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样莫名的敌意,伊文只是看了他一眼,说道:“没什么好说的。”
酒馆里在放着某个不知名的歌手的音乐,悠扬散漫的吉他声,让人像是转换到西部的某个小镇里,远离了这大都市,只有黄沙吹拂着人的脸,来往的是腰间配着枪戴着草帽的无聊牛仔。
“我出生在德国的原普鲁士地,二战后被划给了波兰,如今算是苏联人,但是祖父一直感慨我们已经成为了失去祖国的人。母亲是中国人,父亲则算得上是德裔。”
“但和祖父不同,他始终热爱和效忠于我们的国家,在我小的时候,我们家里就总会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形色的神秘人,他们和我的父亲商量的事情,我虽然不能理解,却觉得兴奋又自豪。”
回想着天真的小时候,那个间谍露出微笑。
“这就是我的童年,背负着祖父的憎恨叹息和苏联的荣耀成长。父亲虽然是功勋英雄,但和我母亲一样,在我还没成年就死了。家里经济潦倒,几乎无法供应食物,那时有个男人来到了我们家里,问我要不要参军,我答应了他,就进了KGB,然后被派到了联邦德国。”
“在那里遇到了自己的叔叔,然后,作为祖国母亲的背叛者,我杀了他,交了投名状,后面的事情,FBI应该有资料。”
青年的话语轻描淡写。
不论是自己的人生,还是家庭的变故,或者是亲手杀了血缘亲人,对他来说似乎全都是无所谓的事。
看着那依旧微笑着的平静表情,克里斯莫名理解了,为什么有人可以欺哄这么多人的爱慕,却也只将其作为纯粹的利用,而将这一切的感情都漠不关心。
因为他对自己都无所谓。
“你……真的不在乎吗?”
看着他的质疑,伊文似乎很是诧异,只是笑着回答道:“唯有祖国至高。”
不论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最终一切不如国家至上。这就是社会主义国家的道德,崇尚个人自由、合理爱国和国家为个人服务的美国精神来说是不同的,青年那漠然无情的样子,与克里斯曾经见过的很多苏联间谍相同。
但是,只有到了面前这个人,他才有种不舒服的感觉,皱着眉头,觉得那冷淡的眼神就像是不论什么东西在对方的心里都是漫不经心的事物。
看见他一脸复杂,伊文却扑哧一声笑出来,说:“你真信了?”
“你……!”克里斯愕然。
对面的间谍却一脸漫不经心,用叉子开始叉披萨:“伪装是间谍的基本要求,随便杜撰一个人生,你就会相信?没想到FBI 的特工就这个素质。”
“……”
不爽。
克里斯当然知道间谍的话可信度低,但是这家伙说着自己的人生的时候,那种淡漠却又难掩忧郁的神情,却让他怎么样都无法挂怀,忍不住去观察对方的言语。
结果就这么相信了。
他居然完全相信了他,下意识地把那张脸说出来的话都当作真相。
明明就知道这人有多么善于欺骗。
“不吃吗?”嚼着披萨的伊文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克里斯没说话,恶狠狠地切着羊排,凶狠地把这食物当作某个人看待。
这就生气了啊?伊文有些惊奇,一直盯着克里斯看,直到他终于不自在地抬起头,用小刀敲了敲盘子,不爽地问:“你想干嘛?”
伊文笑笑:“我看看还不行吗?”
“你……!”
就是看看,谁怕谁啊!
克里斯鼓起精神勇敢无惧地迎向对方的视线,两个人就这样在人声嘈杂的餐馆里一言不发地对视着。
然后,在伊文含着笑意的眼神里,他的脸逐渐慢慢变红,突然咳嗽一声,捂着脸看向窗子外面,嘟囔着:“你别看了。”
伊文看着他的动作,无声地笑了一下,突然说:“克里斯,你有想过战争结束的样子吗?”
“战争已经结束了。”FBI特工不爽地回答。
“战争才刚刚开始。”伊文用同盟国某个领导人的话回答了他,说,“双方在冷战,我们都是棋子。但是这样的情况会持续多久?等到它停止的时候,到来的会是和平,还是真正的战争?”
克里斯不知道这人是哪根筋抽错了,突然谈论起这种他们没有任何插手余地的国家大事。
他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说到底,特工就是特工,执行任务就好了,就算冷战哪一天真的结束,他也只是安心领退休金跑夏威夷悠闲度假,或者直接就倒在某个国外战场上,甚至在美国的某个街区里就死于帮派乱斗。
战争始终存在,战争从不终结,人类不可能真的和平。
但是他没兴趣像个小孩子一样谈论这种话题。
“我不知道。”所以这么说了。
“等到战争终结的那一天……”黑色的眼睛在看着他。
他在笑,克里斯再次意识到对方是真的很爱笑的,“你来我们的国家吧,我带你去看红场,还有列宁格勒。涅瓦河的夜景真的很美,情侣们会在河边亲吻,许下承诺,瓦西里海滨天空悠长湛蓝,会被夕阳染成金红,夏宫和冬宫像是俄罗斯童话里的古堡。”
“——就连FBI特工也可以随意进入我们国家,那时候我带你去看。”
这家伙抽什么疯……
克里斯不习惯地移开目光。
“我可不一定能够活这么久。”
“你一定能够活到晚年。”因为这就是「命运」给你的意志啊,我的收件人,“相信我吧,克里斯,冷战会结束,那时候,去我们的国家看看吧。”
“……”明明特工不应该许下任何承诺。
但那个间谍在凝视着他,克里斯皱着眉头,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情愿地回答,“如果战争结束。”
那时候就和你一起,像是现在这样。
他被自己心里涌出的念头吓了一跳,然后低下头努力刨着牛排,假装什么都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