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自己承担就好了。
虽然还是没弄清楚情况,但姬文纯似乎非常难过。伊文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的担忧放在优先,把声音放得柔和,安抚着:“我们……把人叫过来,吃些糕点吧?”
他分明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情绪,但平时的冷静和掌控,在这时候反倒无措起来了,以至于在这个时候,竟然用着这样笨拙的安慰,去掩饰着忧虑。
姬文纯被他逗得忍不住轻声笑起来。
是啊,就是这样的人。
爱他的原因,如果只是因为表象的话,难道不是太傻了吗,明明能够察觉到对方的本质其实是怎样的冷酷无情,却还是……爱上了那点能够察觉到的,温柔啊。
所以他不会阻止。
就像是之前在水潭中,他忍受着那高空上无形而强大的冰冷眼睛,揭露开伊文的身份,不加思考地说出想要代替他,去经受永恒一样。
姬文纯明明是知道的——
他只是在利用他,利用后就会离去,但是最终却不加阻止,也不能宣泄情绪。
明明知道会失去。
他最终只是放下这沉重的负累,任由那些难以言说的心思沉进湖里,站起来,说:“嗯,你想吃绿豆糕吗?我让下人安排。”
易鼎大典在京都外的东山举行,经过夹道的百姓,直到抵达山峦高处,那里是古往今来无数帝王受封的祭坛。
盘踞在这高耸的山崖边上,在平日里,这里只有飞鸟横掠而过的拜访。
山风很大,在山峦间撞击呼啸,吹起祭坛上早已褪色的幡布,没有闪烁着的金银玉石,那些庞大的石头取代了它们的位置,反而使这里变得更加沧桑而磅礴,历史的痕迹悠久强硬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将领臣子都已经在祭坛下等候,姬文纯穿着繁复华丽的袍服,独自站立在祭坛上,凝视着那不知见证过几代人登基的幡布,低声念诵:“王侯将相,尽归尘土……”
这么悲观可不行啊。
伊文心里想着。
虽然姬文纯似乎做了自我开解,但是随着易鼎大典的将至,伊文还是察觉到自己收件人的情绪越加沮丧。
心情越来越差,到最后甚至不再顾忌伊文,直接不做隐藏了,比如今天给他换上这一身袍服的侍女,都被少君满身的低气压吓得差点哭出来,连给他披着衣服的手都发抖得根本挂不上。
眼看着这个情况再继续下去,不是姬文纯要越发恼怒,就是在外面等候着的新任朝臣们要焦虑不安得在事后把这些和小鸡一样可怜得瑟瑟发抖的女孩子们给迁怒处理掉,伊文只能覆盖姬文纯的意识,自己掌握这具身体,给她们安抚了一通。
他要邮递给姬文纯的不过是江山罢了。只要他稳固王统,在这大业上能够做成明君昏君还是暴君,本是无关的事。
但,这个人,实在是单纯得让他都产生几分怜悯。
“姬文纯?”
“……?”即将登基的少君没说话,只是在心里给他传递了一个小小的信号,示意自己正在听着。
“等到你登基后,我就要离开了,我会安居在大琰国运的上方,陷入沉睡。等到下次醒来,就会先打听你的名号。”伊文的声音带着笑。
等到我醒来,我会先打听你的名字。
相信那个时候,你的名字一定会铭刻史书,甚至是人类文明的历史中。
是历史书里的典范,是学生们课本里和被反复引用改拍的传奇,还有游人如织的博物馆里,谁都会停下来忍不住凝神注视的那个纪念,成为指引人们的光芒。
所以并不是离别。
就算对于我来说,只是稍微停泊了一下,然后接着向下一个世界迈进,接着,去走我自己的旅程,直到能够抵达最后的归途的时候。
而对于你来说,不过是等待着另外一个陷入了长梦的人而已。
所以,将这份希望送向未来。
为了那些未来的人们,即将诞生的这个世界。
姬文纯楞了一下,然后别扭地将头移向一边,仿佛他们共用的不是同一个身体一样,只是低声地说:“我知道。”
反正从今以后,也不会再有他在对方面前需要用“我”来称呼的人了。
祭天,礼乐,奉旨,宣言。
国鼎已固。
大典将至结束,夜晚也覆盖了天幕。伊文借着姬文纯的视觉瞥了眼天色,然后在他的心里说:“时间到了,姬文纯,我要走了。“
握在手里,本应泼洒在地上献给苍天厚土的酒杯,一时失手跌落在祭坛边上的水池里,随着桔色酒水融进清澈的水流中,美玉制的酒杯扑腾一声就沉进了水里。
若是要让祭天司的人看到,必然要带着战战兢兢地对他说此绝非吉相,姬文纯却只是凝视着酒杯,说:“就到此处?”
伊文嗯了一声。
“那……”姬文纯犹豫斟酌着。
告辞、再会、后会有期、珍重、别过——
想要说的话,最后慎重地变成了、
“……永别了。”
“永别了,姬文纯。”那回响于心中的轻笑,浅浅地回荡在他的心里,就像是湖面上的涟漪从边缘逐渐变淡一样,这个声音也这样越来越轻,也逐渐变得遥远,“谢谢你啦,我还是挺喜欢你的……就像你爱着我一样。”
这带着笑意的声音。
直到这时候,姬文纯才猛然惊觉,原来对方其实早就察觉到自己始终隐晦难言、独自自我折磨的感情,只是从来不曾言说。
而他竟然也就这样缄口不语,直到这时候——
才察觉到对方已经离去。
……