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宋枝落无谓地笑了笑,退回景离身边,看着陈昌才吆喝几名村民将陈天磊扶到祠堂后面休息。
陈大良也推着轮椅跟了过去。
轮椅轱辘上沾的泥渍在灰白的青砖地上留下一道辄印。
宋枝落刚想收回视线,却被一团黄褐色勾住了目光。
是一块光滑的石头,掉落在陈大良离开的位置。
她起身将石头捡起,摊在掌心中,心中隐隐泛起疑。
“怎么了?”景离在一旁问她。
宋枝落摇了摇头,“觉得有点奇怪。”
说完,她用帕子擦干净石头上的泥灰,收进口袋。
雨又下了半个时辰,才真正停歇。
景离在渝州的府邸位于州南,规模不及王府,但胜在雅致。
进门是小桥流水,藤萝遍垂,有分桃花源的感觉。
宋枝落趴在桥上栏杆逗弄池里的小鱼,景离从后揽住她的腰,低声笑道:“喜欢?”
“嗯。”宋枝落没有否认,在景离怀里翻了个身,狂妄地挑起景离的下巴,眯着眼睛问道:“王爷在这有没有金屋藏娇?”
景离瞧着宋枝落慵懒又恣意的表情,心头微动,就着宋枝落的手凑近她,“没……”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道怯弱的女声从假山后传来。
“若水参见王爷。”
宋枝落好整以暇地抬眸看去,说话的是个模样水灵的女孩。
看着十八九岁,穿了一条淡粉色的长裙,眼珠漆黑,两颊晕红,风吹过,稍显单薄,也添了分楚楚可怜。
和府邸的奴婢又有明眼的区别。
景离皱眉看向打断他兴致的来人,语气冰冷又陌生,“什么事?”
“王爷回府,若水特地前来恭迎。”说这话时,若水脸上还带着自以为掩饰很好的羞涩。
宋枝落饶有兴味地将一切收在眼底,倏地笑了两声,“王爷不介绍一下吗?”
若水不是没注意到宋枝落,但此刻她才看清宋枝落的容貌。
美得惊艳,却不落俗。
尤其是那双眼眸,眼尾上挑,不经意间勾着人的魂。
景离听出宋枝落笑里的调侃,眉梢压着阴翳将人揉进怀里,“别多想。”
若水看着景离的动作,不敢相信地微瞪双眸,心尖像被人戳了一下。
“多想?”宋枝落笑得洒脱,点了点景离的唇,“王爷不说,我能怎么想?”
景离又看了眼若水,微微摇头,“不太记得了。”
他没说谎,渝州虽是他的封地,但并不常来。府上的人来来去去,全权由张管家负责。
站在一边的秦晚看不下去了,小声提醒道:“王爷,若水是您带兵去西北时,救回来的。”
景离脸上少有的迟钝,然后点了点头,对宋枝落说:“是的。”
那年他受祁胤帝之命,到西北剿匪。
他不记得是出于善心还是算计,从山窝里救下了年方及笄的若水,让一身伤的若水留在渝州养病。
“哦,”宋枝落拖着尾音,“英雄救美啊。”
景离凝着宋枝落,却突然笑了,嘴角挂着邪笑,“你吃醋了?”
宋枝落拍掉景离伸过来的手,一字一句地说:“你多想了。”
若水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远去。
……
翌日傍晚,房明逾急匆匆地登门,黑色长靴踏在青石板上赫赫作响。
有奴婢给房明逾端来一杯茶,房明逾却没接,开门见山道:“启禀王爷,下官根据宋……王妃作的画像,在渝州失踪人口中排查、比对后,确认了八名死者身份。”
说着,将一份不薄的册子递给景离。
宋枝落坐在景离旁边,将名单上的字尽收眼底。
“都是渝州人?”她问。
房明逾点头又摇头,“前面七名死者是渝州人,只有最后一名。”
他指了指最后一页,“徐文波,是山南人。”
话音刚落,宋枝落抬头和景离对视一眼,眸底皆是深意。
徐姓,山南。
宋枝落垂眸继续看,却渐渐发觉不对。
“怎么这么巧?”
景离和房明逾都看向她,等她下文。
“这八个人,都是中元生人。”
宋枝落说完,房明逾的视线落在每个人的生辰处,他惊呼:“真的!”
中元日,是地狱开门之日。
宋枝落唇角弯起诡异的弧度,“或许,真是个祭祀仪式啊。”
明明是白日青天,房明逾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凉嗖嗖的。
“匕首的线索了吗?”
房明逾一拍脑袋,“有!下官查到,有把五寸匕首曾在一家当铺出现过,但后来被人买走了。”
“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是西街的一个菜贩。夏捕头已经去带人了,这个点应该回衙门了。”
“好。”
一炷香后,宋枝落和景离出现在渝州衙门。
菜贩惊惶地看着衙门的红木板,连声喊冤,“草民什么事也没做,大人明鉴啊……”
房明逾被吵得头疼,拿出知州的气势,呵道:“闭嘴!本官问你什么,如实回答!”
“是……”菜贩跪在衙门中,紧紧抓着自己破陋的衣服。
“本官问你,你一个月前是否在李记当铺买过一把五寸匕首?”
菜贩不敢怠慢,仔细想了想点头,“是的,草民确实买过。”
“你买五寸匕首做什么?”
“大人,我地里割菜的刀坏了,就想换把新的。那天路过当铺,看见匕首锋利,还不贵,就买下了。”
字字句句诚恳极了。
房明逾走到菜贩面前,肃声问道:“那匕首在哪?”
菜贩被吓了一跳,“回……大人,匕首丢了。”
“丢了?你可知,这把匕首下死了八条人命!”
菜贩闻言,不敢置信地看向房明逾,然后大幅度地摇头晃脑,“大人,不关草民的事啊!”
“到底怎么回事,说!”
“说起来奇怪,那日草民买完匕首刚走出西街,迎面和一人撞上,而等草民回到家,却发现那匕首就不见了。”
白白花了五两银子,他都心疼死了。
房明逾像明白了什么,继续问道:“撞你那人可还有印象?”
“有的,是个老年人,坐在轮椅上。”
审问到这一步,疑云开始消散。
宋枝落读懂景离眼神,莞尔道:“有必要去和陈大良谈谈了。”
借着给陈天磊看病送药的幌子,宋枝落向陈昌才打听到了陈大良家的具体方位。
陈大良家就在陈家村口五十米处的地方,一间简陋的茅草房,一口井。
院子栅栏年久失修,被老鼠咬出了好几个大口子。
宋枝落敲门后,是陈大良推着轮椅来开的门。
她从陈大良浑浊的眼底看到了警惕。
陈大良往宋枝落背后望去,空无一人。
景离不在,房明逾也不在。
“宋姑娘来寒舍做什么?”
宋枝落面色平淡地垂下眼睑,不答反问:“令郎之疾,应该有些年头了吧?”
陈大良苍老的面上是掩不住的猜疑,犹豫一瞬后问:“宋姑娘……是大夫吗?”
“是。”宋枝落说着,从腰间解下一个精巧的小瓶子,“这是治疗痨疾的良药。”
陈大良接过,推着轮椅给宋枝落让了一条道出来,“宋姑娘,若不嫌寒舍鄙陋,就进来喝杯茶吧。”
“有劳。”宋枝落客套地笑了笑,跟着陈大良走进屋子。屋里,陈天磊卧病在床,眼睛微阖,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桌上还放着一碗冒热气的中药。
她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一圈不足十方的屋子,白花花的墙上布着蜘蛛网,椅子腿断了半截,床褥里的棉絮也有些跑了出来。
可当转身时,却眼尖地看到靠墙桌子的脚下露出的一截青色布料。
宋枝落垂在腰侧的手慢慢握紧,当陈大良斟好一杯茶时,她神色已经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