,厉锦是有心人,她也希望自家尊主能够放下心中介蒂,不妨怜取眼前人。
已走出听雨小筑的背影突然立住,没曾答话。何素挎起放有双人茶具的竹篮上前正想递给他,可眼前挺拔的身影突然转过头,一双满是血丝的眼令何素脚步顿住。
此刻的厉锦,浑身笼罩在阴鸷之气中,好似从地狱深处爬上来的修罗般,光是一眼,就足以令人胆颤。
何素心跳漏了一拍,她这才注意到,厉锦手里拿着的东西,厉教主,你
厉锦展开手里的画轴,直勾勾瞪着眼前满面苍白的女人,说,他是谁?
他何素抖着唇,不知该如何作答。转眼间,眼前黑影一晃,她只感到呼吸极为困难。
厉锦单手掐住她喉咙,将她整个身子提在半空。何素手里竹篮掉落地上,白瓷茶具滚落出来,碎成几大块。
说,他画的究竟是谁?
厉锦真的会杀了她!
何素对上那双狠厉的眼,心中只浮现这句话。颈上传来的力道已让她无法说话,甚至,意识逐渐出现模糊
突然间,旁边一片竹叶破风袭来,厉锦目光瞥过,火速收回手。紧接着,一袭白衣飘然而至,接住了即将软倒在地的何素。
何姑姑?你没事吧?曲洛歌寒着脸看向厉锦:姓厉的,你发什么疯?
他说着,目光落到对方手里未收起的画卷。看到画上之人时,他神色一愣,随即又露出几分了然。甚至,再次看向厉锦时,浅色的眸竟带了几分怜悯与讥讽。
他知道。
厉锦视线锁住曲洛歌,咬着牙,一字一句问:说,他是谁?
已经回过神的何素攀住曲洛歌的袖子,恳求他:曲尊主,不要
曲洛歌向来不起波澜的脸却罕见勾起笑,他让何素在身后站着,像在欣赏对手此时的狼狈,慢悠悠说道:他,怎么,师父没告诉你吗?
曲洛歌,厉锦冷笑,你再一句废话,今天你们俩全都得在死在这。
男人身上迸发出来的强烈杀气在告诉他们,他是认真的。曲洛歌下意识伸手护住身后的何素,当即也沉下脸。
厉锦,你莫要放肆!
放肆,本座今日就是想灭你了云烟宫,不过也是弹指之间的事。厉锦眼底掠过嗜血光芒,此刻他恨不得将一切屠尽,曲洛歌若真想来送死,他倒不妨送他一程。
你曲洛歌双拳紧握,青筋暴起,他自继任云烟宫以来,何时受过如此侮辱?可是,数次交手,他根本打不过眼前这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