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知道警方会来似的,那栋废弃宅院在警车抵达前燃起了熊熊大火。火焰扑灭后,警方在废墟中挖出了江停的配枪和‘铆钉’的尸体,一颗正中眉心的子弹要了他的命。”
吕局突然停住了,偌大办公室里只听见严峫微微的呼吸声。
“弹道分析结果与推测相匹配,江停的枪柄上,发现了他自己的新鲜指纹。”
明明声音不大,虚空中却仿佛有某种令人窒息的东西沉沉压了下来。
“单从这一点看,确实江停杀害铆钉的可能性非常大。”良久后严峫终于开口道。
如果细究的话他这句回答其实很有弹性,看似附和,实际又没咬死,甚至还有些怀疑的暗示,但吕局没有跟他刨根究底。
“那是江停最后一次在人前现出踪迹,从此他就消失了,公安系统内作牺牲处理,没有授予烈士称号。”吕局淡淡道:“但我个人认为,如果他再出现的话,那将是巨大危险再次来临的先兆。”
他伸手拉回电脑显示器,严峫怔怔看着那张眉目冷淡俊秀的脸随着屏幕转了过去。
“吕局……”
“唔?”
严峫张了张口,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您觉得江支队长是个怎样的人?”
吕局收拾着桌面上那堆散乱的材料,没吭声,像是在沉思什么。许久后他终于开口吐出几个字,说:“年轻,果敢,智商高。可怕的高。”
顿了顿他又道:“这点让我个人感到很不舒服。”
——很不舒服。
这是严峫在短短一小时内第二次听见相同的形容,他眼神不自觉地变了。
“你回去吧,”吕局摆了摆手:“这几天刑侦的同志们都辛苦了,到案卷移诉后,保证给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都放大假。啊,你告诉大家,再坚持坚持。”
严峫应了声是,起身向门口走去。
身后悉悉索索的动静是吕局在整理案卷,严峫的手触到门把,突然又顿住了。他几乎是强迫自己转过身再次面向吕局,深吸一口气,仿佛藉由这个动作准备好了什么:
“您就没有其他什么想要问我的了吗?”
“什么?”吕局一掀眼皮,“没有了。”
“……”
吕局的口气波澜不惊:“你是老魏看着长大的,现在的刑侦副支,以后的处级正支。不论你做什么事都代表建宁市公安局,我们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去吧。”
吕局胖墩墩的身体倚在办公桌后,严峫默然许久,向他欠了欠身,转身走了出去。
·
黄兴竟然跟上来了,正忐忑不安地等在电梯口,打眼看见严峫,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严队……”
严峫好整以暇地瞅着他,一步迈进电梯。
黄兴搓着手跟了进来:“那天你让我定位芯片,本来就是个小事,我也没打算告诉别人。但吕局从现场回市局后,跟未卜先知似的亲自过来问我了,还去技侦处调取了定位记录,所以我真的是……”
严峫:“嗯哼?”
黄兴其实摸不准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隐约猜到严峫要求定位跟现场发现的那件小孩血衣有关。但血衣因为本省技术有限的原因,是跟公安部打报告后送到北京的顶级物证实验室进行检验的,结果也直接呈给了吕局,其他人并不清楚内幕。
从黄兴打听到的只字片语来看,DNA检验结果跟几年前封存的案子有关,严峫八成是擅自行动卷了进去,才被吕局叫去骂了。
“你说我哪儿能预料到这些呢,我还以为要么是有人借你家钱跑了,要么是你女朋友跑了,要么是你妈叫你盯梢你爸……”
严峫说:“呸,钱都是我妈的,我爸敢出轨就净身出户了!”
黄兴立马大力夸赞顺毛拍马屁,心虚地打听:“吕局没骂你吧?”
电梯门打开了,严峫抱着手,冷哼着上下逡巡黄兴一圈,直到后者赔笑赔得脸上肌肉都酸了,才抽出手来慢悠悠地拍了他两下:
“骂不骂的,反正呢,本来打算请你的那顿五星级天顶泳池自助烤肉大概是没戏了。”
黄兴:“……”
严峫甩甩袖子扬长而去,黄主任目瞪口呆望着他的背影,半晌悲怆地发出一声:“……你咋不早说有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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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主任追悔莫及,但心狠手辣的地主阶级严峫却没理会,径直进了刑侦支队的办公层,迎面就只见众多刑警正人手一杯奶茶分吃零食,蛋糕巧克力、披萨牛肉干摊了满桌,边上还垒了两箱个个有拇指那么大的嫣红的樱桃。
“哟,公款吃喝呐,给我来点。”严峫顺手掏了几个樱桃,随便拿手蹭蹭就吃了,扬声问:“谁买的单?待会支队财务报销,马翔回头提醒我记成线人费!”
马翔吃着披萨含混不清道:“不用那么麻烦,是受害人慰问咱们来了,喏。”
严峫顺着他的目光往外一看,一名年轻人正站在大办公室外的走廊上,不知道正往远处看什么——是楚慈。
“吃!就知道吃!”严峫立刻拍了马翔一巴掌:“你们把人半个月的实习工资吃完了!”
“严哥,你不懂。”马翔两行热泪奔涌而出,声情并茂道:“咱们建宁第一恶势力行走江湖那么多年了,头回见到受害人上门不是带锦旗而是实实在在带零食的,我控计不了我寄几!……”
严峫吐了樱桃核,好险没把手蹭在自己五位数的裤子上,忙抽出纸巾擦了擦,走出门去。
楚慈侧对着他,神情发沉,正望向另一个方向的长廊尽头。严峫站住脚步望过去,只见两个民警正押着丁当,远远向这边走来,准备提往看守所。
丁当看起来和初见时的清纯柔弱,以及行动现场那天的阴狠疯狂都不同了。严峫从警十多年,亲手送进看守所的犯罪嫌疑人加起来可以坐满半火车,嫌疑人认罪后各种各样的表现也都习以为常,绝望、疯狂、不甘、心如死灰甚至大仇得报这些都不稀奇。但丁当现在的表现和他见过的都不一样,她死死盯着楚慈,眼神似乎满是恨意,但走近后仔细观察的话,仿佛在恨毒之后又有些更复杂难以形容的东西。
楚慈静静回视她,两人就这么擦肩而过,突然丁当挣扎着站住了脚步。
“别停下!”民警立刻出声呵斥,被严峫眼神阻止了。
“那天晚上在工厂,警察闯进来之前,你说我是主谋。”丁当看着楚慈,咬着牙一字一句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楚慈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这么问,反应很平淡:“因为你说五月二号那天晚上冯宇光约你出去唱歌,这句话是撒谎。”
不仅丁当,连严峫都霎时生出了“他竟然知道”的诧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