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果然是要放眼在当下。想起谢锦赫,他捏着液体摇晃的酒杯,觉得有些发愁。
如果大多数事情真能是get to it就能解决就好了。
在谢锦赫的精神状况明显走向极端的时候从那个房间离开,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不想采用的治疗方法。在那个情况下与患者僵持,只能激发对方的逆反冲动,必须要寻求一个方法从那个地方撤离,并让谢锦赫自己冷静下来才行。
在离开房间的时候,伊文也不是没有担心过谢锦赫是否会真被逼急了,从阳台上一跃而下。
但这半个月来的观察和一直以来的治疗经验还是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谢二少的求活愿望极为强烈,而如果他目前的病症真的是过度投射型依赖,面对伊文的冷酷,他也不会直接放弃,而是选择寻求解答。
被欺骗的原因,被厌恶的原因,被抛弃的原因。
渴望着答案,憎恨与依赖的心情融合在一起就会变成某种偏执,偏执会让他更加接近于常人,然后就能够加以引导。
当然,如果引导失常,就很容易发展成所谓的“黑化”,所以伊文现在做的就相当于引导其走向黑化,又斩断那条黑化的线。
这个方法很容易导致BE,不过他还是自信自己能够在一切失去掌控前把握住情况。何况他在旅馆里也做了些布置,一旦谢锦赫采取什么极端情况,立刻就会被阻止。
所以等到夜晚过去后再回去安抚瑟瑟发抖的谢二少吧。
对自己的手段其实有多么一言难尽一无所知的心理治疗师拿起酒杯,在吧台上银白色的玻璃吊柱的灯光下晃荡着酒杯中玫瑰红色的液体,看着那些摇晃的酒水带着气泡轻轻升腾,光源下像是玫瑰花在水中绽放。
他也在通过杯中的酒打量着酒吧里的人,这已经能算得上是他的习惯。
心理治疗师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而越是了解心理,他就会发现人类这种存在越发奇妙,就算能够看出心理和动机,却常常采取不符合心理和动机的选择去行动。对于那些心理学大家,或许人类本身反倒成了最大的迷。
然后伊文突然楞了一下。
隔着玫瑰红的液体,他看到酒吧的角落里正坐着一个百无聊赖地翘着二郎腿的年轻人。
对方的年纪看上去和谢锦赫差不多,长得相当英俊,眉眼上扬着有邪气的味道,带着一股不驯的桀骜。
傲慢的家伙。
看一眼就知道,这种人就是那种从出生下来就家庭优渥、受尽宠爱,自己又有得天独厚的相貌和才能,从来没经历过什么风雨的天之骄子。浑身的骄傲和自负凌厉得可以把人刺伤。就连这样懒洋洋打量着别人的眼神都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评估。
……和某个家伙一模一样。
伊文心里一晒,他倒是没想到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能想起那个人。
但思绪不受牵引,反应过来时已经在自己意识到之前走过去。
陆狄无聊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他一般不会到这种普通的地方来,陆大少只喜欢刺激,结果今晚约好的几个朋友不知道有多怂,居然把事情给泄露出去了,世家的长辈们狠狠地拉回了几个想要出去玩极限运动的小家伙,只漏得向来精明的陆大少从混乱中逃出来。
虽然说没有人陪着玩果然好无聊啊。
丧。
酒吧里的人全都让陆狄觉得无聊得不行,他正要从沙发上坐起来回家——
然后面前却被玫瑰红的色彩掩盖。
本来还是暖黄色的酒吧突然坠入了玫红的世界。浮动着气泡,笼罩着模模糊糊的光源形成的晕,那些光芒就全照着对面突然出现的人身上。
明明穿得很严谨柔和,却将衬衫的扣子都散懒地解开,干净利落却又很轻浮,在温柔中窥视到了那不为他人知晓的桀骜。
玫瑰红的液体中,他看上去和整个世界都不太一样。
就像是隔离着玻璃板,从另一个世界里投射过来的身影,明明近得似乎触手可及,但最终伸手的时候只会打碎水中的幻影。
纳喀索斯。
陆大少觉得自己抽疯了才突然想起这个奇怪的比喻,他以为自己早就把小时候保姆在床头念的那些床边故事忘记得差不多了,但现在却察觉到似乎并没有比这个更加适合他的名字。
注视他,就会心中喜悦,以至于全然不知自己爱上的只是水中的倒影。但就算想伸手去拥抱水中的情人,当手一触到水面,那影子便悄然不见,用嘴去吻一吻他的朱唇,当嘴唇一接触水面,水面便化作一片漪涟。
就这样在湖边流连,频频望着湖中的影子,不觉得累,也不觉得饿。站得远,他也站得远;站得近,他也站得近。只要一想要碰碰他,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最终活力枯竭,轻轻地倒在地上,头枕着岸边的嫩草,生命就这样追随着爱慕流走了。
陆狄很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骤然跳动了一声。
可是那人就这样微微勾唇笑了一下,随着玫瑰红色液体的酒杯移开,现实重新从梦境的一头划过来。
然后声音伴随着现实一起抵达了他这里——
“小哥,不约吗?”
陆狄呆呆地看着这笑着的人,有种美好想象崩塌的粉碎感。他扬扬眉,不屑地说:“你是基佬?”满脸厌恶把“啧,真恶心”直接写在脸上。
“……”伊文沉默。刚才那个看着我怔楞的人到底是谁?纯粹美色欣赏?“我只是想和你喝一杯。”
他坐在这人对面,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桌子上,轻飘飘地说:“你也是一个人吧?这么晚来到酒吧还孤身一人,不就是寂寞?”
我只是闲得没事干又不想回家,才随便进来坐坐。陆狄想要取笑对方,但是看着青年那副坦荡而暧昧的样子,却奇怪地产生了一种不快感。
作为一个看着有些朋友图新奇玩男人都会觉得厌恶得不行的真·直男,陆狄一想起面前这个青年其实也是那种在男人身下抱着同性的脖颈喘息,媚眼如丝的玩物,他就很不爽,非常不爽。
虽然陆大少也不知道自己在不爽什么。
不过他知道自己不爽的话向来是怎么解决的,所以笑着说:“那你呢?”他说话的时候舌尖轻微弹动,含糊的声音带着几分暧昧的诱惑。
陆大少对自己的魅力向来具有很高的自信,所以当他看到青年目光沉沉注视着他时,只觉得理所当然。
“你很像我一个熟人。”然后说出了让他更加不爽的一句话。
“哦?不过他多半没我帅吧?”
青年楞了一下,笑笑,不回答。
陆狄讨厌他这种笑容。
“反正既然是来找人约,你看我怎么样?”显然从出生到现在就没经历过什么风雨,自信着自己绝不会被拒绝的骄傲的脸,比起询问,更像是一种坦然的施舍,“我们出去?”
“你还真是急不可耐啊。”青年发出奇怪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