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唐固城公主已然为土蕃赞普诞下麟儿,土蕃下一代赞普已经有我大唐血脉。大唐土蕃应永为秦晋之好,才能免去百姓因战事而造成的杀戮。”
章安仁毕竟出身世家,谈吐间没有丝毫怯懦,又长得一副好皮囊。果真明皇好奇起来,低声问了问李迅,得知他是益州节度使家的公子,不由赞道:“你父亲教你教得很好呐!”
章安仁一喜,忙伏地道:“陛下过誉,陛下乃千古明君,父亲常挂在嘴边。今日安仁得慕天颜,再无憾事!”
“好一张巧嘴!起来吧。”明皇又和几个贡士问答几句,频频点头,但这些人大都觉得延续如今的形势便好,极少有思进取的。
“陛下,学生有别的看法。”大殿中忽而出现一声童音,大家都侧目看去,原来是尚子旖终于鼓足勇气,走到殿中跪下。
“陛下,学生幼年一直在西域流浪,深知土蕃人好战本性。”
“大唐毕其功于一役,却是积攒了几代人的心血,陛下筹谋十几年,又得前沐公和众将士拿命去拼,才拼下安西安宁,四方臣服于吾皇。”尚子旖边说边想,未免有些磕绊,但明皇面带激励,竟然挥挥手示意大家安静,让他不由激动得满面潮红,续道:“如今公主大德,以自身牺牲换取两国缔交,我大唐更该珍惜此次机会。但学生以为,虽该教化,更应练兵。镇平年间太宗陛下之所以被尊天可汗,亦是有那时候令西域诸国闻风丧胆的天策军的功劳。学生以为,只有我大唐拥有一支无双铁骑,才能让好战的土蕃真正臣服,不敢造次。”
这番话颇得在场武将的心,便是郎怀也没料到尚子旖小小年纪,有这等见识。
明皇看他说完,哈哈大笑着站起来,走下御阶,问道:“你是西域来的?祖籍何处?今年多大了?”
尚子旖伏地,结结巴巴道:“回陛下,学生本关中人士,因家道中落,父母出塞做生意,没想到太过倒霉,头一次走货就给土蕃人劫走,连还乡的钱都没了。父母便在西域带着家姐流浪,而后有了学生。疏勒城被征西军救下后,沐公无意和家姐相遇,认了出来,便好心收留了家母家姐。”
“学生被早早送回长安沐公府,发誓用心读书,好不负沐公救命之恩。”尚子旖说得磕绊,明皇耐心听罢,想起当初袁玄洪说过此事,问道:“郎怀,可是明达提及的那位尚姑娘?”
郎怀躬身执礼,道:“回陛下,是。当初臣奉命打理疏勒商事,常在城中巡查,无意在一处乐坊里听到长安的笛声,不由思乡。臣少年心性,便请了那位乐师,没想到一见竟而是故人。”她说到这儿顿住,若明皇再问,自然是绝佳的机会,若明皇不问,尚子旖便足以安全了。
“如此说来,当真是造化了。”明皇叹口气,当真没问下去。他转身回到龙椅上,又问了些河道梳理的时策,见大家答的都很有条理,低声对李迅道:“今次的恩科都是些可用之才,往翰林院放人,你亲拟个名单。不过那个小不点一定放进去,知道么?”
李迅应下,道:“父皇,儿臣倒觉得那孩子像当初的郎怀,很有锐气呢。”
殿试在一片咏春诗中结束,明皇当庭点了状元,花落淮南欧阳停。尚子旖排了二甲头名,明皇钦点他入翰林院修撰,显得颇为喜欢。章安仁好巧不巧拿了探花郎,自得之后,想着紧随己后的是个十二岁的毛孩子,又觉着不是滋味。
明皇回了后朝,太子李迅说到几句,今日的大典便结束,到午时赐宴宣政殿,而后放榜游街,雁塔刻碑纵马,今次的恩科也就告一段落了。
郎怀拍了拍尚子旖,道:“待会儿赐宴莫饮太多,你酒量可不是那些人能比的,宁可失了面子,也莫丢人,可懂得?”
“明白!”尚子旖应下,一步三回头,跟着内监离开。
郎怀也走出大殿,看着日头,摸着空荡荡的肚子,忽而很想念竹君的那碗酸辣汤饼。
恩科后闲下来没几天,淮王府小世子李杭百日的帖子便广送群臣,不光新进的状元榜眼探花郎,连入了翰林院修撰的翰林也未曾落下,自然就有尚子旖。
当日,明皇旨意送来,李迁领旨谢恩后,到了午后,才正式开宴。益州郡王李进自然是座上宾,上官元梁沁芳等一系党羽自然列坐其次。郎怀和明达挥挥手,送她进了淮王府的内院,理了理衣袍,和尚子旖回到自己的案前坐下。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郎怀想着这偌大的花厅用着这个典故,不由觉得好生荒唐。李迁纵然有才华,又哪里及得上曹孟德之志呼?何况东汉末年天下三分,若无曹公一人,又不知几人称帝称王?
端是高看了自己。郎怀给出这么个评价,忽而想起那个土蕃赞普丛苍澜瑚来。此人非但狼子野心,极有谋略,能屈能伸,且断不会放任西域这么大的肥肉在眼前而不理。土蕃的信息源源不断传回,丛苍澜瑚得固城公主相助,仿唐设三省六部,重用一班汉人,国力急剧上升。
他才是如今大唐外部最大的威胁,如何能不防备?
郎怀想着尚子旖殿试说的话,笑道:“旖儿,你可有从军的意愿?”
尚子旖没料到郎怀会这般问,却也未曾犹豫,道:“郎大哥,你看我是那块料么?”
郎怀端着酒杯道:“再等几年,如若你真是,我还能放过你?”
说笑间,李迁站起身来,身边跟着个得宠的内监,到席间敬酒。
他请了西市冀宝斋的厨子到府里备宴,美酒流水价的送进,请了四大楼的清倌人来献曲,也不忘记有些人好此口,还有许多当红的姑娘,今日竟都在淮王府。
章安仁半酣之间,搂着个丰腴的女子正自上下其手,无意一瞥,瞧着郎怀正和几个糙脸汉子吃酒划拳,你来我往的好不快活。这一幕让这个自命风流的年轻人一愣,继而推开身边的女子,摇摇晃晃走了过去。
郎怀眼尖,见他摇摇晃晃,赶着起来扶着,道:“章兄别来无恙?还未恭喜高中!章兄果然是高才啊!”
章安仁脸一红,好在他本就半醉,也没人看得出来。“沐公这话就寒颤人了,我是来讨酒喝的,当日你说西域冷魂烧,我几次去你府上,你人都不在。”他说话糊里糊涂,郎怀命陶钧扶着坐下,道:“你来的可不是巧了?拓跋大哥这儿就有!”
拓跋益阳不知他二人何等关系,但为人豪爽,当下递了酒碗,章安仁接过一口喝干,才赞了一声:“当真是好酒!”就再也熬不住,歪着倒下——醉狠了!
他这一嗓子引得李迁看了过来,先是低声命侍卫带了章安仁去厢房醒酒歇息,又亲自过来。
“沐公肯赏脸,蓬荜生辉。”李迁捧着酒杯亲自为郎怀满上,郎怀接过来,先道:“殿下真是折煞我了。”说罢,低头看去,那酒液色做金黄,香气内敛,看不出端倪。
众人都看着,郎怀不疑有他,举杯饮尽,口中一阵热辣,而后化作穿肠痛快,“这是?”郎怀放下酒杯,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李迁靠近些,几乎是耳语道:“沐公不是欢场中人,对这助兴的自然不懂。酒是几十年的状元红,不过加了些大补的好东西!”
他拉着郎怀手臂,外人看去只道二人亲近说话,却不知郎怀已然心中警铃大作起来。
“咱们虽政见不同,将来得你死我活,但本王一向欣赏你。”李迁眯着眼睛,拿右手指了指正在厅中奏曲的一位清倌人,笑道:“这位挽荷姑娘是如今长安城平康坊的第一头牌,艳绝四大楼,是暗香楼继琴书之后最红的姑娘。她对你是钦慕久已,不求名分,但求一夜风流。”
“明达那儿王妃自会挽留安置,其余的,沐公但求快活便好!”李迁说罢,拍了拍郎怀肩膀,朗声道:“挽荷,沐公醉狠了,这如今也就你有资格,还不快去好生服侍?”
他如何得知自己身份?郎怀只觉得满脑子如火烧一般,人走路已经开始打摆子。但很快郎怀就否认了李迁知晓她是女子一事。只怕他想借着此事,来分化明达和自己,亦或是以旁的手段构陷自己?
今日只有兰君竹君跟着,郎怀只怕他们对明达不利,竟没带一人在自己身边。尚子旖毕竟年幼,根本不知此事如何应对。早早被李迁两句话灌了酒,醉了后送至厢房。便是拓跋想说两句,郎怀已经被挽荷半扶着,人影都要瞧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回梳理:
上官元瞧没瞧出来呢?
李迁知道了什么为何借此机会送美人爬沐公的床?
看完人臣,剧情实在高。可能我骨子里太温暖吧,那种人性的丑陋知道,却从来不愿意宣扬。诶,好像有自夸的嫌疑。
索尔哈罕呐,探花配不上她。甚至觉得戚媛都不是探花配得上的。
第100章 风骤急、意难遇(二)
梁氏刻意留她在内院里叙话,明达立即嗅出一丝阴谋的气味。她何等聪明,只聊了片刻,便手扶额头,装作气虚的样子。兰君洞察她的心思,立时迎上去,从荷包里掏出丸药喂她,歉意道:“奴婢失礼了,夫人她一向体弱,还请王妃恕罪。”那丸子不过是春夏下火的甘草丸,明达含着嘴里,让梁氏想起这位姑娘身子胎里带虚,不由后怕。
梁氏顺着她好生遗憾,道:“本想着和妹妹多聊聊,这时候自该让妹妹好生歇下。来,好生送她们去厢房歇着,沐公那里我亲自去说。”
兰君竹君扶着明达跟着梁氏身边的一个大丫鬟琪花去了厢房,让她眼看着明达脱去外衣,躺进床内。兰君道:“姐姐放心,还是快回去服侍王妃要紧。”
琪花道:“妹妹这话见外,王妃就是留着我伺候夫人的,毕竟是在王府,怕有什么你们不知,不就用着我了?”她的话很有道理,让兰君无法拒绝,又听琪花道:“我便在外头歪着,你们有什么需要,只管吭声。”
兰君只得应下,她灵机一动,道:“那就劳烦姐姐,还请姐姐吩咐人备些点心热茶来,咱们夫人夜里总离不开的。”
琪花笑道:“这事好办!”待问过明达喜欢何样的点心后,她出门对外面侍立的小丫头吩咐两句,再回头看去,兰君和她离得不远,和另外一个沐公府的大丫头不知说了些什么。琪花暗自想着梁氏的吩咐,总之不能让明达离开厢房便是。
过一会儿小内监提着个食盒送来,兰君拿进去,果真听着明达迷迷糊糊说要吃什么、喝什么。再盏茶功夫,两个大丫鬟商量一下,一个人爬上床,放下帷帐。另一个吹熄了烛火,歪在软塌上。
琪花这才舒口气,也不敢真睡,只歪在一旁,一夜半梦半醒。
花开两表,却说郎怀勉力提神,被那女子扶着胳膊拐进一处庭院。院外是青翠竹林,也不知李迁费了多大功夫才种的出这等修竹。院内回廊幽深,流水潺潺,堆砌的假山上芳草萋萋。偶有流连的雀儿落下,又很快轻盈飞去。此处一片静谧,不复方才热闹景象。
挽荷一路低声说道些什么,是吴侬软语,郎怀听不真切。这女子说话间勾魂摄魄,若是寻常男子只怕魂早就飞了。郎怀虽是女子,但她和明达燕好情浓,此刻难免起了心思。她只得一边装作醉了人事不知,一边搜肠刮肚想着对策。
然而她低估了李迁送上的酒,那本就是李迁对付一些硬骨头所用的药酒,虽不伤人,但却从未失手过。这么一耽搁,郎怀只觉得神志渐渐消失,脑子里便只得一个念头——杀人灭口。至于杀人的后果,又哪里及得上身份泄露?
等恍惚间进了屋子,满室甜香,一点烛火也无。她一手拉着玉跨,一手横在胸前,踉跄着被人推倒,只觉得身下一片绵软,混着不知名的甜香,勾人魂魄,好生安逸。
而后有双熟悉的手掌贴着她的额头,郎怀勉力睁大眼睛,只看到那双杏眼好笑地看着她,似乎在说:“看你百密一疏了吧?”
她终于松了心防,任凭满腔情意洪水般涌出,不管不顾要她,要着她,要了她。
昏暗中,郎怀只觉得头痛欲裂,口干舌燥的。她略一动静,忽而想起昨夜里的那杯酒,那个挽荷,又觉察到自己浑身寸缕未着,陡然一身冷汗。
怀里似乎有个人儿,郎怀下意识伸手抚到这人的发间,才真的放松下来。不论如何,昨夜里和自己在一处的是明达便好。她稍微拉开帷幔,让室外的灯光透入,明达半个身子窝在她身上,神色疲倦。露出的地方遍布红痕,可见自己昨夜是怎生折腾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