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久久无声,只有隐约的呼吸。
“知道了。”严峫的声音再次响起,微微有些发冷:“我们在步薇旧家发现了一些线索,现在立刻通知局里实施抓捕,你在医院别走等我消息。”
通话中断。
江停将手机搁在茶水间桌面上,然后从手里那半杯浓盐水里拿出了电池,放到自来水下冲掉盐分。他抽了张纸巾,把外侧水迹擦得一干二净,这才从容不迫又一丝不苟地,把电池装回了同步监听器里。
·
建宁市局刑侦支队,警察们纷纷起身,严峫的吼声由远而近:
“立刻加派人手去文艺路私立医院保护申晓奇,另外还有长途汽车站、地铁站、高铁动车站,治安大队巡特联防,各大商场广播和周边交通监控全都调出来!”
“一个长得显眼又穿着睡裙的小姑娘跑不远,医院附近肯定有目击者,立刻散出人手去给我摸排!”
严峫站在大办公室中央,声音和表情都阴沉得仿佛能一把拧出水:
“步薇很可能是要去见一名非常危险、配备保镖和火力的犯罪分子,即是连环绑架安的主谋。所有外勤探员必须申请配枪,发现目标后立刻无线电联系支援,决不允许擅自行动,切记!”
无数急匆匆的脚步奔出走廊,严峫转身出了办公室,摸出手机快速给高盼青发了个微信:
【陆顾问在哪里?】
少顷手机嗡地一震,高盼青的回复来了。严峫还没来得及点开,突然脚步顿住抬起头,险些撞上了前面的人:“哦,吕局——”
吕局摆手示意没事,缓缓道:“你从步薇家搜出来的光碟我看了。”
严峫表面毫无异状,实际心里却非常意外。
——像这种暂时算不上物证的线索性物品,提回局里后只要在行动备案里记一笔,然后存放在刑侦支队就行了。支队内部的管理其实不那么严格,有时可能就往主办刑警的抽屉里一丢,到案件侦破写结案报告时才会急急忙忙找出来。
所以吕局怎么会特意去看那张光碟?他都不该知道这张光碟的存在。
难道他一直在关注这个案件的所有行动记载?
吕局那张脸总是圆乎乎的不愠不火,眼睛本来就不大,上年纪后越发小了。但小却很聚光,往严峫身上一扫,问:“你现在对这件事是什么推测?”
严峫反应过来:“哦,我暂时还想不明白步薇这个小姑娘……”
吕局一手端着飘出热气的大茶缸,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慢悠悠道:“哪儿想不明白?”
严峫开口就打了个磕绊:“就是……谁把执法记录拿给她的,为什么她要看已经死了的恭州缉毒支队长江停,难道她跟江支队之间有什么亲戚关系?我想是不是等抓到步薇后,再从这方面入手深挖一下……”
严峫从不知道自己信口胡说八道的本事有这么过硬,真真假假掺得他自己都差点信了。只见吕局边听边点头,似乎还挺认真,伸手扶了扶快滑下鼻梁的老花镜。
“总共就这么多,其他的暂时也没什么想法。”严峫吸了口气,又说:“至于步薇到底是被害人、从犯甚至是主谋之一,现在暂时还不好下定论,只有等范正元家那笔现金的指纹和笔迹鉴定结果出来再说了。”
吕局颔首不语,似乎在整理琢磨严峫的思路,未几又点了点头:“很好,很老练。”
严峫谦虚谨慎地笑笑。
“我本来担心你为汪兴业坠楼的事赌气,在恭州一通横冲直撞,到时候得罪了人,还得我或者老魏去亲自捞你出来,所以通话的时候本想提醒你两句。但当时用的是齐思浩的手机,所以我不好多说——如果我估计得不错的话,汪兴业应该是被灭口的,只是因为那栋楼701室的事情,因此恭州方面不好继续往下查。”
严峫则眨着眼睛,适当地做出惊愕之情:“什么701室?”
吕局喝着枸杞菊花茶,从大茶缸沿挑起层层累累的眼皮:“秦川知道点儿,他没跟你提过?”
“秦川?”严峫疑道。
吕局似乎意识到什么,摆了摆手:“禁毒口的风言风语——说是三年前恭州缉毒行动现场爆炸后,上面成立了个专案组,结果查出贩毒集团的一道电子指令是从那个小区居民楼的701室发出去的。后来专案组全面侦查这个小区,却发现跟上面很多人有联系,尤其从701室搜集来的各种痕迹物证中,还发现了一枚印在门框内侧的指纹,属于当时的恭州禁毒支队长江停。”
仿佛一道闪电从脊椎打进五脏六腑,严峫霎时呆愣住了:
“……江停?”
那天在恭州高架桥下的马路上,江停手里夹着根烟,视线自然垂落在半空中:“如果再把监控时间拉远了查,小区内竟然还出现过几位大佬级别的前辈,甚至包括刚退下来的副市长岳广平……”
他没有提起701室内的那枚指纹。
——是他不知道专案组已经查到了那里?
还是他根本从一开始就打算隐瞒自己进出过701室的事实?!
“嗯,再往下查就乱套了,所以最后放弃了这条线索。”吕局喝着枸杞茶,突然发现了什么,狐疑地打量严峫:“你怎么了?”
“……”
严峫表情止不住地有些难看,吕局举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怎么提起江停支队长,你就跟丢了魂似的?”
严峫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掩饰地揉了揉鼻根:“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吕局疑惑地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总之汪兴业的事情暂时被定性为畏罪自杀,但所有线索和案卷都被存档了,如果以后有契机,还是要彻底翻出来调查的。步薇这个小姑娘非常重要,等抓住她之后一定要彻底挖出所有口供,我有预感她在这一连串案件里面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甚至有可能,跟绑架和贩毒的团伙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他一边说,严峫一边“嗯、嗯”地听着。
“我们干公安工作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即便仗着自己年轻力壮,也不能提前透支了以后几十年的资本。”吕局思忖片刻,又叮嘱:“等这个案子移诉后你跟几个主办探员都休息休息,好好把这一身的伤也养彻底,啊。”
严峫勉强笑了笑。
吕局一手端茶缸一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转出刑侦支队,向他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严峫落后几步才跟出去,只见远处走廊尽头,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略微焦灼地等在那里,见到吕局后快步迎了上去。
——那是秦川。
严峫内心升起一丝本能的怀疑,但没多想什么,边快步从另一侧走道下楼梯边摸出手机,只见刚才来自高盼青的未读消息是:
【我们正调取医院监控,刚才好像看见陆顾问在病房茶水间。严哥有什么吩咐?】
严峫调出高盼青的号码,按下了拨出键。
江停的指纹出现在公寓楼701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