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会跟着好生劝劝秦王。”
父子二人疾步赶至府门。
站在门外的男人伸手揭开头顶的斗笠,他鬓发散乱,满面尘垢,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甲胄上沾满了灰尘和血,胸口被箭射过的窟窿还凝着血块。
“秦王殿下,你怎么回来了?”魏永安说不出的震惊。
“她呢?”秦王逼视他,目光渴切。
“此地不宜说话。”郑国公道:“请殿下移步府内厢房。”
褚厉抬腿迈进郑国公府,走到院中却不继续跟着父子二人,脚步一转朝厅堂的方向而去。
“小女已和太子成亲,请秦王殿下留步。”
褚厉停了一步,不顾郑国公的阻拦,又继续朝前走。
魏永安冲过去把人拽住:“殿下,逸之求你,玉儿已经嫁给太子,你若执意要见她,将来长安的人要如何看她笑话?”
褚厉揪住他衣领,一把把人搡开。
厅堂内众人围着永宁的话题交谈正乐,不妨门口忽然闯入一位不速之客。
太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郑国公夫人吓得心脏要跳出来,魏檀玉更是目瞪口呆。只有魏永宁那天真的孩子扑过去抱住来人的大腿,欢喜地喊道:“秦王哥哥,永宁终于又见到你了。”
“永宁,快过来。”郑国公夫人喊。
兰瑟过去,把魏永宁从秦王腿边拉开了,随后将堂里伺候的下人都唤了出去。
太子搁了茶,挑起嘴角:“四弟此时不应该在边境与羌寇作战吗?怎地弃大军于阵前独自回了长安?此事,父皇知道么?”
“知道又怎么样?”褚厉看向太子身边的女人,双眼早已猩红一片。
秦王从战场上赶回来,身上泥血模糊,周身从头到脚笼着一层厚重的杀气。在场的人,不敢大声呼吸。
魏永安这时追了进来,伸手去拉秦王:“殿下,殿下就听逸之几句劝。”
秦王不予理会,他力能扛鼎,站在那里,任凭魏永安如何拉扯摇晃,始终屹立如山,岿然不动。
魏檀玉目光落向他胸前的箭伤窟窿,眼睛跟着一痛,不敢再看。
“四弟万里迢迢赶回长安,还挑了这么个日子来郑国公府,所为何事?”
显而易见的意图,太子只当做不知。
“本王当然是有话,要和玉儿说。”
玉儿?
郑国公夫人神色紧绷,看看面不改色的太子,再看看满身煞气的秦王,直觉两人要打起来。
太子神情从容:“你有话要与太子妃说,可太子妃未必愿意听你说。”
“秦王殿下,臣女已是太子妃,与你单独说话恐怕不太合适。”
“是么?”褚厉看她的眼神冷热交加,“那是要本王当着众人的面说,还是单独说给你听,你自己选。”
他疯了。
褚厉他疯了。
魏檀玉心里只有这么个念头。她畏惧了,怕他脱口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魏永安已经放弃了规劝,依自己对秦王的了解,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太子看出魏檀玉心中顾虑,思索片刻,站起身吩咐:“都退下吧。”
众人不得不从,魏永安只能以哀求的口气对褚厉小声提醒:“殿下,无论如何,求你顾及我妹妹的名声。”
人都退下,太子竟也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院内的郑国公夫妇忧心忡忡。
看着始终面不改色的太子,郑国公府一家人心里的想法是差不多的:
这太子真沉得住气,玉儿是他的妻,他竟放心让玉儿和他兄弟独处,面上毫无一丝波澜,实不是寻常男人应有的反应,再深想下去,只觉这太子心思深不可测。
***
屋内剩下褚厉和魏檀玉两人。
褚厉一言不发,步步朝她逼近。
他面色沉郁,看着她的双眼此时充斥着猩红的血丝,瞳仁里蕴含的怒意好像随时要暴发。
魏檀玉步步后退,直退到后背贴墙,避无可避。
褚厉站在她跟前,单手扣住那瘦削的肩膀,把人按在墙上。
魏檀玉疼得眉毛拧作一团。
他力气真的很大,她根本无法动弹。
“你松开我。”
褚厉抬起手,粗砺的指腹轻轻划着她莹白柔嫩的脸颊。
十来日快马加鞭赶路,昼夜不歇,指腹的肉早被缰绳勒绽了,每日掌心都能凝出一层一层的血块。于她脸上划过之处,留下一滴滴鲜红的血液。
脸上的异样,魏檀玉没有察觉,知道此时讲道理也没用,不卑不亢地看着他。
“本王在战场与羌寇奋力拼杀,想着早日结束战事回来娶你过门,没想到你竟嫁了太子。你亲口告诉本王,这场婚事,不是心甘情愿的。”
“是心甘情愿的。”她回答得干脆果断,还挑了下眉。
“你在说气话。”褚厉手中的力道忽然松了,两手按在她肩头,把她朝怀里拉近了些,“玉儿,你心里对我有怨是不是?你可以说出来,我满足你,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你才能喜欢我?我求你,离开太子。”
他何时以这副卑微的姿态求过自己?魏檀玉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这个男人了,他方才拉扯她的时候,胸前伤口估计是裂了,衣裳逐渐被血染成一片。
魏檀玉不忍看,闭上眼睛拼命摇头。
“我听到你要与太子成婚的消息,日夜兼程不敢合眼,一日跑死一匹马,没想到还是来迟了。”
“殿下说这些有什么用,以为我会感动么?我只觉得你可笑,你自作多情!”魏檀玉笑了两声,满不在乎的样子十分冷血。
褚厉觉得胸口此时比别人的利箭穿心的感受还要难过,按在她肩上的手一松,落寞说道:“是不是无论我如何做,你都毫不在乎、也不屑一顾?”
“是,哪怕你将心掏出来给我,我也懒得看一眼。”
褚厉失笑:“原来如此。那我也不再奢求这辈子能得到你的心。”攥紧的拳头接着发出声响。
魏檀玉别过头去,不看他。
褚厉拿手按住自己流血的胸口,转身朝门外走去。
看见秦王这么快就推门出来,院里的人不约而同释了一口气。
魏永安快步冲进堂內,见到妹妹安然无恙,又匆匆跑出来去追褚厉。
此时,没一个人敢和褚厉打招呼,避着他陆续进了厅堂。
“殿下,殿下请等一等。”
回廊,褚厉停下脚步。
魏永安上前问:“殿下的伤要不要紧,去我那里,我让人给殿下处理一下。”
“不必。本王赶着去边境,你若是同情本王,便给本王找匹马吧。”
赶回边境?魏永安觉得不可思议。“殿下是私自回的长安,陛下不知道吧?”
“自入长安城,本王便戴着斗笠,一直到了郑国公府门外,郑国公夫妇都是考虑事情周全的人,定不会让府里的人走露消息。父皇来日若是知道了,那必然是太子告发,太子告或不告,本王都无所畏惧。”
果然是私自回的长安。行军在外,主帅擅离职守,纵然是秦王,天子一怒之下,那也是死罪。事已至此,魏永安无话可说,好人做到底,安排了快马,又回院里准备了干粮、衣裳、纱布和药给褚厉。
褚厉道了谢,翻身上马。
游龙死了。刚重生的秦王在今日也死了,眼中狂热褪去,渐渐布满冰霜。褚厉在那一瞬间做回了前世那个为谋帝位步步为营的秦王。
得不到你的心,可你的人,这一世,我依旧势在必得。
褚厉最后看了一眼郑国公府,勒紧缰绳,策马而去。
魏檀玉回从前的闺房更衣梳洗,郑国公夫人陪着,堂里留了太子和郑国公。
“岳丈以为,郑国公府今日撞见了秦王的这些下人该如何处置?”
“殿下,王管家是府里的老人了,兰瑟那丫头也是贱内心腹,其余的下人都是贱内精挑细选的,绝不会走漏消息。”
太子把玩着腰间悬垂的玉佩,眸子里仍带着几分温和笑意,话说得云淡风轻:“不如都割了舌头吧。”
郑国公瞪大了眼睛看着太子。“……不妥,突然将这些人舌头割了,恐怕叫其他下人猜疑,也寒了人心。”
“是太子妃的名声重要,还是这些人的命重要。岳丈大人,你说呢?”
郑国公皱眉:“玉儿名声固然重要,可她若是知道为了护住她的名声割了这些下人的舌头,必会于心不忍内疚自责。”
太子手一松,玉佩从手里溜了下去,落在膝上,站起身道:“罢了,太子妃仁善。但岳丈大人需记得你对孤说的这些话,若是今日的事情传了出去,太子妃的名声有损,那些见过秦王的下人,一个也不能活。”
一场回门,本是全家欢喜,团团圆圆,尽享天伦之乐,却被秦王这位不速之客闹得变了味道。
送走太子和女儿,郑国公摇头,长叹三连。
东宫回程,魏檀玉仍与太子同坐一车。
太子见她始终心不在焉,忽而伸手将她的手握住。
魏檀玉敏感地把自己的手从太子手中抽了出来。
“孤只是想安慰太子妃,”太子收回的手微微捏成拳头,为自己解释,“孤没有轻薄太子妃的意思。”
“殿下,秦王回长安之事,还请殿下不要告诉陛下。”魏檀玉盯着自己鞋上的绣纹,将心里酝酿了许久的话吐露出来。
“太子妃是同情四弟了?”
魏檀玉摇头:“是怕陛下知道今日发生的事情,怪罪于妾身,连累郑国公府和殿下。”
褚荀嘴角勾了勾。“太子妃放心,孤怎会不念及你的名声?你的名声便是孤的名声。孤不会将四弟干的那些荒唐事告诉父皇的。”
“谢殿下。”
“四弟今日离去的样子毫无眷念,孤想,他应是彻底死了心,太子妃也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魏檀玉点头,心想,今日之后,褚厉应该是死了心吧。
成婚以来的几日,魏檀玉总是睡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