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同生共死的承诺,可能正因为这一点,故事最终走不到白头偕老的结局。
江停迎着黑桃K的凝视,慢慢微笑起来。他没有抽回自己被握着的手,刚才他就是站在这里,以同样的角度抬起头,看见老蔡夸张地一手握拳屈着手臂,啧啧有声说:“吃得下睡得着!吕局说了,你‘家里’都挺好!”
江停眼底的笑意更清晰了。
他就带着这样的笑容,同样注视黑桃K,回答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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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清晨。
破破烂烂的五宏菱光在山路上蹦跳,穿过崎岖难行的树林和杂草丛生的荒坡,终于费劲地爬上土丘,轰一声熄了火。
“就是这里咧!”山下派出所老民警是个做兼职的,一年到头的主业其实是种地,开口便吐出浓厚的当地味儿:“从这里下车往前走,八九里路后边就是老家村,这个路好走,不费劲!就几个坡、一条河,你个男娃背下女娃,大半个钟头就到咧!”
后座上马翔嘴角抽搐着瞅瞅韩小梅,后者无辜地一摊手。
他们两人都是一身九十年代回乡探亲农民工打扮,二次元少年马翔戴着北京牌手表和满是泥土的人造革皮鞋,腐宅少女韩小梅肩上挎着个印满了LV老花同时挂着香奈儿LOGO的地摊包,两人脖子上都挂着万一碰到水就有掉色危险的黄金链子。韩小梅明显不太适应她的新项链,已经把手伸到领子里去挠好几次了,现在五个手指头都有点儿发黄。
“我说严队,”韩小梅苦着脸问:“下次咱局里能配个镀金的不?要不买个不锈钢装白金也成啊。吕局说咱们这次潜伏算3A级重点行动,装备不能潦草成这样吧,回头挂号看皮肤过敏的医药费真能报销吗?”
“山里人不认白金,你是县城里来收购药材的,身上黄金越多越好。”严峫从驾驶座回过头,沙哑道:“马翔,你口音至今非常不对,待会走家串户打听消息的时候尽量别开口。跟村里人怎么套话我都教给老张了,你俩跟在后面多看,多听,多观察,一旦发现附近山区毒贩出没的线索,立刻回到这里汇报,我在车上等你们。”
马翔韩小梅都聆听点头,严峫又转向那位姓张的老民警,客客气气地:“我这两个弟子就交给您了。千万小心,不要暴露,注意安全。”
老张这辈子没见过比派出所长更大的领导,这几天却把从省厅到市局的各路大官见了个遍,早就非常惶恐,闻言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严峫勉强扯了扯嘴角肌肉。
第139章
从山坡向下望去, 隔着冬季灰绿的树林和冰带似的溪流, 远处隐约可见村落和炊烟——那就是老张口中所说的老家村, 也是警方在周边地带所能潜入的最后一个高危村庄了。
过去的半个月来,由省公安厅主导、建宁市公安局落实、瑶山附近各县城公安机构协同承办的调查行动组,先后调派了好几拨人进山, 分散在各个村寨摸排痕迹、逐一走访,试图从当地民众那里得到可疑人员出没的线索。
摸排走访是刑侦办案最枯燥也是最重要的手段之一,大量警力被分散在山脉中零星分布的上百个村庄里, 每天进行机械的跋涉和问话, 同时为了避免引起毒贩暗桩的注意,一切机动车辆都不能进入重点区域, 跋山涉水全靠步行。
但令所有人倍感焦虑的是,针对地下制毒工厂的搜索却一直都没有任何进展。
数天前S省公安厅麾下隐藏多年的线人、同时也是买家毒贩王鹏飞的代表“老蔡”, 从山上毒窝中传回了一条珍贵的线索:交易将在地下工厂进行,工厂地址在云中寨周边六十到八十公里范围内。这一下就将大海捞针般的摸排范围划归到了可限定区域里, 但时间越来越紧,连夜搜索已经来不及了。
所幸,昨天在各方各级领导翘首以盼的焦急中, 老蔡再次传出了最后最重量级的情报——江停从黑桃K座驾轮胎缝隙中, 提取出的一小袋泥土样本。
这袋样本被紧急送往林业研究所进行分析,痕检结果显示出了不同层次的泥土及叶质,标明该车在过去半个月内,曾多次驶进一片濒临沼泽地带的红杉林中。
濒临沼泽地形,红杉林, 云中寨周边六十到八十公里。综合地形要素让专案组成功划出了最后的案发区域,其附近最有可能为毒贩提供落脚点和中转站的,就是这个名叫老家村的寨子。
严峫亲自接下了针对这座高危村寨的调查任务。
严峫最后给每个人检查完通讯器械,才放他们走。老张带着马翔韩小梅顺着陡坡钻进丛林,严峫站在车边目送他们,直到三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完全变成黄豆大的黑点,才收回了目光。
车载通讯滋啦两声,传出了魏副局的声音:“老家村外围汇报情况,老家村外围汇报情况。你处是否已抵达中转点?请回话请回话!”
严峫取下对讲机:“行了听见了。俩崽子跟老张他们已经出发了,有情况随时联系。”
魏副局悻悻道:“行吧,动作快点!注意隐蔽!”
严峫答应了声,把对讲机扔回车里。
村庄四面环山,放眼望去,重岩叠嶂,犹如古时候传说与世隔绝的蜀地桃源。
然而此刻所有人都知道,这“桃源”中隐藏着多少惊天罪恶与生死危机。
严峫离开建宁前几乎受到了所有人的阻挠,连吕局都找他谈过几次话,试图说服他退出这次特大缉毒行动——别人不知道,吕局心里却很清楚他拼命想要奔赴前线的动力是什么,索性就把话说得很明白了:江停豁出命去踏上这条几乎没有回程的路,不仅是为了报仇,也是为了让自己所爱的人能在后方高枕无忧。如果严峫上前线出了什么事,组织到底怎么跟江停开口?
不好意思,你在敌方埋伏玩命,我们在后方把你对象送上前线弄死了?
更何况,严峫是他家独子,别看严家平时一副我把这废柴儿子捐赠给国家了的态度,但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他爹还不得拎着绳子冲进省委大门去上吊?
不仅吕局劝了,连刘厅都打电话来劝了,几方人马轮流轰炸,严峫却像个石头一样,往死里拉都拉不回头。争到最后不可开交,还是曾翠翠女士出面一锤定音:“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既然你们说有毒贩想弄死他,让严峫先下手为强把那毒贩弄死,这事不就完了吗?”
“就让他去,”曾翠翠女士对刘厅表示,“我儿子再没出息,也不至于要被犯罪贩子吓得躲在家里,他没那么废物!”
话说到这一步,严峫终于被获准,跟上了从建宁开往瑶山的第一辆警车。
严峫环顾群山,森严寂静,连鸟雀声音都丝毫不闻。他点了根烟,遥遥望向远处雪云缭绕的峰顶,眯起眼睛——
不论前方是否樯倾楫摧,踏出一步便将粉身碎骨;所有罪恶与仇恨,都将在你我的手中了结。
我来接你了,江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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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块,五十块就拿走……不中不中,上回县里来人收五十五!五十卖你是俺们过年,来年上山收木材……”
“不卖就不卖!五十不中!”老张两手揣在袖里,气呼呼招呼马翔:“不跟他们买,咱们走!”
马翔踩着他一走路就咯吱作响的人造革皮鞋,韩小梅挎着她LV香奈儿联名出品的小皮包,在村民愤怒的呸呸声中跟着老张跨出了院门,险些被大白鹅叼个跟头。
“回来!回来!”村民果然改变主意了:“四十八就四十八!哎呀!这个菇菇收起来多贵的呀!”
老张眼一瞥,只见马翔微不可见地点点头,于是从善如流转过身,在村民大叔哼哼唧唧的方言抱怨中回去掏钱。
“你摆骗我,哪回县里来人收五十五?你们这地方还能有人来?”
“哪能没有人?哪能没有人?”
老张沾着唾沫数钞票:“啥时候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