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花事KTV内根本没有我们的目标‘蓝货’,也就是说,警方的行动从一开始就偏离了重点——得出这个结论的原因是,如果胡伟胜能随时从上家处拿到‘蓝货’的话,他根本没必要把那一小袋东西珍而重之地藏在天台上,还藏了那么久,甚至到了连密封袋上标签字迹都开始褪色的地步。”
“那袋毒品是他从别处得到的。”严峫继续道,“‘三春花事’不是令他被人灭口的关键,那袋毒品才是。”
手机对面传来模糊的脚步声,杨媚极有特点的略为沙哑又富有风情的声音放得很轻,喊了声:“江哥。”
江停捂住手机下端,回了句什么,应该是“先放这,等会”。
“什么东西?”严峫敏感地问。
江停回答:“午饭。”
严峫:“……”
“昨天晚上在夜店里洒的那些钞票,共计六万整,是杨媚的钱,记得从办案经费里报销。”
严峫不可思议道:“咱俩刚同生共死过一次,你没有任何感慨要发表,就光记得钱吗?”
“要是不为了钱,冯宇光不会死,胡伟胜不会被灭口,这世上没有人贩毒,全球犯罪率至少能下降80%。所以钱是很重要的。顺便说一句,”江停懒洋洋道:“我跟你那不叫同生共死,叫出手救人。”
严峫额角青筋直跳。
“别忘了报销,”江停说,随即挂断了电话。
“严哥!”办公室门被敲了两下,传来马翔的喊声:“省厅专家到了,吕局催你赶紧办事儿!”
严峫回过神来:“知道了,等等!”
他思考良久,走回到窗前,快速拨了个号码。不出所料接通得很快,刚响到第三声对面就传来一声杀气四溢的:“喂!”
“喂,爸。”严峫抢在对面开始骂人前压低声音道,“帮我个忙。”
·
建宁市公安局,小会议室。
严峫推门而入,整个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长桌最前是本市的公安系统一把手吕局,胖乎乎好似一尊毫无威胁的弥勒佛,正聚精会神地垂目端坐;右手边是除魏尧之外的两位副局长、几位支队长及技侦、法医主任等,左手边则是三位从没见过的陌生人,应该是省厅下来的专家。
“昨晚十二点二十分,在押嫌疑人胡伟胜突然主动要求交代情况,通过看守民警反映到刑侦支队,引起了高度重视。十二点半,胡伟胜称毒瘾发作,要求用毒品交换情报,经由刑侦支队高盼青等人反映至副局长魏尧处,魏副局批了两支药用吗啡。”
尽管满会议室的目光纷纷投射而来,但严峫好似全然不见,也没有打断苟利的发言,轻手轻脚拉开转椅坐了下去,随即飞快地与首位上的吕局长对了个眼色。
“法医处的规定是药用吗啡必须由主任法医亲自开柜取用,钥匙及签字都在主任法医手里;但昨晚市局有个临时紧急行动,我随队外勤,离开了法医处。”苟利吸了口气,说:“当时情况非常紧张,胡伟胜是刑侦队攻坚了很久的重要目标,具有极强的反侦察反审讯能力。为了获得犯人的配合及线索,魏局做了特殊申请,从禁毒支队缴获的备案精神类药物中紧急调取了一支二乙酰吗啡。”
二乙酰吗啡,海洛因。
谁能想到,区区一支海洛因,就把老毒虫胡伟胜给送上了绝路?
省厅专家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为首那名中年人开口问:“昨天晚上你跟的是什么行动?”
苟利投来求助的目光,秦川咳了一声,插话道:“胡伟胜交代颐和路三春花事KTV是其贩毒的上游渠道,因此我局临时策划了一次渗透,严副支队长和苟主任都出了外勤。”
“哦,”中年人不愠不火地,“那行动结果如何?”
秦川说:“已抓获涉嫌贩毒者三名……”
“证物搜出来多少,各类毒品及违禁药物共多少克?”
“……”
“有五零二案被害人所服用的新型精神类药物吗?能确定跟本案的案情有关吗?”
秦川微噎。
“所以,”中年人总结说,“建宁市局刑侦副支、禁毒副支、法医主任等联手完成的渗透搜查,几乎没取得什么成果,反而把重要的犯罪嫌疑人胡伟胜弄死了。”
这话说得跟胡伟胜是被建宁市局故意弄死灭口的一般,会议室中当即响起嗡嗡的议论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秦川面色不愉,刚要发言就突然被人一按,只见是方正弘。
“陈处说的有道理。”方正弘先肯定了一句,他脸色蜡黄蜡黄的,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我们一定立刻对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件展开调查,逐一隔离问询所有相关人员,以及着手安排尸检。目前五零二案件已经取得了相当的进展,我们会尽快对省厅做出答复。”
方正弘不愧是老一辈人,说话就是圆滑有台阶,然而陈处却没有顺着这个台阶下来。
“调查?不用了。”陈处硬邦邦道:“严格点说,你局法医主任也能算胡伟胜死亡事件的责任人之一,为了避嫌,就一并隔离吧!”
苟利脸色一变:“您这是什么意思?”
“省厅技术人员将负责胡伟胜的尸体解剖,另外魏尧副局长等人,将被专案组隔离问询。这个案子省厅点名关注了那么久,你们却迟迟无法取得进展,甚至现在重要嫌疑犯还死了,死在了公安局!这里面是有误会也好,失误也好,我们都决不允许任何见不得人的秘密藏在堂堂的市公安局里!”
陈处的话掷地有声,回音不绝,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
“魏副局关于紧急调用二乙酰吗啡的申请,是我批准的,”突然从首座上传来一道慢吞吞的声音。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吕局慈眉善目地端起保温杯,那姿势活像是双手合十,皮革转椅正在他的大屁股底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严峫竖起案卷作为遮挡,偷偷比了个OK的手势,吕局几乎不见地点了点头。
陈处问:“所以?”
他没注意到底下广大支队长及主任们纷纷露出了得救般的目光。
“所以咱们这个流程呢,流程是没有问题的。但胡伟胜呢又确实是死了。既然他死了,那么我们就需要在公正、严谨、客观、高效的基础上,详细调查,去伪存真,实事求是;力求还原他死亡的真相,以及尽早呢,将我们支队的工作,我们法医的工作,我们市局的工作,给还原到一个正常的轨道上来。……”
陈处几次想打断,都被弥勒佛不紧不慢不疾不徐,犹如背书般波澜不惊,又如内功高手般风雨不透的叙述给堵回去了。
弥勒佛说:
“我们现在调查工作的重点,不光是市局,同时包括省厅,我们都是站在同一立场上的。我们知道根据长期禁毒工作积累下来的经验,像胡伟胜这样的重度成瘾者,因为一支二乙酰吗啡而吸毒过量或造成过敏的可能性不大;但秉承实事求是的办案精神呢,我们又必须承认,即便可能性非常非常小,事实存在的基础就不能说是完全没有……”
“等等,等等,”陈处再也忍无可忍了,强行打断了般若波罗蜜大悲咒:“吕局,您的意思是胡伟胜是自己吸毒过敏吸死的?!”
吕局肯定道:“是不能排除这种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