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日光洒落进来,在景曦侧颊上落下了一道浅淡的光影。她垂眸,看上去异常沉静。
“皇上春秋鼎盛。”楚霁提醒道。
景曦的声音很轻:“那又如何?”
楚霁不再说话了,沉默片刻,他道:“公主准备何时回京?”
“急什么?”景曦微微地笑,“总要等京城里的风波休止,本宫可不是回去当靶子的!”
她一手支颐:“父皇想来也没打算让我及早回京——年前他送来的信上,还嘱咐我在晋阳好好休息,不要多思多虑,最好早点给他添个外孙,将来带着孩子回京见他——他恐怕根本就没想过让我一两年内回去。”
太子如果身死,熙宁帝的想法未必不会有所改变。但景曦却不打算早早回去,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上。
楚霁突然道:“听说公主和驸马感情甚笃?”
纵然是景曦,也不大习惯和人谈论夫妻之间的私事,她含糊地嗯了一声:“还行,怎么了?”
楚霁慢慢道:“臣只是想提醒公主,谢云殊姓谢,公主真的要选他做小郡主的生父吗?”
这句话出口,楚霁突然有点后悔——其中挑拨的意思实在太浓重了,晋阳公主不会听不出来。
以他的谨慎,如果换做别的事,本来是绝对不会犯这样的小错的。
“你想的太远了。”景曦失笑,“怎么都想到本宫的女儿身上来了。”
她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楚霁:“何况,本宫的孩子,是一定要姓景的,他的父亲是谁,并不重要。”
“公主。”云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驸马求见。”
今日景曦出府,带了楚霁和谢云殊一起前来视察她新拿到手的产业。当谈论到京城中风波时,谢云殊自觉地起身,自言想出去转转,实际上是留出空间,让景曦和楚霁密谈。
“他回来了?”景曦道,“让他进来吧。”
云秋应声,紧接着房门外有极轻的脚步声行来,霜白衣摆曳地而来,美人踏进门槛,在看到窗下景曦与楚霁交错的身影时脚步不易察觉地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笑道:“公主。”
楚霁跟着转过身来,颔首道:“驸马。”
谢云殊也朝他微微颔首。
“既然驸马回来了,臣就先告退。”楚霁对景曦道。
“去吧。”景曦挥一挥手。
待楚霁离去,景曦才望向谢云殊:“去了哪里?”
谢云殊不答。
他走到景曦身边,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了景曦玉白的掌心。
那是一枚以金银为底,金丝掐出花托,红宝石雕琢成的芍药花。它娇艳欲滴,色泽浓艳的令人心惊,用于雕琢的红宝石没有半点杂质,一望而知价格不菲。
只这一朵铜钱大的芍药,就抵得上十盆货真价实的芍药名品了。
景曦将它托高,认真地看了半晌,笑道:“本宫很喜欢,这是给本宫的吗?”
“还能给谁?”谢云殊春水一般动人的含情美目望向她,“这条街上的铺子都属于公主,我从街头走到街尾,恰挑出了这一朵最适合公主的,也算是借花献佛。”
景曦笑起来,偏头在谢云殊颊边一吻。那一点柔润的触感,让谢云殊心尖一颤。
“怎么能叫借花献佛呢?”她笑意盈盈,容色娇艳更胜被她捧在手心的那朵芍药,“这分明是你对本宫的心意!”
晋阳公主说起甜言蜜语简直信手拈来,每每逗弄得谢云殊面颊泛红。谢云殊一顿,又想起方才进来时晋阳公主和楚霁过分亲近的身形。
他斟酌了言辞,轻声道:“公主和楚公子说了很要紧的事吗?”
景曦纤长的眼睫抬起来,目光落在谢云殊身上,眼一弯,不经意道:“是啊,我们未来的孩子姓景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字数比较少,我先恰个饭,晚上还有一章~
第63章 悲喜 ·
谢云殊一怔。
世人大多看重姓氏, 但他一个明明姓谢却被襄州裴氏教养长大的人还真没有将姓氏看得特别重。
襄州裴氏和他不是一个姓氏,却将他精心教养疼爱长大。谢丞相固然是自己嫡亲的祖父,同样姓谢, 也不妨碍他为权势争斗抛自己出去。
他只是没想到景曦会突然提起此事。
“但凭公主的意思。”谢云殊道。
景曦抬眼看他一眼,颇有些惊讶地一笑。
“公主怎么突然提起此事了?”谢云殊问。
他感觉有点匪夷所思:难道晋阳公主和楚霁在一起, 讨论的话题就是他们的孩子到底姓什么?
“你不是问本宫和楚霁在谈什么要事吗?”景曦微笑道, “本宫和你的女儿, 公主府未来的小郡主,难道不算要事?”
她敛起笑容,淡淡道:“父皇倒是很盼望早日抱上外孙, 在年前的信中说,盼望将来本宫带着孩子回京给他看呢!”
以谢云殊的聪慧,几乎立刻就明白了晋阳公主和楚霁为什么会提起子嗣的事——怀孕生子过程漫长,熙宁帝的话,分明就是在暗示,景曦一两年之内回不了京城。
景曦随口抛出这个话题,避重就轻地道:“不过,如今太子出事,父皇的态度未必不会变化。”
不要看太子中毒才过去三天, 但早在大年初二时,就有公主府留在京中的人飞马传信而来。也幸好消息传得早, 因为传信的人大年初一前脚出了京城,后脚整座京城都被戒严封锁起来,再晚一点就要被扣住了。
谢云殊眼睫一闪。
他的祖父谢丞相是坚定的太子支持者,除了不理朝政的谢云殊, 谢家其他人和东宫一派走得都很近。太子中毒,谢丞相必然焦头烂额, 倘若太子当真薨逝,吴王得势,谢家就有麻烦了。
虽然对谢丞相失望,但谢云殊还是情不自禁地担心起来,毕竟他的母亲、祖母都在谢家。
谢云殊无声地叹了口气。
景曦随口道:“这样一来,景嫣的婚事也不知会不会生变,她的婚事明显就是联姻的利益所需,太子出事,景嫣的最大价值也就没了。”
齐朝公主的闺名很少外传,谢云殊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景嫣是谁。
“太子的胞妹,六公主。”景曦解释道。
太子的胞妹,也是景曦的妹妹。谢云殊听她语气十分淡薄,就知道姐妹二人关系不睦,自然不可能表示惋惜,但他又没有落井下石的习惯,一时犹豫没有立刻开口。
谢云殊没有马上接话,景曦也不在意,她一笑,将谢云殊送来的红宝石芍药放进了袖中的锦带里,往窗外看了一眼,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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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呢?”顾贤妃喃喃。
天色昏暗,殿内灯火亮如白昼。顾贤妃靠在殿门边,身体一半处于明亮的光影下,一半隐没在黯淡的夜色里。
“衡之……”她的泪水从面颊上流下来,“我的衡之。”
六公主从床前抬起头,朝顾贤妃看去。
这一刻,母妃的身影在她眼里突然显得那样瘦弱无助。
顾贤妃锦衣华服,满头珠翠,分明是非常华贵端庄的宫妃装扮,然而锦衣已经揉皱,精美的发簪已经松脱,她的老态完完全全显露出来,像是被抽干了全身力气,眼角的细纹清清楚楚显示出她的年纪。
“母妃。”六公主往顾贤妃的方向走了几步,低声唤道。
她一直生长在母亲和兄长的羽翼之下。太子猝然倒下,六公主满心惊慌,原本对顾贤妃的怨怼全然不见,只想扑进母亲怀里哭一场。
顾贤妃没有理会六公主。
她的衡之,她十月怀胎拼死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她和顾家满门寄予厚望的太子,也是她在宫中立足最重要的筹码和本钱。
衡之早已经不是那个身高刚到她腰部,奔过来扑进她怀里,需要她保护的小孩子了。相反,他已经成为了母亲和妹妹的依靠。
顾贤妃从来没想到,太子居然会轻易地中了暗算,走到了性命垂危的境地。
她耳朵里轰轰作响,全身的血冲到头顶,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要倒下去。
“母妃!”六公主惊叫一声,扑上来扶住摇摇欲坠的顾贤妃。
“那个贱人……”顾贤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其中蕴含着浓浓恨意,几乎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那个贱人呢,我要杀了她!”
玉姬身边的侍女挨不住拷问,已经一五一十交代了。于是尚且昏迷的玉姬立刻被龙骧卫带走,要审问出解药的下落和谋害太子的前因后果。
说是审问解药,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毒异常剧烈,已经毒入肺腑,就算服下解药,恐怕也回天无力了。哪怕侥幸保住性命,后半辈子也是个缠绵病榻的废人。
换句话说,太子现在已经废了,东宫储君的位置注定易主。
玉姬被抓,东宫其他的妃嫔也无一幸免。除了太子妃被客客气气请去问话,其余上至侧妃下至没有名分的通房,全部进了大牢。
“我要见母妃,我要母妃!”有幼女的哭声遥遥传来,尖锐刺耳,“母妃,哇——”
那是崔侧妃所出的太子长女,东宫大郡主。
“哭什么!”顾贤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似的,“她父亲还活着,不准哭,把她的嘴堵起来!”
一旁的宫人一惊,瑟瑟望向六公主,不知该不该动。
“母妃,母妃。”六公主哭起来,“母妃,你别吓我,我害怕,皇兄已经病倒了,我真的害怕!”
孙女的哭声激怒了顾贤妃,女儿的哭声倒是短暂地拉回了顾贤妃的神志。她愣了片刻,突然回手抱住六公主,母女二人抱在一起,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每个人喜悲各不相同。东宫里顾贤妃母女愁云惨淡,春和宫里,林昭仪却禁不住笑起来。
“真好啊!”她喟叹道,“太子看来是真要不行了,真是……我儿还没出手,他倒自己快把自己弄死了。”
宫人们都低着头,假装耳聋。
林昭仪太高兴了。她自伴在熙宁帝身边开始 ,就有一直被笼罩在两道阴影下。一个是贵为正妃,身份尊贵的宣皇后,另一个是先她一步生下长子,地位稳固的顾贤妃。
熙宁帝登基之后,宣皇后插手朝政,不但在后宫,就连在前朝也威名赫赫,林昭仪不敢冒头,夹着尾巴做人。后来皇后膝下只有晋阳公主一女,熙宁帝就立了长子为太子,于是不但林昭仪自己,连她的儿子也要屈居太子之下。
好不容易宣皇后薨逝,骄纵傲慢的晋阳公主出宫开府,熙宁帝又迎了宣皇后的嫡亲妹妹进宫。这个年纪轻轻的丫头片子,一入宫就越过了伴驾二十多年的顾贤妃和林昭仪封了贵妃,死死压在了她们头上。
一直到今日,林昭仪才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骄傲。
太子出事了,无论死活,将来都很难继续占在储君的位置上,储君之位迟早是吴王的。届时顾贤妃无依无靠,柔贵妃膝下无子,她们两个拿什么来和自己争?
林昭仪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委屈没有白受,马上就要苦尽甘来。
“等这件事了了,春和宫上下每人加赏三个月月例银子!”林昭仪眉飞色舞。
她总算还有最后一分理智,没有马上大张旗鼓拿银子赏人。
“谢昭仪恩典!”一听有赏赐,宫人们齐齐拜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