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翊的婚事在满朝文武的眼中,并不是她一个人的私事,而是国家大事,于是他们便不能让她自己一个人说了算。宫中没有太后,皇帝陛下也没有什么正经的长辈,宗室的人她不放在眼里,那么“劝谏”这种事便落在了所有大臣的肩上!
群臣一天一道奏折的上,御案上便堆满了劝谏的奏折。楚翊刚开始还翻看一下,后来发现几乎没什么政务,全是劝谏的折子,便干脆扔给了身边的舍人筛选,凡是劝谏的奏折便统统扔出去。
早朝劝谏,奏折劝谏,私下里求见时还是劝谏。楚翊不胜其烦,冷着张脸直接把劝谏的人都当成了空气,劝谏的话别说左耳进右耳出,那是根本连皇帝的耳朵都没进的!
渐渐地,众人便发现了楚翊这不上心的态度,不少自认忠君爱国的老臣顿时气了个倒仰,言官反应尤甚。于是没出两天,这些大臣们便又闹出了新的幺蛾子——早朝上进谏不够,下朝之后全聚集在了御书房外跪着,求皇帝收回成命。
楚翊那般骄傲的人,又怎会轻易妥协?别说她今生费了心思坐稳了皇位,就算是前世遇上这事儿,她也不是那会妥协的人!听到群臣跪谏,她“呵呵”了两声,任性的不闻不问,半点不助长这些大臣的气焰,索性把自己当个听不见“逆耳忠言”的昏君好了。
君臣新一轮的对峙开始了,皇帝不见人,群臣不肯散,这一跪就是一天一夜。
皇帝没从御书房出来过,反正她在御书房里也有吃有喝,里面还有供皇帝小憩的软塌,不嫌闷住个十天半月都没关系。可是很多大臣渐渐就受不了了,不说他们在外面没吃没喝的跪了一夜,腿都要跪废了,还有七八个老臣昏厥被宫人们抬走了,最重要的是皇帝陛下似乎连早朝都不准备出来了!
这一场对峙,什么时候是个头,难道要等所有人都跪得昏厥吗?!不少心智不坚的人,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然而缺了个契机,却没人有脸在这个时候没事人似得站起来回家。
秋日的阳光正好,虽不若夏日炎炎,但在太阳底下晒上一整天却绝不是那么好过的一件事。
顶着晌午渐渐灼热的日头,安义出来了。他手搭凉棚看了看远处晴空万里,又看了看御书房外那一群脸色惨白嘴唇干裂,难得狼狈不堪的群臣,说道:“陛下说了,官署的政务应当堆积了不少,诸位该回就回吧。”他说完,又补了句:“别怪奴才多嘴,说句实话,陛下不想见你们,你们跪在这里也没用啊,还不如早朝的时候说说,至少能见着人不是?”
不少人觉得有理,左右看看之后,便都挣扎着起身,然后被宫人或扶或抬的直接离开了。御书房外面跪谏的人一下子散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几个脾气执拗的还不肯离开,大有一副皇帝不出来他们就跪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安义看着这些人,叹口气不再管,拍拍衣袖便又回去了。反正台阶他都已经给了,这些人不愿意下他也没办法不是?
这场对峙因为某些人的坚持,又持续了下去,甚至持续的时间不算短。到了后来,就连一开始与他们一同跪谏的人都开始埋怨起这些人的坚持来了——劝谏没有错,可是把皇帝逼得连门都不出,连朝政都不理了,就是你们的不对了啊!
这偌大的一个国家,每天那么多大事,皇帝不管了谁管?!这会儿又不是御驾亲征时安排了张丞相他们监国,那些事如今丞相大人也是不敢插手的。
百官很快就因为皇帝的罢工焦头烂额了,邹太傅甚至都请了程子安进宫去劝劝楚翊。
程子安最终没有拒绝,可这一回却是连她都被挡驾了,安义当着那几个死磕的大臣的面儿,硬是拦着程子安没让她进门!要知道,在此之前,只要楚翊在里面,就算是御书房这样的重地,程子安都有不用通报可以直入的特权的!
大臣们傻眼了,然后更让人傻眼的事情发生了——皇帝陛下说,她病了,无力理政,早朝暂免,恢复时日待定……
原本经过数月磨合,认为自己对于皇帝陛下终于有所了解的朝臣们,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位陛下可以虚怀纳谏知人善用,也可以如此的任性!如此的不知轻重!如此的……让人无奈……
妥协吗?不能妥协!一个叛将之子,若是有异心,楚国的江山社稷岂不危矣。
可是不妥协吗?不妥协皇帝陛下都罢朝了,他们毫不怀疑陛下还能做出更无赖的事情来!
作者有话要说: 楚翊(睥睨):敢跟朕叫板,朕分分钟罢工你们信不信?!
☆、第193章 那个使手段的女帝
这一场君臣对峙来得时机其实恰好, 楚翊会选择用这样任性到强硬的手段, 其实也并非全为了一场婚事。她年少登位根基不稳, 凭着一场御驾亲征的胜利才能如此轻易的坐稳了皇位,而眼下诸王已除, 宗室那边暂时闹不出什么花样来了, 接下来她要面对的就是这满朝文武了。
主强臣弱, 主弱臣强,皇权和臣权从来都是对立的。
前一年帝位更迭, 如今站在朝堂上的几乎都能算得上是“三朝元老”了, 张丞相邹太傅之类的老臣更是历经是四朝了。算起来无论是谁,都要比楚翊这个初出茅庐的小皇帝资历更深, 也更得人信服。
国家危难时,满朝文武可以众志成城,但历来同患难易同富贵难,等到危机过后, 一切恢复了风平浪静,这权利之争也是迟早的事。
眼下朝中的局面尚未发展到那个地步, 但就看那些大臣们可以联合起来逼迫楚翊便知道, 他们的气焰和野心都在膨胀。如果尚且年少的皇帝不予制止, 那么这样的争端迟早都会发生,甚至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于是楚翊站了出来,从自己的婚事开始,态度坚定毫不退让!
大抵是时机恰好,这一场碰撞并不算激烈, 群臣据理力争了一阵,见着皇帝完全没有妥协的意思,大多数便都偃旗息鼓了。只有少数几个死倔的,自以为占理,犹自不肯放弃。
另一边,楚翊罢朝之后其实并不是完全不理政了,每日送入宫的奏折她依旧是在看的,因此一天之中的大多数时间她仍旧是待在御书房里。而御书房外那些跪谏的大臣们,要么先就打退堂鼓散了,死磕那几个最后也跪晕了让人给抬走了,便没人再在她面前碍眼。
皇帝陛下心安理得的过着她的小日子,打算和大臣们再磨上一磨。然后就出事儿了,有御史又来了御书房求见,楚翊自然还是不见,结果那人也不知怎么想不开,就闹了一出死谏!
幸而御书房外守卫重重,御林军见识不妙及时把人拦下了,并没有出现血溅三尺的场面。饶是如此,楚翊听到安义禀报时,也是吓了一跳,然后再也坐不住,在罢朝之后第一次见了朝臣。
来人四十上下的年纪,穿着一身绯色官服,头上的官帽在之前死谏时已是取下了,这会儿也没重新戴上,只简单的梳着髻。楚翊眯着眼看了他两眼,觉得有些眼熟,略一想便想起来了,这正是那个以刚正不阿闻名于世的御史大夫秦岩。
“臣,御史大夫秦岩,参见陛下。”秦岩面上冷硬如常,似是之前闹死谏的不是他一般。
楚翊没有叫起,只看着秦岩,脸色不是很好。当然,大多数人看见秦岩的脸色都不怎么好,因为他人如其名,脾气又臭又硬,偏偏有个刚正不阿的名声在,寻常人怕坏了名声还不怎么敢得罪他。
皇帝陛下不喊平身,秦岩便一直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即便到了后来脸上都浸出了冷汗,神色间也没有丝毫的动容,行礼的动作更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他真是块石头一般。
楚翊有些受不了,因为她知道秦岩是个诤臣,对于这种人她还真狠不下心来下狠手。于是随手操起一本奏折就砸在了他身上,怒道:“秦岩,你想做什么?!用朕的清名,换你直言敢谏的名声好万古流芳吗?!”
秦岩不为所动,依然躬身道:“臣请陛下纳谏!”
楚翊怒极反笑:“纳什么谏?朕的婚事,朕自己还做不了主了?!事事都要由你,由朝臣们牵着鼻子走,是朕做皇帝,还是你们做皇帝?!要不,这傀儡朕不做了如何?楚家的江山送你们了。”
这话显然说得极重,便是秦岩也不可能再端着了,他猛的抬头,张开却道:“陛下慎言!陛下乃一国之君,历来君无戏言,这般言辞万不可再出口!况且天家无私事,陛下的婚姻大事也是国家大事,岂可儿戏?!”
这种话楚翊早听腻味了,见着秦岩说来说去还是这些,便再懒得理会他,挥挥手就让人把他拖下去了。自然不好责罚,便吩咐安义道:“罢朝这些日子,所有言官全部不准入宫,宫门那边你也吩咐一句,看见那些言官都警醒些,别让他们再在宫门口闹什么死谏。真闹了,就先把人敲晕送回家去。”
闹过这一场,大臣们绝望的发现,皇帝陛下不仅没有丝毫“悔过”的意思,反而更加的变本加厉了——她躲得更干脆了,很多大臣如今连宫门都进不去了!
看看那些积压的政务,妥协还是不妥协,选择似乎已经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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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百官们还在纠结要不要妥协的时候,京城里那些流言蜚语的风向不知怎的,突然就变了。
从楚翊御驾回京时起,京城里大大小小的酒楼茶馆便都开始讲起了皇帝陛下御驾亲征的故事。这些故事真假不论,但战场之上,横刀立马,执剑封侯,这样的热血故事总是很吸引人的,于是这样的故事持续了几个月,也未有丝毫冷遇,说书先生天天说,酒楼茶馆也依旧天天有人去听。
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程捷的名字渐渐地出现在了这些故事里。他带兵守城,领兵袭营,亲手杀死了敌军主帅广平王,一桩桩一件件,全然满足了人们对于英雄的设定。
在很多人看来,这样的少年才俊,就应当为将封侯,这才是故事该有的结局。然而结果却并非如此,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竟只出现在了说书先生的口中,在此之前,他们甚至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
这个世上从来不乏寻根究底的人,于是很快的,程捷的身世被人查出来了,女帝陛下那道尚未来得及昭告天下的圣旨也被人传出来了,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然后,酒楼茶馆那些故事的画风一下子就变了,从让人热血沸腾的建功立业,一下子变成少年将军和年轻女帝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什么一见钟情,什么沙场相救,什么暗许终身,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就好像那些说书先生亲眼看见过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