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转换得太过迅速,李俊一时间有些迷茫。不过楚国世代与燕国敌对,所谓知彼知己,敌国的国史他们这些皇子自然是会学的。他凝眸想了半晌,终于想起了什么,刹那间惊诧异常,再看楚翊时神色都有些变了。
楚翊看李俊那表情便知道,他多半是想到了。也不在意对方的神色古怪,她微微抬眼看着对面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少年,仿佛随意的问:“景瞻可是想到了?”
李俊脸色变了几变,终究还是盯着楚翊,微蹙着眉吐出了四个字:“女帝临朝!”
没错,与燕国不同,楚国是正经有过女帝临朝的先例的,而且不止一例!
楚国的第一位女帝是被充作了皇子养大的,之后她斗败了所有兄弟登基为帝,在那一朝可谓是盛世太平,女帝本人也是个有道明君。然而直到百年身死,她的身份才被揭破出来,一时间朝野震惊。但她的功绩无人可以否认,史官便也将这事原原本本的记载在了史册之中。
楚国的第二位女帝因为有了这个先例,便是正大光明的以女子之身登基称帝的。她本人也是文武双全才倾一时,偏还遇见个不靠谱的兄弟做了皇帝,没几年便折腾得边境不稳,国内叛乱四起。也不知她是为国着想还是纯粹看不惯,干脆便将那兄弟一脚踹了,自己做了皇帝,然后御驾亲征平定四方。
楚国传国四百余年,历经十七位帝王,其中自有不少名垂千古的有道明君,但这两位女帝在其中也绝不会被掩了风采。只是她们的经历多少都带着些传奇色彩,于是在楚国有了贤明雅达的储君之后,谁也不会轻易去想,楚国可能会有第三位女帝临朝。
听到这四个字,楚翊微垂了眼眸,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其实她前世虽然真做了这楚国的第三任女帝,但孤家寡人独坐高位也并不是什么让人高兴或者欢喜的事情。如果没有那场叛乱,她说不得也只是一辈子坐在帝王位上碌碌无为,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然而楚翊这片刻的沉默,却让李俊脑补了太多东西。比如眼前这位皇女其实是个心机深沉之辈,她表面与太子交好,其实野心勃勃想夺对方的储君之位。再比如她和自己说这些,是摆明了已经看穿自己的心思,她不会答应却又想拉拢自己,为她将来夺位添一个助力……
李俊以己及人,一时间想得太多。不过其他事情尚无定论,但在楚翊暗示了女帝临朝一事后,他心中便明白,联姻一事恐怕是真的要告吹了——他早知道楚皇只有一子一女,这皇女恐怕不好求娶,这才想了迂回之策,打算先把人拿下再向楚皇求亲,谁知这人是压根娶不回去的!
刹那间,涌现在李俊心头的不仅是失望,还有一种被人戏弄了的愤怒。他神色几番变化,但想起自己不能白白来这楚国一趟,浪费三个月光景,到底还是耐下了性子,开始思量起如果与这位皇女结盟,对于自己能有几分好处,于将来的大事又能有几分助益?
楚翊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包括那一刹那的羞恼和愤怒。然而即便如此,这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竟也能忍下了恼怒,沉下心去思虑得失,这让楚翊不得不将对他的评价再次提高。
两人的心思千回百转,但时间其实不过瞬息。
楚翊在扔下了一个天雷之后,转身又淡定的抓了把鱼食撒进了荷花池里:“景瞻思虑过多了,女帝临朝虽不奇怪,但即便是在楚国,也并非常态。”
话虽这样,但李俊显然已经不敢再将她当做一个寻常的公主看待了。他微蹙着眉看着凉亭下翻腾不休的水面,好半晌才问:“殿下突然与我说这些,究竟是何意?”
楚翊本不耐烦过多的纠缠,此时她已经觉得自己把该说的都说了,该暗示的也暗示了,便懒得再绕弯子,直言道:“皇子人中龙凤,来日成就当不是如今可比,有心想要与你结盟。”
比皇子身份更加贵重的能是什么?自然不是一个小小的藩王!
李俊本就野心勃勃,不管这话里有多少恭维的成分,他听了这话便只觉得热血沸腾。不过在听完楚翊的话之后,他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却是:她果然还是想要与我结盟!
这时再看楚翊,他已不是以一个追求者的眼光去看一个别国的公主,亦或者只着眼这个公主身后带来的利益。他看着楚翊时,便觉得仿佛看见了一个野心勃勃的同类……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翊(愤愤):你眼瞎啊?那里看到我野心勃勃了?!我明明只想拐了子安少年回家过安稳小日子的……如果这也算野心的话?
☆、第66章 那个再遇险的皇女
关于结盟的事情,李俊到底没有立刻答应下来。且不提如今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便是面对楚翊这个人,他也需要将她放在另一个角度重新评估一番。
李俊当先告辞离开了,态度依然算得上温文有礼,但谁都知道,有些事已然不同。
楚翊没有去管李俊的离开,她与他虚与委蛇也有大半个月了,真心假意两人心中自有评断。不过如今总算是将话说开了,那么之前那些虚伪的客套便都不再需要。所以李俊第一次提前离了场,楚翊也丝毫没有要离开小花园相送的意思。
了却一桩心事,楚翊独自在凉亭中坐了一会儿便也打算回去了。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无意间的一扫眼,却发现荷花池对面的回廊上似乎有一个很熟悉的身影匆匆走过。几乎不用再看第二眼确认,楚翊便认了出来,那人是程子安!
东宫小花园的荷花池距离麟趾殿并不远,而在麟趾殿中距离这荷花池最近的,却是那风景雅致却离楚翊寝宫挺远的揽月阁——在褚京墨进宫之初,楚翊便将这处地方给了她居住。
几个月过去,楚翊原本每日一次的平安脉在她自己的要求下,渐渐地变成了三日一回。褚京墨到寝宫来得更少了,程子安跟着她也是课业繁重,再加上每日还有枪法要练兵书要读,她即便有心也没上门空闲去找人。久而久之,楚翊有时候都忘记了麟趾殿中还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但是此时此刻,看见程子安出现在了揽月阁里,楚翊一下子便又警惕了起来——她最近因为要花费时间应付李俊,与课业之上便稍有放松,谁知这刚有了点空闲,程子安便开始往揽月阁里跑了?
在她的地盘上,一心想和别的女人勾搭上,这简直……不能忍!
黑着张脸快步走出了凉亭,楚翊走到凉亭外扭头往四下里一望,却发现这荷花池离揽月阁如此近,却没有一条路是可以直接过去的。要去揽月阁,还得出了小花园之后,从麟趾殿绕道!
皇女殿下的脸色更黑了,她眼带不甘的往对面揽月阁的回廊上看了一眼,却发现程子安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她想追上,显然是不可能了,便只能满脸不悦的对着侍立在一旁的宫人道:“回头让人来修条直通揽月阁的路!”
那宫人满脸茫然的应下了,扭头就让人去将作监吩咐了。修条直通揽月阁的小路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好端端的,皇女殿下怎么就不高兴了呢?难道是因为想去揽月阁,却没能去成?
眼看着殿下又愤愤的看了对岸一眼,便一拂袖转身要走,那宫人终于还是小声提议道:“若是殿下想去对面的揽月阁,左近是有小船可以载着您过去的……”
楚翊一听,立刻便停下了脚步,她下意思的先往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奈何这荷花池里层层叠叠的全是荷叶,叶子出水都还挺高,若是真有小船恐怕也被掩盖其中了。她没看到有小船的影子,便干脆的一挥手,冲着那宫人喊道:“带路。”
那宫人连忙应了一声,小跑几步到了前面引路。其实也并没有多远,不过只走了数十步,楚翊便看见了岸边修了一处小渡口,渡口前的水面上零零散散的停着两三只精致的小船。只是这附近的荷叶太过繁茂,稍微离得远了些,便尽数被遮掩住了。
这片荷花池并不算小,这些小船便是为了游湖采莲准备的。引路的那个宫人本身便是在小花园里伺候的,他知道这里有船,本身也会划船,便当先跳上了一只小船道:“殿下可随我来。”
这些小船都很精致,不过却都不大,一条船上顶多能坐两三个人。又有宫人跳上船检查了一番,确定小船无碍之后,也没有再上岸,只请了楚翊上船。
游湖采莲这种事,楚翊前世闲来无聊也是做过的,再加上她现在正急着想去揽月阁找程子安,便也没有多想就上了小船。那划船的宫人让留在小渡口的人帮忙解了绳索,之后拿着竹篙在岸边浅水处轻轻一撑,这载着三人的小船便划开了平静的水面,悠悠向前行去。
这时节自然没有莲蓬可采,水面上层层叠叠的全是叶子,阻得小船也划得不快。
接连有荷叶擦身而过,楚翊不耐烦的伸手拂开,好不容易等到小船行了一半,到了这荷花池的中间,船却突然停了下来。楚翊顿时皱眉,抬头去问那划船的宫人:“怎么停下了?”
那宫人看了她一眼,嘴角一勾,露出个诡异的笑来。然后不等楚翊和船上的另一个宫人反应,他突然一扬手,便将手中的那只竹篙远远的扔了开去,然后一个纵身就跳进了水中。
楚翊心头“咯噔”一下,刚暗叫了一声不好,便突然听到船底传来了几声闷响。没几下,她便见着一只匕首刺穿了船底,而且这匕首刺出来的位置正在她脚边,若是再偏上几寸,说不得便得将她的脚底也一同给刺穿了去。
楚翊吓得连退了几步,远远地避开了那把利刃。然而下一刻,匕首就被抽了回去。随着匕首的抽离,汩汩清流便从那破洞中迅速的涌了上来……
许是水压过大,也许是这船早被人做了手脚,此时船底被人凿开了一个破口之后,被水一冲,那破口竟然很快扩大。于是更多的水流涌入了小船,站在船上的人也能很明显的感觉到小船渐渐下沉,相信用不了几息的功夫,这艘小船便会沉入水底!
同行的另一个宫人显然也受到了惊吓,他已经扯开嗓子喊了起来:“来人啊,有刺客,船要沉了……”
荷花池虽不小,但毕竟只是一处池塘,比不得江河湖泊。此时小船虽然已经行至了荷花池的中间,但留守在岸边的人却都是能够听见这高呼的,于是也瞬间炸开了锅,有人吵吵嚷嚷的要去叫侍卫,也有人看见渡口边停泊的另外两艘小船,准备划船来救人,岸边顿时喧哗成了一片。
楚翊却是管不得这许多了,她看着渐渐淹没小腿的水面,脸色有些发白。作为一个从不谦虚,性子高傲的人,楚翊在此刻却不得承认自己的无措,因为她根本不会水!
“殿下,殿下,我会水,一会儿您抓着我,别乱动,我能带着你游回岸边。”同行的宫人凑到了楚翊身边,如此说道。但他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因为谁都知道,这荷花池里的水不致命,但荷花池里的刺客却是要人命的。
许是听到了这荷花池里的喧闹,对面揽月阁二楼的窗户突然被推开了。
程子安探出头来,一眼就看见了楚翊在水中的狼狈。她愣了一下,似乎听到屋里有人说了什么,忙开口对着楚翊喊道:“殿下,荷花池里水不深,一会儿船沉下去别慌,站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