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太子妃身后匆匆赶来的两位太医已经一左一右挤上前去,围在太子床前,开始给他搭脉。
太子妃往床榻上又看了一眼,只见太子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呈青紫色,唇边还沾着血迹,胸口看不出起伏,竟然像是一个死人!
她吓得浑身一颤,匆匆挪开目光,往旁边一看,正看见一个年轻的美人披着一件杏黄色外衣,跪坐在一旁,正是太子的宠妾玉姬。
太子妃一眼认出,玉姬肩上披着的那件杏黄外衣是太子的衣裳。顿时一阵邪火从胸中烧起,气得脸色都变了:“本宫不是让你们将她押下去关起来吗,怎么人还在这里!”
侍从们顿时跪倒在地,噤若寒蝉。
玉姬抬眼缓缓地看了太子妃一眼,伸手拢了拢肩上即将滑落的外衣,道:“我是太子殿下的人,要处置,也得殿下亲口处置,如今太子殿下还未醒,娘娘就急着处置我,是什么道理?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妃借机打压人。”
太子妃根本没理她,冷声道:“把她押下去!”
玉姬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太子殿下昏迷,太子妃娘娘毫不顾忌,就在他床前大吵大闹,喊打喊杀,这又是什么道理!”
“或者说,娘娘是心虚了吗?”她轻飘飘地道,“毕竟太子妃娘娘已经生下了东宫的嫡子,皇上的长孙,终身有靠,有没有太子殿下,都不必担心!”
这一番话极其诛心,几乎是在直言指控太子妃依仗皇长孙,意欲谋害太子!
玉姬说的轻巧,然而殿中所有人被骇的立即变了脸色,就连正面色肃然地诊脉的两位太医也垂下头去,不欲掺和进东宫的妻妾相争。
太子妃也瞬间变色,直直瞪向玉姬,一双眼宛如淬毒的刀锋。
“娘娘,崔侧妃她们来了,闹着要进来见太子殿下!”侍女走到太子妃身后,低声禀报道。
“把她们全部押回自己的院中,本宫不发话,谁敢踏出院子一步,立刻打死!”太子妃气得手都在颤抖,“玉姬也拉下去关起来!”
她终究不敢对玉姬做些什么,生怕落在他人眼里,成了她被玉姬一言说中,心虚之下想要灭口。
“看好她!”太子妃一字一句道,那声音几乎是从牙关中硬挤出来的,带着森森杀意,“谁敢私自与之勾连,立刻拿下!”
第61章 封宫 ·
从太子妃夜叩宫门到天蒙蒙亮时, 满打满算不过两个半时辰。
柔仪殿里,柔贵妃一开始还睁着一双眼,毫无睡意。但熬的久了, 终究熬不住,慢慢地也睡了过去。
及至被兰舟唤醒时, 柔贵妃睡意未消, 朦胧地睁开眼, 道∶“什么时辰了?”
兰舟挑着帐子,窗外天光未明,仅有一点朦胧的光晕透进来。柔贵妃揉着眉心, 不满道∶“天还没亮,有什么事来搅扰本宫?”
贵妃有起床气,再好的脾气一到起床的时候也变得难伺候。如果不是有事,兰舟绝不会把贵妃叫醒,她压着嗓子,道∶“娘娘,外面来了龙骧卫,将咱们宫里围起来了!”
柔贵妃猝然睁大眼,睡意顿时消弭无形∶“怎么会封宫?不对, 太子怎么样了?”
能动用龙骧卫封宫,可见事态已经严重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限度。兰舟道∶“娘娘莫慌, 听龙骧卫的口吻,约莫应该是满宫都封了,柔仪殿宫人一概不准出入,一应饮食供应有人送进来。”
几句话说下来, 柔贵妃也慢慢定住神,点头道∶“你说的不错, 咱们在这件事里没有干系,就是查办也查办不到咱们头上来,只要沉住心气,封几天就出来了。”
兰舟点头∶“娘娘说得对,奴婢这就去约束宫人,绝不出半点差错!”
柔贵妃拧着眉,心想龙骧卫封宫,这是何等的大事,恐怕也只有身为储君的景衡之出事,才能搅动起如此大的风浪。
她禁不住低下眉去,心中暗恨熙宁帝处事不公。
——同样是他的儿女,太子出了事,就搅得满宫不得安生,甚至动用了御用的龙骧卫封宫;景曦遇刺,他却到现在都没给出一个交代,只有金玉珠宝赏了一车又一车——可若连命都没了,拿什么去受用泼天的富贵呢?
不止是柔仪殿,六宫里每一座宫殿都被龙骧卫严严实实守了起来,越是高位的嫔妃,被守得越严密。
突然被关在了宫里,心中不满的嫔妃不在少数。奈何是熙宁帝下的旨意,没人敢抗旨,只能安慰自己过两日查清楚就好了。就连一向骄横的林昭仪,也只在宫里悄无声息地摔了个杯子,丝毫不敢露出不满来。
然而事情并不像嫔妃们预测的那样,三两日就会解禁。封宫的第三日,守卫宫殿的龙骧卫突然进了柔仪殿,要拿柔贵妃身边的宫人去问话。
这下柔贵妃可忍不了了。
她当场抓了个梅瓶砸在了龙骧卫卫队长眼前,怒道:“本宫清清白白待在宫里,身边的人说拿就被拿了,这是什么道理?”
卫队长垂首道:“娘娘息怒,臣也是奉命办事,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再者,也并不是来拿犯人的,后宫几位娘娘那里,都要带人去问话,问完之后,自然会将人放回来!”
“是你们来为难本宫!”柔贵妃抬高声音,“皇上的旨意吗?让皇上来见本宫!”
这位宫中目前位份最高的贵妃娘娘闹起来,龙骧卫还真拿她没办法。要是其他的嫔妃,根本没有撒泼的余地,但柔贵妃是熙宁帝的亲表妹,熙宁帝一向待她颇为宽和,卫队长没办法,只能回去禀报了熙宁帝。
柔贵妃在宫里闹起来,其实还是想借机探听一下太子怎么样了。她早就被景曦提点过,在其中干干净净,什么嫌疑也没沾,原本放出去的探子也都收拾干净了,一听各宫都要抓人问话,并不是只针对她,心就放了下来。既然不怕惹祸上身,索性大闹一场,也好从中探听一二。
再者,景曦的消息来得早且及时,柔贵妃心里隐隐担心她插手进去,所以才知道这么多内情,很怕景曦有麻烦,若是能从熙宁帝口中问出些什么,也能替景曦描补。
知道柔贵妃在宫里哭闹不休,熙宁帝果然来了。柔贵妃在他心里的地位和其他嫔妃不同,是他的小表妹,端穆皇后的亲妹妹,因此哪怕东宫已经让熙宁帝焦头烂额,他还是亲自往柔仪殿来安抚柔贵妃。
“太子身中剧毒,已经不行了!”熙宁帝遣开侍从,对柔贵妃道,“储君遇害不是小事,满后宫都要查,京中也在查,朕并不是疑心你,只是柔仪殿上上下下人手太杂,万一有个什么旁人安插的钉子就不好了。”
柔贵妃后面的都没听清,准确地抓住了第一句话:“不行了……这,这倒也不算太糟,反正太子已经有了嫡子,还不止一个。”
她心里暗骂太子怎么还没死,脸上不由自主带出几分太子没死的难过来。嘴上却还敷衍着安慰,看上去就像真情实感在为太子难过。
熙宁帝:“……”
他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满心的难过都被冲散了大半,一时不知道这个小表妹脑子里想的什么。
柔贵妃终于注意到了熙宁帝那不同寻常的悲伤,她心里重重一跳,突然意会到了什么:“太子殿下是……”
熙宁帝看她终于明白过来,哀伤道:“没错,衡之毒入肺腑,御医也回天无力,只能暂时拖几日……”
他话音一顿,重重合眼,眼底隐有泪光闪现。
“……”柔贵妃怔愣半晌。
此不行非彼不行,太子快死了!
她差点失声笑出来,好在理智束缚住了她。柔贵妃咬着牙,眼里泪花一下就浮了出来:“怎么会这样,太子,太子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严重!”
熙宁帝见柔贵妃脸上神情变来变去,十分扭曲,像是悲伤极了的样子,心里很是安慰——贵妃到底是个心软的人,哪怕她一向和顾贤妃过不去,听说太子出事,也要难过。
就像景曦,年下回不了京,就大批大批往宫中送节礼,也是一片孝心,听说六公主择选了驸马,还捎带了一套添妆。
贵妃善良心软,爱女宽容孝顺。这让悲伤的熙宁帝多了几分安慰。
他拍了拍柔贵妃纤细的手背:“储君出事恐怕会使得国本动摇,朕还在派人秘密寻找明医,你可不要透露出去。”
柔贵妃最后的理智告诉她要是在熙宁帝面前笑出来就完了。她压抑着笑容,表情因为强行压抑而显得怪异:“妾知道,皇上……”
“皇上!”殿外声音猝然响起,打断了柔贵妃表决心的话,首领太监匆匆进来,先看了一眼柔贵妃,见熙宁帝没有让贵妃回避,才道,“皇上,太子身边的一个姬妾突然吐血昏死过去,太医看过了,她也中了那种毒!”
熙宁帝猝然变色∶“什么!”
他起身就要离开,柔贵妃下意识要追出去相送,只见熙宁帝走了两步,想起来什么似的,匆匆叮嘱道∶“爱妃,务必守口如瓶。”
柔贵妃立刻道∶“妾明白,皇上放心!”
“我很不放心!”几百里外的晋阳公主府里,景曦说道。
她坐在榻上,散着头发,隔着一张棋盘和楚霁对望。
京城中已经闹得沸反盈天,远在晋阳的景曦丝毫未受波及。
她一手支颐,懒洋洋下了一步棋:“本宫又死了……你倒是让一让啊!”
“让不了。”楚霁无情地道,“我已经让了三颗子了——对了,你刚才说不放心什么?”
“不放心贵妃。”景曦道,“东宫中的风波太大,虽然这正是我所愿,却又怕她被牵连进去。”
楚霁道:“杞人忧天要不得,你每一步都算得细致,就连贵妃手中的暗探都全部放弃了,东宫这场风刮得再大,只要柔仪殿中不出内鬼,贵妃就不会有事。”
“我还是担心。”景曦忧心忡忡,“贵妃娘娘藏不住事,我很怕她听说太子出事了,当场笑出声来,得罪顾贤妃也就罢了,惹恼了父皇,难道我要去冷宫里救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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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子嗣 ·
“我想, 贵妃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楚霁道,“公主,如果说东宫变故是你所说的好戏, 那它确实非常精彩,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这和你有关吗?”
楚霁十分懂得分寸, 没有追问景曦的消息到底从哪里来, 这让景曦深感满意。她摇头道:“没有。”
只有坐在台下看戏的人才能评判戏的好坏, 如果自己亲身登台,那这对于景曦来说,无论如何不能以好戏相称了。她轻描淡写:“本宫只是从中推了一把, 没有做多余的事。”
“那就好。”楚霁道。
他侧首看向窗外,问:“我们今日出府,就是为了换个地方下棋?”
窗外是晋阳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之一,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路两侧的店铺前停满了牛车,有年轻秀丽的少女在胭脂铺前驻足,朝铺子里向往地张望。
景曦抬手一指,心满意足:“这条街现在是本宫的了。”
楚霁:???
他大惊:“你缺钱也不能这样敛财,小心有人告上去, 参你侵害民财!”
“……你就不能想点好的吗?”景曦哽住,“本宫还不至于去盘剥商户!这里原本是刘氏的产业!”
建州刘氏家财被尽数抄没, 能抄走的浮财全部充进了国库,然而有很多隐财是抄不走的。没有了刘氏的庇护,就只剩下被吞没这一条路可走。
“卫氏和楚氏想必从中拿到的好处更多。”景曦的笑容一闪而逝,其中没有多少愉快的味道, “不过无所谓,这些细枝末节而已。”
楚霁扬眉, 笑了起来。
他眉目风流写意,一笑生春:“恭喜公主!”
景曦微笑道:“如此,我们就又少了一桩忧虑,至少不必像景衡之那样,连驿站都要雁过拔毛,捞点好处——不过,现在他恐怕也没那个命去动手脚了!”
“公主可想过下一步该如何走?”楚霁起身,走到景曦身侧,往窗下望去。
从身后的方向看去,就仿佛他和晋阳公主正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太子倒了,还有吴王,吴王倒了,还有睿王,再不济,皇上春秋鼎盛,还有几位未成人的皇子,公主要当心为他人做了嫁衣。”
“父皇不会把皇位传给宗室子,甚至不会将皇位交到皇孙的手中,只要他还有一个活着的幼子,哪怕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皇位就不会落到宗室旁系的手里。”景曦没有在意楚霁的动作,她语气浅淡,笑意温和,淡淡道。
这是很自然的事,人皆有私心,就连建州刘氏在面临家族延续问题时,也下意识地想将积淀交给嫡系幼子,而非庶支——结果全便宜了景曦。面对至高无上的皇位,哪个皇帝愿意将自己抓握了一辈子的泼天权势转手交给宗室子弟,而非自己的亲生子呢?
楚霁似乎猜到了景曦的所思所想:“那就……”
景曦轻轻点头。
她的话没有出口,但楚霁已经领会了她的意思。
——那就让熙宁帝只剩幼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