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文莫名其妙。
“你……”西蒙的声音还是无机质的,“你不要我了吗?”
就像是不擅长于体会人类的感情一样,那个声音最初还是冰冷生涩,但是最后落下来的尾音却带着很轻的颤抖,很低的,就像是……
伊文想。
就像是,委屈啊。
“你放弃我了吗?”见到伊文没有回答,他的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
伊文凝视着他的纯黑眼睛,指着自己问他:“我是谁?”
西蒙懵了一下,努力把自己被浸没在黑暗里的记忆拽出来:“……伊文?” 犹豫片刻后,他有点讨好地补充道,“父亲?”
虽然一直在开玩笑,但还真是第一次从他这里听到这个称呼。
伊文盯着他那棱角分明、反倒因为被黑暗侵染而更加凛冽的英俊面容,觉得有点新奇,“嗯”了一声。
“我刚才没法控制自己,你别生气。”西蒙神色迷茫,努力挣扎着把自己的理智抢救回来,但还是说,“对不起。”
他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一直在盯着伊文看,注视的目光里感情虽然在回升,但更多的却还是害怕。
这种害怕,不是单纯的畏惧,而是担心伊文还不原谅他。
所以说现在这个情况真难处理啊。
伊文盯着他,叹了口气,说:“我们需要休息一下。”
然后去查明这个被染黑的圣物的真相。还有,这覆盖着天幕的流血黑暗的真相。
……
他们驾驶着汽车,好不容易才在郊外找到一个能够休息的被废弃的小屋。
少年入睡得很快,躺在垫子上就睡着了,之前那个钟声似乎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但西蒙受到的影响其实比他还要大。
虽然现在已经渐渐恢复了理智,但西蒙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发生了什么。
那个钟声,然后很多碎片就像是利刺一样扎进大脑里,将他的记忆吞没,令人窒息。太多了,那些碎片支离破碎,以至于他的理智一时间完全无法处理,只陷入了疯狂。
在那个时候,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迸发了。西蒙知道了体内的存在,知道了圣物的真名,知道那强大到不可思议的能力和权能,知道要怎么去利用那个被污染了的强大力量。
然后他开始渴望杀戮。
理智被污染的黑暗干涉,如果不是看见伊文冷漠地要离开那个地方,他差点坠落于力量带来的盲目狂热中。
西蒙叹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伊文在床上静静地睡着。
血族没有呼吸,结果躺下来的时候就仿佛死亡了一般。何况少年的身体太过冰冷了,以至于会让西蒙产生无理由的错觉,感觉对方在受伤。
他的确曾经希望杀死这个血族。
吸血鬼猎人的敌人,强迫初拥了他的危险角色。
但不应该是这样,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坐在靠窗的桌子边上,西蒙凝视着窗外那流着血痕的黑色天幕,等待的时间没有任何停止的流逝,过度战斗后的疲惫征服了他,他努力想要克制住困意,最终却还是睡了过去。
然后,他做了个梦。
……
时至如今,存在在地球上的人类已经繁殖了近百万年。
但是人类的文明只有最近的一万年具有意义,而一切的知识,在现代几十年才迎来了爆炸般的飞跃。
所以,在这一万年里,我们都在做些什么呢?
不再需要躲在山洞里,靠着小小的篝火,畏惧那些不懂的事物:太阳升起的解释,人头鸟兽的怪物,有生命的石头。然后人们将其称呼为神或者恶魔,渴望用祈求和祭祀得到谅解或拯救。
但是这份恐惧,就算随着人类文明史文明的进展,最终也不会消退。
我们依旧畏惧黑暗中的模糊身影,害怕打开闭锁已久的房间,害怕遁入月影中的夜晚、站在床边的身影,害怕平静的日常里,察觉到谁都没有触碰过的茶杯,不知道什么时候向着某一个方向转动,然后微不足道的事情,就能够改变对整个世界的认知。
而蛮荒的文明中,人们恐惧一切恐怖。
——他的诞生本就是不祥。
拥有猩红色的眼睛,害怕光线,皮肤惨白,就连毛色都是白色。
如果在现代的医院降生的话,就会被医生遗憾地告知父母那个孩子不幸遗传了白化病的婴儿。
但在这个落后的村子里,又不幸正值一场大雨过后,山洪突如其来,在他诞生的那个晚上掩埋了三个人的生命。
于是那个白化病的孩子,被以“恶魔”之名被恐惧。
村子里的人畏惧他,他们想要杀死那个孩子,但是按照当地信奉的宗教的要求,除非孩子自己夭折,在十岁成年之前不可以杀死幼儿。
他们只能将那个孩子扔在一个屋子里,任由他自生自灭,人们依旧给他饭吃,给他衣服穿,但不和他说话,也决不让他从那个屋子里出来。
于是孩子从出生后就再也没有再见到真正的太阳。
在临别的那天,闯入黑暗的房间里,最后也唯一给予孩子以拥抱的是母亲。
就算已经有了两个新的孩子,她依旧无法忘记自己被当做恶魔的长子。
在黑夜里的篝火边上,给予十岁成年的孩子以刀刃的是父亲。
他在自己家里喝了一整天的酒,哭了一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